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聰吸入一口粘稠的煙霧，發出一聲幸福的呻吟。

    他並不真的懂煙草的好壞，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吸煙隻是用來緩解他的神經緊張。

    周聰沒有察覺到自己對已經發生過的一切有多麽擔心。

    一個失去過去的人，一個不記得自己是誰的人，活下去有多麽艱難?

    隻要是空閑的時候，周聰的大腦便不由自主地試圖記起以前的生活。

    也許他曾經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幾個可愛的孩子，或者至少是幾位熟悉的朋友。

    也許他的真名更加美好動聽，雖然他也不確定這一點。

    一想到家人或朋友，他的靈魂就不由自主地陷入痛苦和哀傷之中。

    但是他對此無能為力。

    到底自己是怎麽離開了生長的土地?又是誰剝奪了他的前世記憶？周聰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答案。

    另外在同比約恩鬥嘴之後，周聰意識到自己不喜歡現在的名字。

    周聰輕輕踩熄了煙草，整個身子放鬆下來，完全沉浸在他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落在朋友們的身後。

    此時另外三個人正走在前往小酒館的路上，互相調侃鬥嘴忙個不停。

    “服務員呢？為什麽沒人招呼客人?”莫爾站在門口生氣地吼道，晃著腦袋四處尋找酒館的人員。

    酒館裏並沒有人搭茬，所有客人都假裝什麽都看到，自顧自地同朋友們喝酒聊天。”

    “看來你在酒館裏沒人在啊，小家夥!”比約恩毫不猶豫地嘲笑道。

    “這怎麽可能?”莫爾不滿地反駁道。

    “我們沒教好他禮儀，”伊凡搖搖頭，“嗯，沒關係，我會解決的。”

    “我要一壺酒。”和尚立即衝著吧台大聲喊道。

    非常遺憾，和尚的吆喝在酒館裏甚至沒有激起一點波瀾。

    周聰意識到不應該期待他的戰友們能有什麽作為了，便吐了口唾沫，直接拉著朋友們一起坐在桌旁。比約恩龐大的身軀占據了桌子的一麵，莫爾和伊凡隻能坐到他的對麵。

    至於周聰自己不得不從鄰桌多拿一把椅子坐在桌子的一角，背對著過道。

    一分鍾後，一個女服務生走到他們跟前。

    “你們想要點些什麽？”她的聲音清脆入黃鸝，模樣也很俊俏，“我強烈推薦你們嚐一嚐烤豬排。野豬是今天早上剛剛被抓來的。”

    “來，把它們端給我們，美女，”比約恩開始和女孩調情，但是女服務員甚至沒有抬眼看他。女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莫爾身上。

    不知為何，這個瘦弱蒼白的小夥子打動了女孩子的芳心，而他自己卻完全沒有察覺。

    莫爾的心裏隻有一個女人，那就是那位對他遙不可及的女神。

    “給我們來六份豬排，我一個人吃三份，他們一人一份。再給我來三杯麥芽啤酒。”

    “親愛的，我們需要四間房間住三晚。”莫爾說道。

    “對不起，先生。我們隻剩下三間空房了。”

    女孩甜膩的聲音顫抖著，裏麵透著真誠的關心，好像是因為她的緣故使得我們缺少一間房間一樣。

    周聰很想知道是誰教會她這樣發出優美的聲音。雖然這裏是藝術之神阿爾特的地盤，懂得朗誦藝術的人很多，但是像她這樣發音優秀的女孩也是少之又少。也許她本身就是專業的演員，或者已經在藝術學院專門學習過。

    “沒關係，”和尚安慰女孩道，“我有地方可以過夜。”

    周聰和比約恩驚訝地看著伊凡，但是並沒有多問。

    伊凡曾經遊曆過這個世界，很可能在這裏有他認識的幾個熟人。他們會將伊凡被視為尊貴的客人。

    “到時候我們在城牆上見麵，繼續訓練這個平庸的小子。”

