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隨風潛入東方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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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剛蒙蒙擦亮,謝府銖園的回廊走門就盈滿了衣袂穿擺和環佩珠釵輕搖的聲響,錙銖的四個貼身丫鬟牡丹,芍藥,丁香和水仙都亭亭而立於繡花門前,有條不紊的指揮著手底下的小丫鬟們搬動花盆。即使隔了一兩個角門看來,猶可見妃色衣裳的牡丹溫和細致地叮囑著下人哪些花喜陰喜陽,存放的注意事項,一身碧色的芍藥取過筆不時半垂著頭在一疊厚厚的大本上記錄著;在一盆裝點別致的花前,紫衣裹身的丁香正低頭輕嗅,又與身旁的丫鬟耳語一番;在貼近門檻的角落頭有一抹藍色的身影,水仙仿佛正閉目養神,偶爾向著前方頜首,像在讚許下人的表現。若是從未到過謝府的人見到此景,恐怕會以為是幾個府上小姐正在教導丫鬟,可是那些忙碌不停的穿著齊整劃一鵝黃色衣裳小羅裙的下人們頭上的珠釵鬢花竟是有著爭奇鬥豔之勢,她們淺色衣裳腰擺處也都係著小巧的玉環佩飾,這是多麽令人驚訝的肆無忌憚的榮寵。如若細細打量,不難發現這些叮叮作響的環佩上頭都有刻字,想來是獨有的標識,達官府邸人多繁雜,此番倒也不算奇怪。但當你將探究的目光投向明媚的發式珠飾時,那陣淡淡的花香就會隨著她們烏發間色彩斑斕的幹花木質釵子的擺動而傳入鼻端。普通煉製的幹花往往不如花鮮花的色彩豔麗而香味濃鬱,但五花莊特製的幹花不僅色美可與鮮花相比,那似有若無的悠悠清香更是怡人。

    “回這位公子的話,我們是銖園的下人。”兩個身著鵝黃色衣裳的丫鬟低頭細語。麵前問話的是白玉冠束發的溫和麵容,旁邊站著一位略顯局促的藏青色衣袍的公子。麵容繃著的公子揮手讓下人退下,轉頭就對身旁的人道,“軒弟,我們許久不曾來謝府了就在此處候著吧,城則的近侍也說他正忙著,此處甚好。”這二人正是雲將軍府的兩位公子,二公子雲軒在聽心亭的台階處來回踱步,聽到兄長雲浩的話後臉上清淺的笑意不由的擴大了兩分,目光也隨著雲浩毫不掩飾的灼灼而視的方向看去,那是不遠處銖園的位置。角門內外來往的下人皆遙遙向著此處頜首行禮,複又輕聲快步地忙活起來。

    “哥,城則的書齋到此地恐要費些時間,我們讓個帶路的跟著去他的平則齋罷。”雲軒隻看了一眼就不禁別過頭,雖然那六角耳門邊上的繡球花的粉紫晶瑩不斷地在他的眼前閃爍,像極了記憶中的花團錦簇。南麗國那位高貴美麗的南麗公主捧著一大束新鮮的粉紫繡球花與他同坐在宴客席上時,曾羞赧含笑地問他是否見過這種可愛動人的花,饒是他平時慣會察言觀色,撚人愛聽的得意話來說,彼時他竟對著這種團團擁簇的喜意洋洋的花愣了神,直至佳人再開檀口“雲軒公子,此花是來自你們東方國的南城呢,正是你的故鄉呀,你可歡喜?”歡喜?是了,在記憶中有一個穿得粉紫可人的小姑娘問過他。那日終年溫暖的南城出乎意料地比往常熱了些,他就耐不住地在自家琉璃池邊晃悠,池上蓮花迎著耀目的陽光開得正歡,忽而他就發現一朵別致的蓮花燦爛地開在池子一隅,不由想走近些看清楚。

    “軒哥哥,這是我養的繡球花,粉紫晶瑩,你可歡喜?”小姑娘竟是下了水,雙手捧花舉過頭頂,那片蓮葉碧綠的淺淺淤泥擋不住她調皮的心,再看去時繡球花旁那張盈滿陽光的嫩白臉蛋圓圓,眸子輕眯,但那股得意勁怎麽也藏不住的從眼角溢出來。“快把鞋穿上。”當時自己是這麽回答的。後來小姑娘以為自己不喜那花,就真的再也不曾見過了。那花那人,同是嬌嬌,又怎好叫人知道。

    身旁似有風動,“軒弟,看,那是錙銖養的繡球花。”言語間藏不住的欣喜,“這是我們南城開得頂好的花,不過這品種甚為少見。我們先去看看吧。”雲浩的手輕揚,指著那六角門。

