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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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令阿華無從招架的是來自於警方經偵隊的強大壓力。由於鄧驊在世的時候幾乎不讓阿華插手集團內部的管理事務,所以後者對公司運營中的很多玄機並不知曉。這樣經偵部門展開調查的時候,他當然也就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阿華隻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眼睜睜的看著經偵警察一步步深入龍宇集團的核心隱秘,陷於一種大廈將傾又無力支撐的無奈感覺中。

    如果鄧總在世的話,事情斷然不會如此--那些警察甚至都無法邁入龍宇大廈一步!阿華每每想到此處時,都會對某個人產生咬牙切齒般的痛恨。他一定要讓那家夥去給鄧總陪葬,一定!

    阿華的這番思緒直到一個中年女子從扶梯走下來的時候才被打斷。那女子長相秀美,體格柔弱,她緊緊地蹙著眉頭,愁容滿麵。在她身後則跟著一個帶眼鏡的年長男子,那男子氣度沉穩,臉上則看不出什麽表情。

    阿華站起身,快步向著那一男一女走去。到了近前時,他稍稍停在女人身體的右前方,關切而又恭敬地問道:“夫人,沒什麽事吧?”

    那女子正是鄧驊的遺孀,也是阿華此刻的主人。去年阿華鏟除了龍宇集團的內亂之後,鄧妻便成了集團內的頭號股東。這次警方徹查龍宇集團的曆史帳目,鄧妻免不了也要接受傳喚和詢問。

    鄧妻沒有說話,她隻是輕輕地擺了擺手,看起來非常疲憊。阿華立刻識趣地側過身:“夫人,您先上車休息吧。”語畢,他在前頭開路,將鄧妻引到了警局門前。

    早有伶俐的小弟將汽車開了過來,阿華上前拉開後座車門,護著女主人上車。開車的小弟則鑽出駕駛室,衝阿華鞠躬叫了聲:“華哥。”

    阿華點點頭:“你自己打個車回去吧。”但凡有主人在車上,阿華必須要自己開車,這是他身為奴仆最基本的忠誠表現。

    小弟遵命離去,阿華沒有立刻上車,他轉身看著那個帶眼鏡的年長男子,道了句:“馮律師,辛苦你了。”

    馮律師非常職業地微微一笑:“應該的,這是我的工作。”

    阿華便也不再寒暄,切入正題問道:“情況怎麽樣?”

    “問題很多--”馮律師坦言,“而且警方掌握的證據也很充分,所以情況不太樂觀。集團公司可能會被吊銷,同時麵臨巨額罰款。公司的部分高管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阿華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尤其是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立刻敏感地追問:“會不會連累到夫人?”

    馮律師搖搖頭:“那倒不會,夫人並不是公司實際的管理人員。還有一點你也不要擔心,罰款隻限在公司內部,公司破產之後,不會波及夫人的個人資產。”

    阿華沒有再說什麽,他伸出手去和對方握了握,神態間卻帶著離別的意味。

    早在鄧驊在世的時候,馮律師就是龍宇集團的首席法律顧問,阿華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忠心。可事態發展現在已不受任何人的左右,龍宇集團和馮律師也到了該分手的時刻。

    馮律師體會到了阿華的情感,他輕輕一歎,拍拍阿華的肩頭,用長者般鼓勵的口吻說道:“不要太沮喪了,你前麵的路還長著呢--留得青山在啊。”後者加大手掌上的握力作為回應,然後倆人無語分別。

    阿華打開車門鑽進駕駛室,他把兩手搭在方向盤上,但卻沒有立刻開動汽車。片刻的沉默之後,後座位置的女子聽見了阿華略帶哽咽的聲音:“夫人,阿華無能,龍宇集團……保不住了。”

    鄧妻苦澀地一笑:“這和你有什麽關係?該來的總會來的……”

    阿華的手在方向盤上狠狠地攥起拳頭:“我決不會放過他們!”

    “誰?”鄧妻抬起頭問道。她看見了阿華右手腕上帶著的佛珠,暗紅色的珠子和因憤怒而迸起的青筋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反差。女子想起佛珠正是自己送給阿華的,後者一直佩戴在身上,但他又為何無法領會佛珠中蘊涵的慈悲呢?

    阿華並未感受到鄧妻的目光所向,兀在恨恨地說道:“那些害死鄧總的人,那些想要把龍宇集團搞垮的人,他們欠下的債,我一定要讓他們用血來還!”

    “還債?”鄧妻輕輕地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鄧驊的死其實也是在還債?”

