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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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景淮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窗外已經暗了,不知工作人員是下班還是去吃晚飯,整個殯儀館空空曠曠,隻有聞老爺子的黑白照片看著他。

    白天看並沒問題,但到了晚上,這照片跟老頭版‘蒙娜麗莎’似的,不管嚴景淮站那個角度,總覺得老爺子盯著他看。

    嚴景淮在外頭總一副酷哥樣,其實怕高怕黑還怕鬼。

    他慌了,邊在心裏喊他爸爸媽媽爺爺爺奶奶保佑,邊貼牆往外溜。

    差幾步到門口時,他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老爺子靈位方位傳來。

    嚴景淮才勸自己是聽錯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突然出現在簾子上。

    嘎!

    嚴景淮立即貼緊牆邊,腦子裏把從小到大聽過的鬼故事過了一遍。

    他屏氣凝神,加快腳步往門口挪。沒走幾步,他突然回神,萬一是小偷呢。

    房東女兒雖然是傻逼,但她的話還挺有道理,老爺子葬禮辦的這樣大,萬一有小偷進來渾水摸魚呢?

    嚴景淮正糾結要不要叫保安,簾子後的響動更大了。

    這小偷也太囂張了!

    確定是人,他並無所畏懼,抄起手邊的笤帚氣勢洶洶過去了。

    他深吸口氣,扯開遮擋的窗簾,眼前的場景卻叫他愣在當場。

    聞清音一手伸向桌子,笨笨的去夠桌上骨灰盒。

    她懷裏抱個盒子,和骨灰盒一模一樣。

    嚴景淮艱難的問:“你、你你幹嘛。”

    聞清音收起驚愕,詭異的笑了。

    天很黑,像墨暈染出來的一樣。

    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隻有路燈蜿蜒伸展著,把樹照出奇怪的影子。

    嚴景淮握著方向盤,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麽開始這段旅程的。

    這條路的盡頭是海邊,是離殯儀館最近的大海,隻要一個半小時,他們得在天亮能趕回去。

    這條路太偏僻了,隻他們一輛車。嚴景淮忍不住分神,餘光總不自覺落在聞清音身上。

    聞清音抱著聞老爺子的骨灰盒,蜷縮在副駕駛上。

    “不要看我。”她說:“看路。”

    嚴景淮收回視線,那種詭異的靜默重新在車裏蔓延。

    ——

    和盛夏不停,早春時的沙是寂寞的。它沒有客人,隻有一遍遍用海水拍打堤岸。

    聞清音抱著骨灰盒出來,自言自語般:“太黑了,老頭眼神不好,看不清,等天亮吧。”

    嚴景淮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聞清音又聞到煙草薄荷味。

    她問:“你感冒好了?”

    嚴景淮說:“好了。”

    聞清音便不再說話,隻抱著骨灰盒看向遠方。

    天還是暗的,隻有海水泛著淡藍的微光。

    嚴景淮又把恐怖片過了一遍,沒發現有從海裏出來的鬼。他輕鬆不少,也有心情閑聊:“今天那家人,是你未婚夫?”

    “前未婚夫。”聞清音把‘前’字咬的很重,“我們已經結婚了,他是過去式。”

    嚴景淮了然,“他們看著是不靠譜,怪不得你想找別人結婚。”

    聞清音問:“我是不是從沒和你說過,我為什麽要結婚。”

    “‘聞氏’雖然是上市公司,但大股東都是聞家人。”聞清音說:“不一定非得姓聞,但都是老爺子的人。”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吧,但從本質上看,‘聞氏’就是個家庭作坊。”

    “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服氣還是麵子上過不去,總是,他對爺爺把總裁的位子給我這事很不滿。”

    “我覺得他其實對總裁這位置興趣不大,但每天都有人在他耳邊說,‘這個位置是你的,是聞清音搶走你的東西’。他耳根子又軟,時間一久,也真相信了。”

    “我爸總覺得把我嫁出去,我不再算是聞家的人,起碼總裁這位置是別想了。”

    嚴景淮皺眉:“你說過,怕崔家趁你——”

    “是真的。”聞清音說。

    “如果崔家老實點,不搞小動作,我並不在意我的結婚對象是誰。但你也看見了,他們一家都是蠢貨。”

    “人要是笨,還算有的救。蠢不行,蠢是絕症,沒得治。”

    聞清音看著他,“你要知道,我很有錢。”

    “我確定,為了這些錢,他們能做出一切沒有底線的事。”

    嚴景淮突然很為她難過。

    就連他自己,最開始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的。

    聞清音好像擁有全世界,但她其實並沒擁有什麽。

    又來了。

    聞清音皺眉。她又在他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她偶爾在舒季媛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她說這種情緒叫心疼。

    她不懂,嚴景淮窮光蛋一個,竟有心思同情自己。

    聞清音從沒感受過這樣溫暖的情緒,她很不安,便把它歸結為新型詐騙。

    聞清音問,“你想要什麽?”