    未及雲軒應聲,六角門處徐徐地有一列窈窕身影行來,妃色的衣裙領先在三五步開的距離行了禮,“奴婢銖園牡丹拜見二位公子,請二位公子隨我們移步平則齋,我家公子方才傳話過來,萬萬不能怠慢了二位貴客,方才銖園雜事紛亂,若有招待不周還請公子們見諒。”這邊廂雲浩一聽到是銖園的大丫鬟牡丹前來問好不由得為自己方才支開謝城則的近侍而暗喜,腳下卻不曾動分毫。那邊廂則園派來的小廝已經跑著應話“公子,小的在此!”雲軒拍了拍兄長的肩膀,起步轉身了。小廝一行中有個叫鬆柏的特意行至最後,與牡丹擦肩時細語了幾句,也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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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仙在房內搗鼓著一味花藥,空氣中淨是淡淡的藥香。“小姐,這次要備多少花藥?”紫色蓮花狀的絲綢軟榻上一道素白蜷縮成一團,這方別有意趣的軟榻正如一朵盛開的紫蓮花,難能可貴的是花瓣邊緣由金絲線繁複地翻刺成細細的蓮花小樣,重瓣疊重瓣,隱隱的有一二分貴氣透出。這軟榻中央隻堪堪能容納一人,那人兒緩緩起身,用寬大的白袖子撫了撫臉,“水仙,師父留下的最好的東西就是這個軟榻了。”白皙的手感歎著描繪起金色的小蓮花。水仙手下不停,抬眼看去,錙銖的手白嫩嫩卻稍顯圓潤,是那種一攤開就見小小肉渦的手。這雙手的主人正用一種半夢半醒的迷蒙眼神睨著手中拂過的精致的絲線繡花,水仙心下了然,想來五花莊的事情沒少讓她煩憂。

    “主子,你是否還在猶豫?皇宮始終是晦暗醃臢橫行之地,若你不願去,屬下可為你先開路。”堅定的聲音隨著搗藥的篤篤聲傳入耳畔。錙銖迷蒙的眼瞬間清明了幾許,她停下對花瓣的摧殘,離了軟榻,竟是連鞋子也不穿就直直地邁向幾步開外的花藥台,一手奪過搗藥杵,“停,這是誰給你的花?”水仙從未見過這般肅然的錙銖,暗自想自己是否說錯話,拂了主子的意。察覺手上的搗藥杵被錙銖奪走時已然回過神來,“這花有問題?是今晨則園送來的紫陽花。”紫陽花,即粉團花,繡球花,民間也有傳說為八仙花,煉成花藥後具毒性,食者輕者虛弱無力,重者抽搐昏迷。五花莊一向將其製成粉末,為尋常防衛毒粉。

    錙銖雙目炯炯地用藥杵翻著淺底的碗,黛青色的汁液將碗底染了個遍,早已辨不出原來顏色的花片零零碎碎地黏稠在一塊,細細聞著,一絲苦澀之氣撲鼻而來,“不對,裏頭有兩滴燈青酒。”常年在花藥房飲食起居,錙銖與丫鬟們都會定期服用解毒清心丸,一般的毒物都不足為懼。燈青酒是珍稀的上好酒水,單就集齊釀製酒水的珍貴藥材就很是費一番功夫,就更休提它對釀製時長的挑剔,每年花落時節集齊一半藥材等到來年的賞花節方可開封填補餘下的釀造之料,接下來就須在冰窖中存至苦澀之氣透過酒桶上頭的竹青浮子簌簌而出後方可飲用。這種酒,謝府隻用來接待貴客,尋常亦少作家用。混在繡球花汁液裏的必定是在製藥前就沾染上的,隻一兩滴的量水仙沒發現也非意外。

    錙銖將一旁橢圓的幹癟荷葉覆蓋於藥碗口,“本應無礙,隻燈青酒中有一味藥與此花相衝,加劇了毒性,反倒不美。”水仙此時已雙膝著地,“主子,都是屬下視察不慎,難道是主子此番欲提前入宮的消息被泄露了?”如今在花藥房趕製的都是預備用於今夜潛入皇宮的防身藥物,或具有昏迷,迷幻功效,或令人視線不清,都是不殺人的輕度花藥。但此番一攪合,就成了毒殺人的狠藥,卻是萬萬要不得的。提前入宮之舉隻是行試探之步,若打草驚蛇還自折,就大大背離了初始的預設了。水仙猶自心驚,錙銖卻喚了牡丹進來,將藥碗交予她。“好了,不過是隨風飄來的兩滴酒,怪不得你。牡丹,今日府上可來客了?”牡丹看了一眼神色鬱鬱的水仙,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是雲將軍府的兩位公子來平則齋找少爺。”“行了,準備下,你與丁香隨我入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