第二十章 '酒池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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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音聲音很輕,好像怕戳破一個夢:
“他不是生病,他是年紀大了。”
“醫生說他現在的情況,像風幹的樹。”
“我沒見過風幹的樹,網上的照片太醜了,我不相信,親自去看了一次。”
“那些樹,樹幹已經空了,隻靠樹皮支撐才能站起來。等到有一天,風雨太大,或者連那些皮都撐不住的時候,他就倒下了。”
她有些茫然:
“可是不可能啊,他明明很強壯的,他一隻胳膊就能抱我去山頂,他怎麽會倒下呢。”
嚴景淮知道,她很絕望。
他明白這種痛苦。
在他爸去世的那晚,他有相同的感受。
他明知道,這不是安慰能解決的,這痛苦隻能自己消化。
他歎了口氣,說:“睡會吧,你熬了一夜。”
“我不要。”聞清音很倔強,“我要等他醒來,我要他第一眼就看見我,我要告訴他,他真的很煩人,給我添了很大的麻煩。”
嚴景淮稍稍用力,強迫她轉身,帶她去客房。
他哄她:“安心睡吧,我幫你看,你得有精神才能罵他,對不對。我保證,爺爺醒了我馬上叫醒你。”
“你保證?”聞清音妥協了。
嚴景淮說:“我保證。”
聞老爺子在兩小時後醒來。
他睜開雙眼,緩慢地朝屋裏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人。
嚴景淮指著隔壁,“間間等了一夜,在隔壁休息,我叫她。”
聞老爺子吃力地敲著鍵盤,那個機械音說:“不用,我等她。”
嚴景淮猶豫幾秒,借口去衛生間,去客房叫醒聞清音。
客房的床很大,聞清音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脊背的骨節一寸寸凸起,瘦骨嶙峋,像個被虐待的小孩。
她警惕心很高,嚴景淮才開門便醒了過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他也讀懂那雙眼睛的意思。
嚴景淮點頭:“爺爺醒了。”
聞清音立即跳下床,衝了出去。
跑幾步,她慢下來,等到了老爺子身邊,她腳步已經平緩,看不出絲毫波瀾。
見她來了,聞老爺子費力側過頭,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聞清音說:“知道了。你沒事就好,我去上班了。”
她看起來十分淡定,好像爺爺昨晚不是經曆生死,而是割了個闌尾。
而她也沒有擔心得整晚不敢入睡。
嚴景淮忍不住提醒:“小聞董,你光著腳呢。”
三人視線往下。
原來聞清音來得太急,忘了穿鞋。
聞清音瞪嚴景淮一眼,轉身離開。
老爺子費力笑了一下,緩緩閉上眼。
他又睡著了。
嚴景淮才從病房出來,就看見等在一旁的聞清音。
老話說的好,一晚不睡十天不醒。他才想提醒她回家補眠,卻聽她說:“你看起來有點累。”
嚴景淮平時就是個夜貓子,已經習慣了。他摸自己的臉,“還好吧。”
聞清音湊近看了看,篤定道:“你是心累。”
我心挺好的,活蹦亂跳的。
嚴景淮才想反駁,又聽聞清音說:“走吧,我帶你去全世界最治愈的地方。”
嚴景淮明白了,是公主陛下想去,自己隻是借口。
身價五百億的女人的治愈天堂在哪?
天上人間?白馬會所?還是酒池肉林?
那麽問題來了,他該報警抓這幫狗男女,還是同流合汙,自己也享受一番。
道德和情感不斷拉扯,嚴景淮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他打算實地考察,回頭給老周酒吧添幾個新項目。
‘酒池肉林’不遠,就在聞老爺子病房樓下。
才出電梯,他便聞到空氣中的奶香。
聞清音滿足地吸吸鼻子,“是小寶寶的香味。”
不知為什麽,嚴景淮突然想起傳說中采陰補陽的老妖怪。
這層是母嬰科,來往的全是帶著寶寶的家長。聞清音熟門熟路往裏走,停在一間玻璃屋前。
屋子裏全是小寶寶,一兩個月大,藕節似的胳膊肥嘟嘟的,肉乎乎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有睡覺的,有蹬小短腿的,有咿咿呀呀跟空氣聊天,還有啃著自己的肉jiojio的。
聞清音湊在玻璃窗戶外:“小時候,我爸告訴我,小孩子是天上掉下來的,都落在這間小屋子裏,爸爸媽媽進去挑個漂亮的帶走。”
“我有個表弟,小時候長得不太好看,我媽媽說寵物店不收醜孩子,我們賣不掉。於是我就來這裏,想把他送回來,換一個好看的。”
嚴景淮也湊近玻璃。他沒看小寶寶,他偷偷看聞清音。
“我剛進公司那會,壓力很大,小舒送了我個嬰兒味的香水,很好聞。不過很可惜,前幾年停產了。”
照嚴景淮演過的偶像劇套路,霸總會為自己的喜好一擲千金。
他懷疑她買下了這條生產線,於是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我隻能親自過來吸小孩。”
聞清音有些遺憾:“我爸告訴我,那個香水不會再生產了。因為建國之後法律完善了,不讓隨便抓小孩了。”
母嬰科怎麽沒把你列入禁入名單呢。嚴景淮想,他便宜老丈人不去做教育家真是可惜了。
聞清音突然側過頭,兩人目光正對上,都愣了幾秒,然後各自離開。
聞清音輕咳一聲,問:“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嗎。”
“因為你好看,生醜孩子的幾率小。”
“我最討厭醜孩子了,要是脾氣壞就更完蛋,起碼得忍耐十八年,才能送去整容。”
像想起什麽,她嫌棄地看著嚴景淮,“還好我最近幾年沒生小孩的計劃。你說你這麽大個小夥子,怎麽是虛——”
嚴景淮沒想到這裏還有自己的事,沉默的紅了臉。
他才想辯解,有個三四歲的小姑娘牽著媽媽的手路過,用清脆的聲音問:
“媽媽,虛的是什麽病?哥哥這麽大了,也來兒童科看病嗎。”
小姑娘的媽媽目光十分複雜,覺得遇到變態,又忍不住同情。
嚴景淮生平頭一次恨自己臉皮不夠厚,拉著聞清音逃離案發現場。
“放我回去,我還沒吸夠。”
聞清音抗議,“我馬上上班了,讓我再吸三十分鍾。”
吸娃沒問題,但你不能汙蔑我。嚴景淮邪氣一笑,才想來個壁咚,然後說出那句經典台詞“女人,你在挑釁我”,手機突然響了。
是姑父打來的,想約他聊聊。
聞清音挺熱心,“有什麽麻煩嗎,需要我幫你解決嗎?”