    阿華顯然對這樣的問題毫無準備,他愣住了。

    鄧妻歎了口氣,不願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開車吧,該去接鄧箭了。”

    鄧箭是鄧驊的兒子,也就是阿華的少主人。此刻已臨近下午放學的時間,的確該出發往學校趕了。

    阿華起動汽車,這一路尚未趕上晚高峰,行駛還算順利。到達學校門口的時候,放學的學生還沒出來。因為學校規定家長接送孩子不能進入校園之內,所以阿華便靠著路邊把車停好,耐心等待。

    學校大門前已經聚集不少來接孩子的家長。其中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非常惹人注目,他們身體強壯,年齡不過在二十來歲,一看就不像是有孩子的人。這兩個男子看到阿華的車靠過來,便略略迎上一步,同時鞠躬示意。

    鄧妻注意到這個細節,便問阿華:“他們是你的人?”

    阿華點點頭說:“這兩天我們對敵人壓得也比較狠。我怕他們狗急跳牆,所以加強了對小公子的保護。”

    一聽說兒子可能限於險境,鄧妻臉上立刻閃過明顯的憂慮:“你們一定要這樣打來打去的嗎?”

    阿華知道女主人的心情,很多事情也的確很難向女流之輩解釋。斟酌了一會之後,他說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我也是為了鄧箭的將來著想。現在龍宇集團雖然垮了,但我們還有幾處集團之外的產業,隻要能打垮敵人的這波攻勢,就能留住東山再起的機會。”

    “是的,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可以把敵人打敗,你能重振鄧家的勢力,有了你,鄧箭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鄧市長’……”鄧妻不間斷地說完這些話,然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反問,“可你以為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嗎?”

    阿華有些困惑了,他從後視鏡裏看著自己的主人,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鄧妻卻不再看著阿華,她把頭轉向了車窗外。此時放學的時間已到,孩子們歡快地走出校門,或三三兩兩結伴而去,或親昵地奔向早已等候在校園外的父母。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嗎?”鄧妻再次問道。

    阿華不知該回答什麽,他搖搖頭,然後也把目光轉向漸漸熱鬧起來的學校大門。人群熙來攘往,他從中努力尋找著鄧箭的身影。

    “我隻想要一種安定的生活,我想讓鄧箭能像其他孩子一樣,開開心心地玩耍,自由自在的上學放學。你能幫我做到嗎?”鄧妻苦笑著,用一種哀求似的口吻對阿華說道。

    阿華扭過頭來,愕然看著自己的女主人。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要求看起來如此普通,但卻又如此艱難。

    鄧妻和阿華對視著,這半年來的坎坷波折早已令她身心俱疲,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一定會讓阿華感到傷心和拘促,但她還是忍無可忍地說了出來,看著對方忠誠而又茫然的麵龐,女人心中的情緒終於壓抑不住,淚水漸漸洇住了她的眼眶。

    而在車外,被他們等候已久的鄧箭終於走出了學校大門。那兩個黑衣小夥子立刻迎上前去,把鄧家少公子和他身邊的小夥伴們隔絕開來。然後他們一人一邊護在鄧箭身旁,扶著鄧箭向不遠處的汽車走去。他們實在過於警惕,腳步也實在太快,以致於孩子的動作顯得有些身不由己,倒像是被自己的家仆“綁架”了一般。

    當鄧箭被匆匆“押”上車之後,他仍未從惶恐的情緒中恢複過來。直到母親的手輕輕摸在他的額頭,孩子才如釋重負般叫出一聲:“媽媽。”

    鄧妻把兒子摟在懷裏,不讓對方看到自己如墜珠般滾落的淚水。

    阿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幕場景,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般憋悶難受。他根本不用回答,母子倆驚惶的表情已讓答案昭然若揭。安定的生活……這恐怕是每個江湖人心中永難企及的奢望。即便在鄧驊如日中天的時刻,他也得躲在龍宇大廈嚴密的防衛體係中,根本無法像平常人一樣去享受安靜的陽光和自由的空氣。現在鄧氏大廈搖搖欲墜,己方和對手的纏鬥正到了最慘烈的時刻,處在漩渦中心的人又怎能安定?

    車內三人保持著一種窘迫的沉默,片刻之後,倒是鄧妻首先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輕聲道:“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也別想太多了,送我們回家吧。”

    阿華無言地轉過頭,啟動汽車而去。這一路他開得很慢,像是藏著很重的心思似的。街道邊的行人建築從車窗前悠悠滑過,呈現出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阿華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他隻知道很多事情正在改變著,以一種令人無從逆轉的方式。

    將主人送回住所之後,阿華驅車來到了夢鄉樓。當他進入最裏間的隱秘包廂時,嚴厲和馬亮早已在等著他了。

    “有什麽情況嗎?”阿華入座的同時問道。之前嚴厲已經向他匯報過和豹頭周旋的前後經過,他現在這麽問,是想知道對方是否奕出了新的應對。

    “對方軟啦。”嚴厲“嗤”地蔑笑著說,“剛才豹頭又打電話過來,說高德森想約你見個麵,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