    嚴景淮不解:“什麽?”

    聞清音細數他對自己的好,“你給我帶好吃的,寧願自己挨罵也要幫我對付倒黴崔的,你還陪我來海邊。”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說吧,隻要不太過分,我都答應你。”

    嚴景淮有些委屈。

    他曾經確實有討好聞清音的嫌疑,但聞清音太可憐了,他不忍利用她。

    他現在對她沒有任何目的。

    嚴景淮開玩笑道,“不是我陪你來海邊的,是你挾持我過來的。”

    他給她看自己手腕上的紅痕,“你看,證據還沒消呢。”

    “而且你知道的,我是個老實人。人又好,又老實。”

    “沒人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聞清音執拗起來,“我沒跟你開玩笑,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嚴景淮無奈,“我對你很好嗎?隻是幾件隨手能做的小事而已。”

    聞清音明顯不信,“你想要錢嗎,還是別的?沒關係,隻要我有,我都給你。”

    她仰起頭,盯著嚴景淮嘴巴,不想錯過一個字。

    嚴景淮的委屈在這時變成憤懣。

    他是頭次結婚,他甚至沒正經談過戀愛。他感激聞清音幫自己救回姑姑,也心疼她的遭遇,他不知道該怎麽報答她,便學著爸爸對待媽媽的樣子,試著做一個靠譜的丈夫。

    可她呢。她竟然懷疑自己別有用心。

    他冷聲問:“我不能隻是單純對你好嗎。還是你認為,自己不值得別人對你好。”

    聞清音眉頭皺得更緊,催促道:“別廢話,說你想要。”

    嚴景淮徹底.火了。

    他勾起唇角:“我曾經聽過一個笑話。”

    “一隻飽受虐待的狗,你繼續打它,這並不是傷害。但如果你溫柔的撫摸它,這才算傷害。”

    他盯著聞清音:“公主陛下,你到底遭受了怎樣的虐待,才會被一點尋常的善意嚇成驚弓之鳥。”

    他眼睛本就好看,如今帶著憤怒和不屑,讓聞清音想起自己的鑽石。

    她看著他許久,突然揚起手,抽了他一記耳光。

    嚴景淮真上火了。

    他頂了頂被她打過的臉頰,才想說話,另一側臉又挨了一下。

    “你!”嚴景淮憤怒地看著她。

    聞清音平靜的解釋:“第一次是你活該,第二次真是打順手了。”

    她問:“疼嗎。”

    她眼睛被早春的風吹出了水汽,波光粼粼的,好像一片海。

    嚴景淮的怒火才被海水熄滅,聞清音又是一巴掌。

    !!!

    這巴掌其實沒用力,軟綿綿的,好像摸他一樣。

    聞清音踮起腳,捏著他的下巴,警告道:“記住這次教訓,以後少胡說八道!”“有很多人愛我。……我隻是,不是最先被選擇的那個。”

    聞裕明愛她,隻是他更愛自己。安女士也愛她,但對她來說,工作才是最重要的。舒季媛也愛她,可她結婚了,她的丈夫變成她最愛的人。

    至於賀一泓,賀南歌他們,他們當然愛她,但他們都有更愛的人。

    嚴景淮簡直要瘋了。

    他活了這麽多年,頭次遇到聞清音這種會蠱惑人心的家夥。就是酒吧裏那些獵豔高手都不如她。

    他懷疑她有斯德哥爾摩和PUA雙學位證書,自己就是那個無辜的受害人。

    明明挨打的是自己,為什麽就是忍不住心疼她。

    他覺得自己應該報警,最好再找個心理醫生瞧瞧。

    雖然已經消氣,但他不想縱容她的壞習慣:

    嚴景淮冷聲說:“家暴隻有一次和無數次。”

    聞清音胡說八道:“你不是發過專輯嗎,應該知道,三次擊打才能湊出一個節拍。”

    “而且科學家證明了,重複三次,有助於增強記憶力。”

    他好像不生氣了。

    因為聽力原因,她對察言觀色很有一套。

    他好像,是真的願意對自己好的。

    聞清音其實很喜歡他的好。

    她看著大海,小聲問:“爺爺走的時候,真的夢到我了嗎?”

    嚴景淮最見不得這她這樣。

    他把人摟進懷裏,自暴自棄的想,自己真TM是個好人。

    聞清音看向大海:“爺爺,對我很好的。可是,從他離開那刻起,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嚴景淮歎氣:“我爸走的時候,我也沒哭,一滴淚也掉不出來。”

    “我以為我不傷心。”

    “但是那個月末,我練習生測評拿了優,我給我爸打電話,想找他一起慶祝。電話響了很久也沒人接。我本以為他爸工作很忙,還埋怨他幾句後,後來才想起,他已經沒了。”

    “那晚我哭暈過去了,我的室友差點打120。”(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