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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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悅沒想到,原來人死了上了黃泉路,還得一路忍著疼的。
她看著路上那些同樣血淋淋、麵目全非、甚至比自己還慘烈的孤魂野鬼,心中有些不平。
大家都是鬼,憑什麽別的鬼可以毫不費勁的飄著走、還半點也不覺得疼,而她卻要疼得死去活來、還得無比艱難的拖著殘缺的身子往前一點點的挪?
原來不公,竟是世間世外都有的。
唐悅排了老半天隊,好不容易挪到了奈何橋頭的湯棚前,可分湯的孟婆卻隻是皺著眉久久的盯著她,不肯給她湯。
“給我湯”
唐悅實在太疼了,她隻想快點喝下孟婆湯,好忘掉這操蛋的一世以及此刻劇烈的疼痛。
因為孟婆遲遲不肯遞湯給她,她疼得忍受不了,便幹脆伸出了血淋恐怖、殘缺見骨的手,準備自己拿桌上的湯。
可那孟婆,見她好不容易碰到了湯碗,居然還飛快的將碗拿開。
“你今世債緣未盡,不可喝湯。回去吧。”
哈?她都這樣了,還怎麽回去?
難不成要她回去做個滿心怨恨的厲鬼,好把那負心漢嚇死麽?
那操蛋的一生,她是寧可再死一次也不願回去的。
“你看我都被撞成這樣了,還有可能回得去嗎?”
孟婆每日送湯千千萬,自然也碰到過一心求死的。若是旁人,這湯她給了便給了。可眼前這人,她不能給。
世間還有一股強大而霸道的執念鎖著她的魂,她渡不去忘川河。
“你還有債緣未還,你債主不許你死。他執念一日不消,你便一日渡不去忘川河。”
“?”
唐悅忍不住想在心底開罵。
什麽鬼?她生前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便是影視劇裏演的,也沒見過這樣離譜的。
一個已死之人能不能死透透了,還得看一個活人的心情?
什麽邏輯!
若不是現在實在太疼太虛弱,以唐悅爭強好勝的個性,她非得同孟婆好好理論一番、直把她駁得啞口無言為止。
“我債主是誰?”
孟婆把那湯碗重新遞到她麵前“湯中所映之人便是。”
唐悅拿碗一看,恨不得把碗摔了。
“搞錯了吧,我欠他?”
“嗯。還不夠,他不許你走。”
雖說因為車禍,唐悅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麵目全非,可因這話,她便是再疼死一次也要冷笑一聲。
“他都能霸道到地府來了?我欠他的要還,那他欠我的呢?”
“他不欠你。”
“我”
操字被唐悅硬生生咽下。
太特麽疼了。
別人死了是解脫,怎麽,她不論生死,都要無休無止的受罪麽?
“我要怎麽還?”
“回去助他尋得真心、達成夙願,消除執念。”
唐悅又在心底罵了句。
那渣還有真心嗎?他若有,她十年的青春就不會白白喂了狗。
唐悅不樂意,希望能通過bug來致勝。
“我人都快撞成肉泥了,回不去、沒法還!”
“這”
唐悅是因為被大貨車正麵撞扁車頭、被活活壓死的,警察和救護車來時,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她的屍體。
她這種肉身嚴重損毀變形的,確實沒辦法讓靈魂直接回到本體複活。
“所以說,那狗屁債老娘不還了!”
唐悅說罷,趁著孟婆還在糾結要怎麽辦時,舉起碗便一口喝了那孟婆湯。
“唉你!”
孟婆來不及攔,眼睜睜看著唐悅喝了湯。
可唐悅喝了湯,除了覺得心裏越發的苦之外,並沒有什麽不同。
那些該死的記憶以及那人過分英俊的容顏,仍是清晰可見的在她腦海裏晃蕩。
“為什麽隻有我喝了湯卻忘不了?”
唐悅不甘心。
她這一生同天鬥、同人鬥、同自己鬥,不論鬥得多慘烈她都不許自己認輸、更不許自己哭。
可此刻,這該死的孟婆湯竟讓她有著強烈的痛哭一場的渴望,讓她連嗓音都變得沙啞顫抖。
說實話,她一生都在委屈。
可她討厭承認自己委屈。
“唉,那人的執念囚著你的魂,你便是喝了湯也不能忘。小姑娘,你這一世之所以過得如此艱難,皆是因為你過分要強的緣故。過剛易折,何不示弱一些、接受一切?”
唐悅盯著湯碗,那碗不知何時又滿滿當當的盛著湯,像是她未曾喝過一樣。
滿滿的一碗湯,映不出她此刻的樣子。
她看著湯中她曾刻骨銘心愛過的人,終於落下混著血肉的淚水。
血淚有那麽一瞬染紅了湯,她看到湯中那人難得的居然也會哭得這樣傷心。
“憑什麽”
唐悅不甘心,將湯碗重重的放回桌麵,然後咬著牙拖著殘破的身體挪往奈何橋。
那操蛋的人生她說什麽都不願再回去,那些將她的心淩遲的人,她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
若她能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經曆過的一切,也許她也可以示弱服軟。
可孟婆湯不肯讓她忘,她便也不肯妥協。
唐悅想跟著鬼群過橋,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格擋在外。一個帶著麵具的鬼差攔在她的麵前。
“未飲孟婆湯,不過奈何橋。”
唐悅終於有些崩潰,頂著一張可怖的臉嘶吼道“我已經死了、已經喝了湯,你憑什麽不讓我過橋?!”
