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瑞腦金獸香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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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就有宮女送來了統一的秀女覲見福繡宮裙,牡丹接過回到房裏就開始細細地檢查宮裙的每個針腳處,又嗅了嗅衣香,仔細辨別確定沒有夾雜其他可能的氣味後,再將一個盈滿草藥團的青紗囊袋子在衣裙布料間來回滾動輕揉。

    “牡丹,怎麽不用露水反而用草粉呢?”芍藥雙手端著裝了半盆水的小銅盆從六幅魚尾鱗波紋的折疊屏風後出來。

    “花露水滲進紗裙裏香氣四溢,太過濃烈,而草粉淡雅,落在紗眼裏香隨裳動,主子更喜歡後者。”話語間牡丹就疊好了衣裙,收了草粉袋子,捧起放著宮裙的托盤就往裏間走。芍藥擱下銅盆,一手攔著牡丹追問道,“不對呀,這香也不像尋常用的那種。”

    牡丹側過身子睨了芍藥好奇的臉一眼,“這是新製作的玲瓏香粉,我都說了讓你好好學製香,看吧,現在又一知半解的。”

    芍藥瞪大了眼,“我的製藥術可比這個簡單多了!”察覺牡丹不耐煩的神色又摸著鼻子道,“不過這香味不錯。”

    抬眼間,白色的袖子在她眼前擺晃了幾下,“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主子,一切妥當。”傾了身子低頭應聲。

    錙銖身著白色裏衣,長發鋪散在肩頭兩臂處,寬衣廣袖的越發顯得玲瓏可人。她歪著頭想了想,“牡丹,以後我就用這玲瓏香了。”

    芍藥先是被主子許久不現的嬌俏驚豔住了,流連在那一襲長長的青絲光澤間的目光還未收回,就被主子換香的決定嚇到了。“主子,桂花香不好嗎?是不是主子不喜奴婢添那味陳香在桂花裏頭?”

    此事也怪不得芍藥多想,畢竟錙銖用桂花香熏衣已經是多年的習慣了,一直以來芍藥都不曾參與製香的,要說唯一的一次就是前陣子察覺主子夜裏難寐,就與牡丹商量著將有寧神作用的陳香添進原料裏,起到舒緩筋脈的作用。記得當時主子也是答應了的,芍藥苦著臉開始後悔沒有學好製香術,味道甘苦的陳香混著桂花香又怎麽比得過清新怡人的玲瓏香呢?

    “沒有的事,我想換種味道,順帶換份心緒罷了。就將陳香單獨一味添在原先的香爐子裏,夜裏也睡得踏實些。桂花香聞多了甜膩,以後就棄之不用了。”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盈滿鼻尖的清新氣息令錙銖的嘴角上揚,展開雙臂任由牡丹伺候自己穿上衣裙。

    芍藥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馬上識趣地將小銅盆放好,又到香囊盒子裏揀出桂花香的袋子。這下六角六層的香囊盒子幾乎都空著了,正想問話,就聽到身後傳來主子的吩咐,“今天就不戴香囊了。”

    待牡丹將最後一支彎月形鑲藍珠墜金絲流蘇的長擺步搖插入錙銖的飛雲髻邊,捁緊了滿頭青絲後,錙銖一手撫著鬢發,冷不丁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新厭舊?”

    “啊?主子何出此言……”正清點著香囊的芍藥一時慌亂著言語。牡丹控製不住的向旁用力地瞪了芍藥一眼,“主子,何來喜新厭舊一說,相宜的就是最好的,不做拘泥死板之人是奴婢們的本分。”

    在銅鏡裏將牡丹表情盡收眼底的錙銖不禁笑出聲來,“好一句‘相宜的就是最好的’啊,我很喜歡。”

    芍藥自知魯莽,上前恭敬地替錙銖收拾了裙擺,“主子喜歡就好。”

    臨出門時,牡丹跟在後頭相送,一直看著自家主子在李公公的引領下跨過那道彎月門,直到看不清身影。心裏暗自歎道,主子啊,你忘了就好,連帶那些甜膩稚嫩的氣息都忘掉吧,不要再回頭。

    走在前麵的錙銖絲毫不知道身後的人心裏麵的溝溝壑壑,單是分神聽柳妙心在耳旁時不時的輕聲細語就有夠費心了。柳妙心也是一身福繡宮裙,鬆花連裳配桃紅襦裙,端的是嬌豔又不失文靜,白皙的麵龐上一張絳紅小嘴此刻輕輕動著,“錙銖,你緊張嗎?”

    錙銖點點頭,又聽到“這兩日雖然與你共住一苑,但咱們見麵相聊的時間實在稀少,你,你有見過哪位殿下嗎?”看到即將走出秀水宮了,又跨過一重門後,錙銖側過頭,“算不上吧。”雖然聲音輕,但在前頭帶路的李福康還是聽到了,彎著腰在一旁行個禮“兩位小主,下麵要前往的是雲霄殿。”

    饒是柳妙心想要再問什麽,聽到要去的殿宇也止住了話頭。雲霄殿是正宮大殿,國宴尋常都是在那舉辦的,非皇親重臣不得入內,也是選秀的終點。

    守在秀水宮外的小太監立即迎上來,“參見兩位小主,小主可乘肩攆到雲霄殿。”四人抬的木攆子還有頂水綠色的布棚,圍一竹編椅,一攆可乘一人。看著十數頂攆子落在一旁,錙銖暗道:早去的人不少。由著太監扶著手上了攆子,在晃擺中往雲霄殿去。