    在酒館角落的一個表演舞台上，一位吟遊詩人開始演奏樂曲，那些不忙著吃飯的客人開始跳舞。

    飯菜上得晚了一點，但是味道真的不錯。

    野豬排很好吃，肉一咬進嘴裏就溶化了，麥芽酒芳香撲鼻，喝進嘴裏如飲甘霖。

    突然，大廳裏的熱鬧的舞蹈停止了。一段悲傷的旋律響起，吟遊詩人的助手開始按節奏地敲打手鼓。

    比約恩放下刀叉，用衣袖擦了擦嘴，眼睛不錯地盯著舞台。

    隻聽吟遊詩人唱道：

    “治愈生命的饋贈成了危險的根源。

    嘿，巫醫，因為你就在這不滅的輪回之中。

    我們想要逃離注定悲慘的命運，可是哪裏才是安全的港灣?

    我回到了初次與她相遇的森林。

    那裏有我們最初的家。

    我在那裏找到了她，

    那是一生中最恐怖的噩夢。

    ‘他們又來尋找你了!’

    她說自己快要死了。

    ‘總有一天上帝會來審判一切!’

    我最親愛的人呐，

    永遠離開了我的身邊……”

    比約恩開始隨著吟遊詩人小聲歌唱，酒館裏的女士們開始偷偷擦拭眼角。想必大家都很熟悉這首歌。

    周聰看到比約恩的眼眶已經濕潤了。他沒想到平時堅強無比的北方巨人竟然如此多愁善感。這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故事？

    “憤怒！

    讓我得到了黑暗的力量。

    砰的一聲，我的皮膚綻開，身體變成凶猛的野獸！

    那天晚上有人襲擊了村莊，臉上露出了複仇笑容。

    仇人的鮮血永遠留在了曠野之中!

    我的心靈找不到安寧的歸宿，神聖的饋贈終於歸入黑暗。”

    當歌曲結束時周聰忍不住問了比約恩一個問題。

    “這首歌背後的故事是什麽？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動!”

    “這是關於我信仰的神明的故事。”巨人想了想，還是回答道。

    “在他來到我們的土地之前隻是一個凡人，一個巫醫。他和心愛的女人住在森林的邊緣，免費幫助每一位前來接受治療的人。

    他的妻子負責種地栽花，而巫醫本人負責狩獵和采集草藥。

    不知道為什麽，那片土地的人們害怕巫醫的力量。恐懼在人們心中滋生殘忍。

    有一天，人們決定襲擊巫醫的家。但是恰好巫醫出門采藥躲過一劫。等他走進家門後看到了遍地的野獸屍體和受盡折磨而死去的妻子。

    那一刻，巫醫原本光明的靈魂承受不住這樣的一擊墮入了黑暗，釋放出了他內心的野獸。

    就在那個時候，他變成了一隻巨熊，殘忍無情地殺戮土地上的所有人。無論那些殺害了他心愛女人的罪犯還是那些沒有阻止罪行的人們都不放過。

    巫醫的報複是殘酷的。他將整片大地徹底毀滅，沒有留下一個活著的靈魂。

    巨熊停了下來，但是憤怒已經燃燒掉了他的靈魂。他忘記了人類的語言和自己的名字，並在這種狀態下生活了無數年，完全忘記了自己人生之路回去的路。

    我們村莊的祖先，在當時還是一位年輕的戰士，正在為自己尋找信仰的神靈，正好遇見了巫醫化成的迷茫巨熊。

    他決定將巨熊帶回到我們的土地上，以北方的冰雪封禁住了他靈魂中燃燒的怒火，這就是戰鬥之神的由來。

    這個故事是從世界各地的傳說中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巨熊化身的戰鬥之神不接受北方人以外的追隨者，北方人也不信仰其他神明。”

    “等等。你是說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化身為神？”周聰驚訝地問道，完全沒有注意到大廳裏的每個人都在認真地傾聽這個故事。