“你肉身雖死可塵緣未盡,三魂不全,處在生死之外。奈何橋是給死人過的,你不是死人,過不得。”
“那我是什麽?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幹脆讓我灰飛煙滅得了!”
“你雖不生不死,可卻仍在六道之中。你隻有還盡了債緣,方可入我死門、繼續六道輪回。”
唐悅太強了,她不樂意的事若別人三言兩語就能讓她妥協,那她就不是她了。
什麽孟婆湯、奈何橋、六道輪回,和再次經曆前世的痛苦比起來,根本就不重要。
生而為人皆是苦,倒不如徹底不存在了幹淨。
過不去奈何橋,唐悅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肉,看了看橋下漆黑陰森的忘川河,冷笑一聲,說了句“我偏不”,便一躍跳入了忘川河。
不記得曾經在哪部影視劇裏看過,說是忘川河能剔仙骨、融凡身、噬人魂。
這樣也好。死不成忘不掉,便幹脆將一切徹底抹掉吧。
她強了那麽多年,挺過了命運給予她的一切苦難和厄運、忍受了世間給予她的所有委屈。
可當她以為自己頂過了一切、終於可以苦盡甘來時,命運卻再次同她開起了那樣無情的玩笑。
她毫無保留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愛;她拚盡全力想要保護所有珍惜的人。
可最珍惜的人毀掉了她所珍視的一切,她徹底一無所有。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躍入忘川河的唐悅,此時雖已是鬼魂的狀態,可或許真如孟婆和鬼差所說,她三魂不全、處於死生之外。她雖已不是活人,卻偏偏還留著活人的感受。
她隻覺自己被忘川河的漩渦用力的絞著往下沉去。
她看到自己從幽綠的河麵慢慢沉到深黑的河裏,周圍已經看不出原貌的恐怖幽靈,化成了一道道陰冷的水流,纏繞在她的身上,令她冰冷無比。
這些恐怖的幽靈也不知生前究竟有多大的怨恨和悲痛,此時才會如此狠戾又淒厲的在她耳邊嘶吼。
唐悅期待的、靈魂和意識的徹底消融和消散,並沒有如期而至。
她帶著這份又冷又痛、又恐懼又孤獨的感受,像是永遠沉不到底般一直往下沉著、窒息著、被死死纏繞著。
唐悅動彈不得,眼角一滴帶血的淚卻像是一粒氣珠一般,閃著不屬於忘川河的、五彩斑斕的光,一點點的往上冒去。
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離開了那個世界,可那個世界曾經給予她的痛苦,卻像是最為殘暴的幽靈,用著一幀幀還能淩遲她的畫麵、一陣陣還能捅她心窩的聲波,折磨著她。
曾經最好的閨蜜姚沐一,推著她歇斯底裏
“你為什麽還要救我?!看著我被你和方陽欺騙了十多年、看著方陽和我離婚,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曾經可憐她、逼著她叫自己幹爸的姚父,憤怒的將她狠狠推出門去
“別叫我幹爸!我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滾!”
曾經憨厚老實,連同她說句話都要結巴的方陽,衝著她病態的張狂大笑
“哈哈哈,唐悅,你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麽我會恨盡所有你愛的人!你越疼愛姚沐一,我就越恨她、越想毀了她!”
曾經一再被她踩在腳底的死對頭、情敵莫莉莎,得意的在她麵前恥笑
“喲唐總,難得你也會這麽狼狽啊?怎麽,這回賣慘,肖總終於沒反應了?”
曾經帶給過她無盡噩夢的追債人許曆,則陰狠的捏著她的下巴冷笑
“真想看看,你被現實打碎強骨時的模樣”
還有那個,她刻骨銘心愛了十年、哪怕彼此折磨、哪怕分分合合痛不欲生,她都以為可以永遠分不開的肖堯。
他緊緊擁抱著姚沐一;
他在她的頭頂溫柔的落下一吻;
他看到她撞見了他們;
他皺了皺眉頭;
他眼中露出苦澀和無奈,卻隻是追上來抓著她的胳膊,輕聲說著
“唐悅,我們都應該對自己的感情誠實”
當肖堯的話再次縈繞在唐悅的耳邊,她的身體終於不再往下沉,而是靜止一般懸浮在水中。
唐悅緊閉的雙眼再次湧出兩行帶血的淚。那些淚化作了五彩的氣珠,被那些恐怖的怨靈衝散了也不知飄向何處。
好疼。
她這一世太苦太委屈,她擁有的糖太少。
她不知道,為何上天總要奪走她生命裏最美好的事物。
她不明白,曾經被她視作半條命的兩個人,為何要用這種方式聯合起來背叛她?
算了。想不明白。
她累了。
若一切歸於虛無,她便能解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