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家裏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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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趙風不禁感慨。
這就是,朝堂之爭的殘酷啊。
一樁是非未斷的搶糧案,在馬吉一堆政敵的推波助瀾下,所有與他相關的至親好友,竟無人能獨善其身。
馬吉的“搶糧”事件,如今已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無論他最後試探出的結果如何,若堅持下她這一步棋,會讓自己失去大部分民心,後果不堪設想。
其實,隨便選個人來衝個數,以做權宜之計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參選之人那麽多,但因為童年在後宮那些嬪妃的爭鬥中,多少次命懸一線的遭遇,讓趙風深切地體會到了,女人的陰險和狠毒。
如今,他根基未穩,前朝的暗流洶湧已經讓他捉襟見肘,他可不想再因為娶了太多的女人,再讓自己後院起火。
選妃之事,必須謹慎。
“在剛才的交手中,我看他們的目標似乎並不是我,而是阿爹你,”回憶片刻,琉璃放下心底的顧慮,開口道,讓馬吉一驚,覺得那個幕後主使來頭不小。
“嗯……還有什麽線索?”馬吉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對琉璃的分析深信不疑。
“而且憑我習武多年的經驗,他們每個人的武功都不在我之下,但卻招招點到即止,與我周旋了半日,顯然他們的目的也並不是行刺。”
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某人一眼,琉璃續道。
“對!繼續!”馬吉道,回應得不假思索,一副“你說的就是真理”的模樣,氣得琉璃一口氣沒順過來,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還說什麽需要分析的再還原給你聽,合著您就是掛羊頭賣狗肉,負責對我的分析拍板釘釘的啊?!
您老“需要分析”的原則和底線哪裏去了?
想到這兒,琉璃氣得小臉兒都紅了,那積壓在心底不知名的情緒,被這怒火一引,一股腦全爆發了出來:
“我說什麽就是什麽?!”琉璃豎起眉頭,大聲道,“阿爹!您能不能有點兒主見啊?!”
“你這樣,就是想等以後一旦哪裏出了錯,擔上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罵名,讓我這個女兒替你背鍋,然後……然後自己一死來跟全天下人謝罪!”
吼罷,琉璃甩袖而去,隻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在林中回蕩。
“璃兒……”
“小姐!”二人不約而同地衝那迅速遠去的背影喚道,不同的是前者愣在原地,後者追了上去。
“小姐,你怎麽了?以前雖然你也和老爺鬥嘴,但從來沒有說過這麽生分的話。”氣喘籲籲地追上琉璃,小雨道,饒是遲鈍如她,也看出了琉璃今日的不同尋常。
“好了,你別說了!”陡然停下腳步,琉璃道,讓發足狂追的小雨一個停躲不及,整個人像板磚一樣撞向了琉璃,而且還是塊“巨”磚。
“還有,不要跟……啊!”話未說完,一聲尖叫,琉璃被“兜身而至”的小雨撞了個狗啃泥。
雖然小雨是撞人的一方,但畢竟沒啥底子,身體弱不禁風,而挨撞的人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是身量苗條,但人家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全是精肉的,可以胸口碎大石的體格可不是蓋的,所以撞的最疼的還是小雨。
但懂事的總是委屈求全的那個,顧不得身上撕裂般的痛,小雨連一口氣都沒敢喘,立即踉蹌著爬起,一邊爬一邊不無擔憂地道:“小……小姐……你……你沒事吧?”
但她並沒有一下子就爬起來。
因為身體孱弱,被相對於她而言堪稱銅牆鐵壁的琉璃這麽一“撞”,力氣散失了一大半,她不試圖爬起來還好,這一爬,剛把身體從琉璃身上撐起一寸,便體力不支地跌了回去。
而她又擔心小姐被自己撞出個好歹,迫不及待之下,反而被激發出了“百折不撓”的意誌,於是,某人便開始了爬起、跌倒,爬起、再跌倒……的無限循環模式,全然不知,此時被壓在身下的主子,是個什麽心情。
在第N次起身失敗後,不等小雨整頓士氣從頭再來,琉璃一聲痛徹心扉的哀嚎響徹雲霄:
“身、下、留、命、啊!大、姐!”