    “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人能夠成神，”比約恩大聲回答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自豪。

    “是的，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能夠成神，當然更沒有人知道成神需要怎樣做，否則我們這個世界的土地上不知道會有多少神靈出現。

    不，我們的神明帶走了這個秘密，不與任何人分享，這很好。”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伊凡招呼都沒打一聲便悄悄去了他的朋友那裏留宿。莫爾也很早就回到了他的房間休息。隻有周聰和比約恩依舊端著啤酒杯坐在窗邊聊天。

    “比約恩，你不覺得是因為我們的到來才讓動物們才驚慌失措，朝著這裏跑來？”周聰突然問道。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我是這樣想，”周聰開始向他的朋友解釋道。“藍鷹王的死引發了藍鷹之間的戰鬥不假，但是動物們怎麽會往人群密集的城裏逃命呢？

    我強烈懷疑原因不是藍鷹打鬥，而是之前我們殺死了被瘋狂之力汙染的幻影白熊。

    包括藍鷹在內的動物們是被我的氣場吸引而來攻擊我們的，生怕我要侵占它們的地盤。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

    “有道理。不過你最好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否則我們不僅不會得到報酬，而且還會把我們送進監獄。”比約恩說道。

    “難道你沒有看到你的曆史和你的神明之間的相似之處嗎？”周聰又問道。“你既可以治愈人們的傷病，又很強壯。也許你隻是沒有找到正確修煉的方法。

    既然你同時具有神靈賜予的男女兩種天賦，那麽是不是說明，你需要同時修煉這兩門才能取得突破？”

    比約恩停頓了一下，認真思考著周聰的話。

    一直以來他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處境。他一直認為，自己信仰的神明隻是在跟自己開玩笑，賦予兩種力量的同時鎖死了修煉的可能。

    比約恩年輕時試圖通過增加身體負荷來突破發展，但經過數百次失敗的嚐試，他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訓練，並在長輩的建議下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有時他得到了一點啟示，抱著些許希望尋找答案，但它總是以同樣失敗的方式告終。

    不斷的失敗熄滅了比約恩靈魂中最後的希望火花，他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他將繼續流浪一百年，最終死在遠離祖先的土地上。”

    “你知道，也許拉達夫人是對的。我們真的可以互相學習。”

    比約恩說著一口氣喝光了他杯子裏的啤酒。

    他拍了拍周聰的肩膀，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明天我們會繼續訓練，所以不要放鬆。”

    周聰坐了一會兒，跟著比約恩。明天他們真的會遭遇漫長而艱難的一天，在此之前需要好好休息。

    ……

    眼前是一座由玻璃和混凝土建成的巨大城市。

    無所事事的人們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隻是為了不想一個人呆在他們的公寓裏。

    大城市吞噬了年輕人生活的快樂，它以人類的希望和未實現的夢想為食。每個人都要麵對它。

    許多人來到這裏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是終究有一天你會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愚蠢和天真。

    你以為一切都會像你的幻想一樣實現。但實際上一切都像家庭主婦喜歡的肥皂劇一樣愚蠢。

    看著昨天剛滿二十歲的少女那殘缺不全的屍體，周聰的大腦裏想了許多。

    這樣一個想成為當紅歌手的花季少女，卻成了某邪教的犧牲品。

    “已經是第六個了!”一個巡邏員走到周聰跟前，遞給他一支香煙。

    周聰接過煙深深吸了一口，道：

    “我無法想象你在處理完這樣的工作後怎麽睡覺。”

    “我有一個很好的補救辦法，”巡邏員搖了搖酒瓶，裏麵還漂浮著廉價的威士忌的泡沫，“正好可以趁著辦案喝一口，還可以到房子附近的市場再買一瓶。”