    李福康這回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頭,身為秀水宮的管事打雜小太監,並沒有人留意他的去留,畢竟在宮裏想要攀附貴人的太監多了去了。他還未完全褪去稚氣的臉上是完全超乎年齡的成熟氣息,狹長的眼裏因為凝思而縮起的瞳孔被垂下的睫毛蓋住一半,惟有握著拂塵長柄一頭的手掌心裏粘膩的汗水顯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正宮座落在整個東方皇城的最中心,從秀水宮一路過去,很快就出了後宮。一遠離了後宮殿落,就見不時有穿著甲衣巡視的皇家侍衛軍在正道走動,見到有攆子行來,也不回避。還隔著很長一段距離,一領頭太監就碎步上前展示了通行令牌,獲允後攆子加快了行進的速度,不一會兒就見著正宮殿一角了。

    錙銖心下不由得想起了上回自己夜闖皇宮的事來,如此緊密森嚴的巡視,那天若不是有丁香在,恐怕出入沒有那麽順利。也不算得順利,自己還見著意外之人了,那個母妃病重的六殿下東方玥,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盈妃的宮殿裏,還見到了自己的模樣。不對,夜色模糊裏,說不準他沒有看清楚呢,至少自己是不記得他是圓扁還是肥瘦了。

    “小主,此處正如意。”尖細的聲音將錙銖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晃擺停下,錙銖清楚這是讓自己下攆子的意思。宮裏邊講究意頭,尤其是逢上選秀,就更是字斟句酌了。探入袖裏將一個小巧玲瓏的藕色荷包塞入小太監雙手橫放拘著的懷裏,“承公公吉言了。”一回頭正對上柳妙心的笑臉。柳妙心上前握住錙銖的手,錙銖立時覺得掌心冰涼濕潤,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柳妙心的。

    此處距離正宮殿門還是有一段步行路程的,但已經有兩個眼尖守著的太監大步走過來將錙銖和柳妙心帶往雲霄殿。

    “兩位小主吉祥,快隨奴婢到半江堂休憩吧。”方行至雲霄殿前一花圃邊,就見到司樂姑姑福了身迎來。“等幾位殿下到齊了,就輪到你們出場奏樂了。”錙銖見司樂姑姑轉身就微低頭又抬起手扶額拭汗,不由覺得奇怪,生了什麽事讓一向極其注重儀態的姑姑如此慌忙。心中有疑,卻不好出口。

    半江堂實則是雲霄殿側門入的一殿室,金色的雕花環龍柱子氣勢逼人,雖五步見一宮女,但明顯比之秀水宮正殿更顯空曠。

    見司樂進來,人人福身行禮,有十幾位身著宮裙坐著的也慌忙起身行禮。跟著虛受一禮的錙銖,不由得打量起眾人神色。最顯眼的是站在中間的方娉婷,不說她那副紅寶石頭麵在殿堂裏慣常點著的宮燈下燁燁生輝,單是那欲語還休的麵容就已經引人注目。

    “司樂姑姑,金錦的手已經包紮好了,但等會恐怕無法奏樂了。”方娉婷走近道。

    有人傷了手?在這種時候?錙銖看向司樂姑姑,見她一臉平靜,不像是才知道的模樣,心下頓時明白。

    “怎麽會?是怎麽傷的手?”還沒待司樂回應,柳妙心就脫口而問。

    錙銖看向擺在一旁的幾十架古箏,果然有人應聲,“妙心,你不知道,金錦方才試琴才彈了幾下,這箏弦就突然斷了。”說著還指了指第一列中間的那架古箏。

    “好了,金錦小主先在這休憩,來人,將這箏放下去。”司樂上前安撫了幾句。錙銖一眼掃過那紅了眼圈呆坐著的少女,心裏一時亂成一團。如果自己沒看錯位置,這箏就是自己當初練習彈奏的那架!不出意外,奏樂的隊形位置都是按照原先的,如果沒有人碰這箏,那等會上場的自己會如何,可想而知。

    箏才抬下去,就有一個穿著正襟紫色宮裝的宮女進來,“啪”地往地上一跪,邊磕頭邊說,“奴婢罪該萬死!小主們演奏用的樂器早先在秀水宮時檢驗過後就直接運到半江堂了,才到得片刻功夫,奴婢未有及時檢查保養才會傷了小主!請姑姑責罰!”說完還用力地把額頭磕在光潔的龍紋地磚上,不敢再抬起頭。

    錙銖聽著就覺得宮裏的人才真不少,一上來就請罪,這麽說是來不及保養檢查才會導致此事的發生,但隻要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金錦自己多手先碰了琴箏,委實怪不得忙得到處轉掌樂器的宮女。但傷了秀女的手,此事可大可小,一頓責罰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自己到司禮姑姑那領罰吧。”司樂仿佛已累極,想要息事寧人,擺手就讓人帶下去。金錦的眼睛看著更紅了。錙銖垂下眼簾,沉默的看著地板上金光閃閃的龍紋獸形,究竟是誰設的局?這偌大的皇宮裏,這麽快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周圍人多眼雜,錙銖也沒敢多想,很快就回過神來。自己能想到的也不敢肯定就沒人能想得到,但凡心思活絡些的……

    一陣清涼沁人的香氣隱隱傳來,“錙銖,你還好吧?”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像嗬口氣出來。麵露關切的人見她沒反應又將拿著絹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方娉婷是誰?

    “無礙,隻是有些擔心。”那陣清涼的氣味越來越清晰了。

    “別想太多了,好事總在後頭的。”說罷得體地露了個寬心的笑。

    錙銖也不答話,隻輕輕點了頭。方娉婷身上這香是瑞腦香,想不到皇室專用的珍貴香料她也能用上。這清涼沁脾的香料極為難得,身為北沙國公主的母親隻在嫁妝裏有小小的一塊,終日放在檀香寶盒裏舍不得用,自己也隻聞過一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