聞言,小雨方如夢初醒,忙一個原地翻滾從琉璃身上移開。
“你說說,你這一根筋的腦袋像誰呢?幸虧本小姐身子骨結實……”無奈開口,琉璃歎了一口氣,跟在小雨之後翻身坐起。
聞言,小雨臉一熱,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不過,轉念一想,有個武功高強的主子還真是自己的福分,首先,主子受傷被刺的意外,就不用擔心了,僅此一點,她這身為貼身侍婢的就少擔了不少罪責。
見琉璃一臉怨氣,小雨討好一笑,忙轉移話題:
“小姐,那個……你剛才為什麽那樣說老爺啊?”
這不轉移還好,一轉移,琉璃一下子跳了起來,一雙滿是驚恐的鳳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小雨:
“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錯了行吧?求您大發慈悲高抬貴手,放過小女子行不?”
一邊說,一邊連連後退,唯恐某人又“一板磚”砸過來——
這“一砸”,她倒是受得住,主要是受不住那一砸後,百折不撓的“拍”啊!
“……”
而另一邊,如遭雷擊的馬吉仍一動不定地站在原地。
錯怪的話,雖然說者無心,但聽者,尤其是視你如命,一直在背後默默為你付出的至親,那種衝擊和傷害無疑是很大的。
何況,還是一直對女兒心存歉疚的馬吉。
這份歉疚的起因,準確地說,是在琉璃回府之後。
之前,他一直以為,不強迫女兒學習女工,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是愛;他一直以為,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根據女兒的特長選擇適合她的武學,是愛;他一直以為,讓女兒一個人出門曆練,增長閱曆經驗,是愛。
直到女兒回來後,他不止一次地在深夜,看到那抹獨自坐在屋頂發呆的,孤獨落寞的身影才發覺,或許有些做法,並不能夠算是愛。
很多事情,雖然她不說,但作為父親的他也察覺到了,比如,閑暇時,琉璃不是出府鬼混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很少以親生女兒的身份,主動與他夫妻套近乎;
和他夫妻二人說話,琉璃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自己的真實想法,不知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還是不敢讓他們知道;
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她第一個想到的,都不是可以作為她最大依靠的他們,而是自己,隻有當自己實在抗不下去了,再告訴他們……
想到這裏,思及女兒方才說的那句振聾發聵的話:
“你這樣,就是想等以後一旦哪裏出了錯,擔上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罵名,讓我這個女兒替你背鍋,然後……然後自己一死來跟全天下人謝罪!”
思前想後,馬吉陡然驚覺,原來,女兒從未真真切切地把自己當過這個家的一份子。
伴隨著一次又一次地離家,她與他夫妻二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地疏遠了,而產生這層隔閡的原因,不言而喻,便是長時間的骨肉分離。
想到這兒,馬吉喟歎了一聲,不無後悔。
他總是以操控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地替女兒規劃著一切,從未站在過她的位置,設身處地的考慮過她的感受,和他的決定可能帶給她的,難以彌補的影響。
他以為,那些對自己而言微不足道的坎坷與困境,對琉璃而言,也同樣的微不足道,卻不知年少懵懂的她,會承受怎樣與自己相比,翻了幾倍的痛苦與折磨。
回想到屋頂那抹孤獨無助的身影,馬吉的心如利刃穿過,一陣刺痛。
雙眸望向對麵漆黑的夜幕,馬吉的目光卻穿過它,看到了一個纖瘦的身影:
“璃兒,對不起,為父錯了,你可以原諒為父嗎……”望著那個虛幻的身影,馬吉喃喃道,而那個身影卻恍若未聞,一個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如同方才琉璃離去時一樣冰冷決絕。
心上一緊,馬吉如夢初醒,忙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快步向柳州府衙的停屍房走去——
璃兒是因為那些枉死的搶糧人家屬而痛苦自責的,所以,他要盡快找出和行凶者有關的蛛絲馬跡,了卻女兒的心事,為受害者討回公道!