    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每隔兩周警察就會找到一具女孩的屍體，通常位於一隻畫出的五角星圖案的中心。圖案的準確度有些嚇人，線條長度的誤差都不到一毫米。女孩的內髒都已被取出，堆在星星的五個角上。

    需要注意一點的是，五角星是用受害者的鮮血繪製的，中央還有一圈由六角星列成圓圈。圓圈的外側有一種未知語言的文字。星星本身以及圓圈都是由相同的線條繪製的。

    受害者總是出現在擁擠的街道上，而且從來沒有一個目擊者。

    沒有人看到凶手如何進行他的儀式。這就是為什麽這個案子要交給專門研究黑魔法的我的原因。很明顯，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瘋子，而是在舉行完整的儀式來召喚某個來自彼岸的怪物。

    現在監獄裏還關押著幾個類似的罪犯。

    一個像通過禁忌儀式找到他已死去的情人。

    另一個想要召喚魔鬼獲得不可思議的力量。

    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被關進這個該死的世界上最黑暗的監獄裏。

    不過每次周聰遇到他們的時候，都能聽到痛苦而絕望的祈禱：

    “我希望得到這個世界做夢也想不到的強大力量。”

    醫生收拾屍體，巡警收拾東西，坐車前往數據庫添加證據。

    周聰環顧四周，看到了一家路邊咖啡館，就在犯罪現場的對麵。

    ……

    周聰在冷汗中醒來。在他夢中看到的城市和任務都格外的熟悉，仿佛他自己就是看著少女屍體的那個人。

    忽然他感覺胸口一疼，似乎有什麽東西燒傷了他的皮膚。

    周聰低下頭，看到伊凡送給他的護身符正在冒煙，胸口燙出了一排水泡。

    難道是自己身體裏瘋靈分身想逃出去？還是腦袋裏的靈魂世界外溢出這麽強大的能量？

    現在周聰腦袋裏的問題非但沒有變少，反而是更多了。

    周聰看著窗外。天剛開始蒙蒙亮。他不想再睡覺了，這意味著需要通過運動消耗將不好的想法趕出腦海。

    “老板，我可以在你的後院裏鍛煉嗎？我有一些訓練要做。”

    周聰下樓來到餐廳，向酒吧的老板請求道。

    “當然可以，先生。這個院子是我們用來卸貨的。送貨的人明天才來交貨，所以這院子您可以盡情使用，沒有人會打擾您。”

    周聰仔細看了看後院，隻見地上鋪著的都是用細籮篩過的沙子，沒有任何石頭或碎屑。顯然周聰並不是唯一一個向熱情好客的主人提出這個請求的人。

    周聰脫掉鞋子站在沙子上做了幾組熱身運動，然後開始繞著院子慢跑。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覺到赤足奔跑有什麽異樣。

    當他的腳能直接感覺到地麵的時候舒服極了，就像大地額外給了他一些力量一樣。

    現在他需要把身體練得結結實實。

    昨晚夢境表明，他的失憶前的生活並非之前想得那麽簡單。

    目前為止還不清楚他看到了什麽，但肯定是他自己過去生活的投影。

    跑了半個小時後，周聰開始單臂俯臥撐。他的身體現在還很瘦弱，但是肋骨不再像以前那樣突出，也有了一些肌肉。

    現在人們不再用可憐的目光看著他，也不會鼓勵他多多吃飯恢複身體了。

    不過周聰自己心裏有數。自己必須迅速將自己的力量恢複到與黑暗分身相當的程度。如果伊凡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麽那麽他的分身很快就會再次搶奪他的身體。。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想，這種靈魂分裂的狀態對周聰可能是有利的，否則現在他就可能會變得黑白不分，殺光遇到的所有人。

    周聰跑了一陣停下來休息，忽然發現小酒館入口處有一隻木桶，裏麵裝滿了雨水。

    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工具。周聰走過去將它單手舉起，盡量不濺出一滴水。

    舉了三下之後，周聰感覺背後有一道目光射來。他一轉身，正好看到了比約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