嚴景淮不自覺皺起眉頭,“不用。”
“暫時還不用。”
聞清音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行了你走吧,有需要記得給我打電話。”
冷酷的女人。
嚴景淮進電梯才想起來,她給自己的號碼是商務用的,每次都是助理接電話。
他根本沒她的私人號碼。
這個冷酷的女騙子。
嚴景淮其實和姑父不熟。
他小時候很黏姑姑,姑姑也寵他,兩人感情很深。他從小就覺得姑父普通又平凡,配不上他漂亮的姑姑。
後來,他爸出了車禍,他沒家了,隻能去姑姑家。和姑父相處的時間依舊不多,兩人也說不上話。
更別提最近幾年,姑父態度實在算不上友好。
不知他想聊什麽。
姑父約嚴景淮在自己學校門口的奶茶店見麵。嚴景淮先到了,不好意思幹等著,點了兩杯奶茶。
店裏難得來個大個帥哥,老板娘心情大好,大方送了塊黑森林。
嚴景淮很覺得這塊蛋糕很好看,便拍了張照片發給聞清音。
等發完才想起來,這號碼歸助理管理。於是加了一句:請通知小聞董,蛋糕很好吃。
幾分鍾後,那邊回複:聞董說,黑色補腎,挺好。
女孩不都喜歡跟對象分享日常嗎,這人可真不會談戀愛。
他鬱悶的挖了一勺蛋糕,門口風鈴響了,姑父到了。
姑父是趕過來的,氣還沒喘勻,隨手拿起桌上的奶茶灌下去,砸吧砸吧嘴:
“什麽破東西,騙小姑娘的玩意。”
他聲音不小,老板娘聽見了,默默翻個白眼。
姑父緩了一會,把椅子湊近一些,低聲問:“你姑姑醫院卡裏的錢,是你的。”
自己裝不知道他倒主動找上門了。嚴景淮沒搭腔,想聽聽他接下來的話。
椅子抵著桌角,不能再往前了,姑父隻好探著身體:“景淮,你年紀不小了,該為以後考慮了。”
嚴景淮覺得他此刻的表情很眼熟,很像那些在酒桌上喝大了吹牛逼的啤酒肚男人。
姑父可不覺得自己滑稽,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我這裏有個項目,投十萬進去,一年賺二十萬。不過得十萬起投。我帶你一個,怎麽樣。”
嚴景淮前段時間研究股票基金,雖然沒敢下手,但理財常識是足夠的。
這收益真是高到離譜了。
他很清楚,姑父是普通家庭,沒有手眼通天的朋友,更輪不到這種好事。
嚴景淮覺得是遇上騙子了。
他委婉提醒:“這誰給您介紹的項目,靠譜嗎?”
姑父警惕環視四周,一副想嘚瑟又不得不低調的樣子:
“我有內部渠道。要不是我有熟人,這種好事哪能輪到你。”
嚴景淮看得出來,他是打定主意了。於是說:“錢是我跟朋友借的,已經還回去了。”
姑父失落的像自己丟了錢。
他埋怨道:“你怎麽就把錢還回去了,你再拖幾天啊,你朋友能借那麽大筆錢給你肯定不缺錢,不會跟你計較的。”
他把嚴景淮當成自己的學生,罵道:“你怎麽就不用你那個腦子想想。”
嚴景淮還能怎樣,嚴景淮隻能微笑。
姑父特別遺憾,“你當初就不該充那麽多錢,拿一半出來投資多好。你姑成天幹活,身體底子好著呢,哪用得著那麽好的服務。”
嚴景淮立即收起笑容。
他記得小時候,姑姑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見蟲子尖叫,去醫院打針也要哄。
他說:“我姑姑身體不是很好。”
“哪那麽矜貴,你姑姑又不是矯情人。”姑父鄙夷道:“再說了,做的什麽破手術,連孩子都不能生了。”
嚴景淮在桌下攥緊拳頭,又無奈的鬆開了。
他是姑姑的丈夫,他們才是過一輩子的人。嚴景淮沒有立場生氣。
不過,得提醒姑姑投資的事。姑父瞎搞他管不著,不能連累了他姑姑。
結賬時,老板娘主動跟搭話:“帥哥,那男的也跟你推銷保險嗎?”
嚴景淮不解:“保險?”。
老板娘不屑,“就是他,還有一個女的,這倆人想錢想瘋了,天天在我這琢磨怎麽拉人投保。”(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