剛走進柳州衙門,還沒穿過長廊,遠遠地便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在與停屍房門口的官兵們爭執著什麽,馬吉立即加快了腳步。
而這邊,宋岩已爭論得麵紅耳赤,快要與那兩個官兵打起來了: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我是來找證據的,你們憑什麽不讓我進?!”
“上麵有令,除了丞相大人和小姐,其餘人等,一概不得入內。”官兵道,仍舊是一張無動於衷的冷漠臉。
“上麵?哪個上麵?!”宋岩氣道,一副要刨根就往祖墳上刨的堅決模樣。
“我!”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壓的聲音陡然從身後響起,聞言,守門官兵忙轉身行禮:“丞相大人!”
因為宋岩是趁馬吉不在,偷偷來此處驗屍的,本想憑借官兵在一定程度上對自己的熟悉,渾水摸魚,沒想到馬吉偏偏在此時去而複返,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所以在聽到聲音的刹那,宋岩身上一凜,下意識地拔足欲逃,不過強烈到近乎自虐的自尊心,還是讓他打消了這個隻有懦夫才會有的念頭。
由於緊張加決絕,讓他像一棵紮了根的老樹,把自己牢牢的“釘”在了當地。
“你忘了本官說的話了是麽?!”馬吉沉聲道,語氣中滿是疏離和不耐煩,“小姐已經有了意中人,這件案子也不用你再插手了,你還到這裏來糾纏什麽?!”
“大人,草民自幼命運多舛,常與死人為伍,在驗屍上的經驗,遠遠超過尋常仵作!”宋岩不再做無謂的反駁,而是據理力爭道,目光由憤怒變成了懇求,“大人,難道您不想早日破案,還小姐和受害者家屬一個公道嗎?!”
“冥頑不靈!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眼底劃過一抹狠厲,馬吉一咬牙,一跺腳,對重新站好,比筆還直地守衛在門口的那兩個官兵道,“水火棍伺候!”
“嗯……啊?”二人習慣性應了一聲,旋即發現到不對勁兒,那法棍是升堂時用的,此時守衛在停屍房外的他們哪裏有?隻有一柄懸在腰間的配刀。
“大人,屬下沒帶……”二人不約而同地道,看馬吉的目光像看一位年過耄耋老眼昏花智力低下的糟老頭子。
“……”馬吉差點被這種看殘廢的目光氣抽過去,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你們腦袋是榆木疙瘩嗎!?沒有就去拿啊,沒長腳啊你們!拿刀砍那叫伺候嗎?那叫殺!殺他我用你們啊?!本官一刀下去省事不?!啊?”
“不……不省事兒……”剛剛還一臉詫異的二人被馬吉這爆豆子似的一連串反問繞懵了,下意識地應和道。
“什麽?!!!”聞言,馬吉的肝差點被氣炸,臉直接漲成了豬肝色——這是要騎本官脖子上拉屎的節奏啊!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上級了?!
“呃……不不不不不,”見狀,後知後覺的二人忙改口,不迭地向馬吉鞠躬認錯,唯恐引火上身,吃不了兜著走,“丞相大人息怒!丞相大人恕罪!屬下一時口誤,說錯了話,是省事兒,省事兒!一刀下去自然是省事兒的,省事兒的!”
而一旁的宋岩卻聽得一頭霧水,心像被扔進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忐上忐下。
隻知道馬吉先要拿水火棍揍他,然後那倆官兵說沒帶,再然後馬吉罵了他們一頓,最後罵著罵著,馬吉把自己繞懵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拿法棍揍他,還是拿刀砍他……總之,結論就是,馬吉確實是有點兒老年癡呆。
那,最後的結果是……
思及此,宋岩心上一緊,身上又冒出了一層冷汗,耳朵卻豎得比兔子耳朵還直,等待著最後決定自己生死的“宣判”。
“那還不快去!”馬吉吼道,這突兀的吼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裏異常響亮,堪稱響徹雲霄,把身邊的三人不約而同地嚇了一個哆嗦,尤其是刻意屏息凝神,唯恐聽不到的宋岩,耳朵差點被震掉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