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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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軍營地外,停著一輛裝飾簡陋的油壁馬車。
見我牽馬走出營房,身著褐衣的車夫便上前道:“請兵爺上車!”
“我有馬啊。”我晃了晃馬韁示意道。
車夫躬身道:“我家大人說了,羽林騎的馬匹太招搖,為辦案方便,特意讓我用馬車來接兵爺。”
我瞥了眼自己牽著的大黑馬,再看看馬車前套著的那匹褐色馬,一個膘肥體壯皮毛油光,一個身板敦矮毛色雜亂,對比之下,果然招搖得很。
尋思一番,我將大黑馬還回營地,拉開車門登上了這輛簡陋馬車。
“你遲到了!”
剛一登上馬車,我還沒扣上車廂門,便被這句話怔住了。
車廂內,斜坐著一個手握書卷的男子,一襲磊落青衫,一副俊逸容顏,卻端端讓我看得眼眶發酸。卻不知道,劉莊派來辦案的郎官居然是他!這讓我瞬間就亂了心緒。
麵前這張五官清俊的臉龐,無數次翻攪著我的夢境,一想起來,我的心便隱隱生痛。老天是在跟我開玩笑麽?我好不容易才揭過這一頁,將他深深埋藏在心底,卻又為何再將他送到我麵前來?!
此刻,我腦子裏浮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下車逃走。可軍令如山,我是席廣將軍親自點名來協助他辦案的羽林騎,又豈有退縮之理?
靠!我好歹也是大漢羽林軍裏的女漢子,怎麽能被這朵爛桃花給絆倒了?!我是梁縣木匠家出身的弓箭手李子林,不認識高密侯家的什麽六公子,絕對不認識!
“羽林騎第六屯第三什弓箭手李子林見過郎中大人!”按下紛亂的心緒,我扣上車門,故作鎮定向他躬身問好。
聽見這聲問好,原本專注於手中書卷的他。倏忽抬起頭來,詫異的目光一落在我的臉上,隨即便是“啪”的一聲脆響,他手中的竹卷竟掉在了車廂上。
不知為何,見到他這番震驚失態的模樣,我反倒覺得安了些心。我俯身將竹卷拾起,瞥了一眼卷目,便將竹卷遞還給他:“郎中大人雅興,居然在研讀《靈馴錄》。”
鄧訓仰頭愣愣看著我,眼眸中盡是驚詫和疑問。
“莫非。郎中大人發現被我射下的那隻貓是家養的?”我沉身在他對麵的車座上坐下,再次將竹卷遞給鄧訓。
“那隻貓是被你射下來的?”鄧訓的情緒似乎鎮定了一些,終於主動伸手來接我手中的竹卷。
我含笑看著他:“之前席廣將軍沒有給大人說起麽?”
“沒有。”鄧訓輕抿薄唇。眉間的驚詫之色漸漸沉靜了。
見鄧訓的手接到竹卷,我正要收手,手腕處卻是一緊。這廝的另一隻手居然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下一慌,當即失了鎮定,忙忙用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隻是這一瞬間。他猛力一拽,一個翻轉,便將我從座位上拖進了他的懷中。
“這般嬌弱無力,果然就是我大漢羽林軍中的弓箭手麽?”鄧訓將我鉗製在懷中,我的後背緊貼著他的前胸,他將唇瓣貼在我耳畔輕聲道:“再給我說一次。你叫什麽名字?”
溫熱的氣息噴吐在耳畔,我的耳根頓時變得滾燙滾燙。不過是瞬息之間,我佯裝出來的從容鎮定便被他打擊得落花流水。
可我憑什麽要被他左右?憑什麽要向往事認輸?!我心中好一陣掙紮。
“郎中大人。原來你也有這斷袖的癖好?”我的左手費力從他懷中抽出,反手撫上了他貼在我耳畔的臉頰,手指沿著他輪廓分明的頜骨一路下滑,直到他的喉結處。
果然,緊貼著我後背的身子突然便僵住了。
我蓄勢猛然發力。右手掙脫他的鉗製,一個伶俐轉身。便將貼身匕首抵在了他的喉間:“郎中大人,請你記住了,我叫李子林!”
他可以懷疑我的姓名,卻斷然不該懷疑我羽林軍弓箭手的身份。雖然我是女人,但軍中的訓練,我從沒落下過,成績算不得拔尖,卻至少也沒給羽林軍丟過臉。
鄧訓抬眉看著我,麵色從容又淡定:“羽林軍的兵士果然好身手!看來讓你給我保鏢,我能放心睡覺了。”
我不由一怔:原來,他是在檢驗我的身手?!
鄧訓抬手推開我握著匕首的手,唇角勾起一絲輕笑:“當心點,這匕首若是淬了毒,謀殺朝廷命官的罪可就坐實了。”
這話到是真的。那胖子軍需官也沒說這匕首有沒有淬毒,萬一我失手割破了他的皮膚……我心下一緊,忙忙將匕首裝回貼身的皮套中。
鄧訓起身掀開前麵的車簾,吩咐車夫出發。隨後彎腰從座下取出一個布包遞給我:“我們要去一趟東市,你這身軍裝不合適,換一下。”
我接過布包愣住:總不能在他麵前更衣吧?
鄧訓瞥我一眼,拾起坐墊上的《靈馴錄》,訕訕笑道:“你放心,本官沒有斷袖的嗜好。”
可惡!我狠狠瞪他一眼,轉過身背向著他,開始卸甲脫衣。
入營半年多時間,我第一次發現羽林軍的護身玄甲穿脫起來竟是這麽複雜,要解開層層盤扣,還要鬆開條條繃繩,折騰好一陣才終於將甲衣取下,我又開始解褐袍的衣結。
“我給你準備的衣裳寬鬆,你可以將護身軟甲穿在裏麵。”
身後突然傳來鄧訓的聲音,我倉惶轉回頭,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我拉衣結的手上。
“你為什麽要偷看?”我惱怒道。
“我哪有偷看?”鄧訓一臉無辜。
“你,你還說沒有偷看,你……”我褐袍已經解了一半,想著他那道肆無忌憚的目光,就感覺如芒在背。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說罷,他幹脆將竹卷擱在座椅上,仰頭抱臂靠在車廂上,一臉坦然的看著我道:“軍中男兒集體沐浴時,都是**相見,你在我麵前不過是換件外套,還需要遮遮掩掩麽?”
他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我竟無法反駁。既然我不肯在他麵前承認往日的身份,便也隻能繼續裝下去了。
我脫下褐袍,將護身軟甲套上後,躬身拿起他給我的包袱,取出裏麵的衣裳,卻頓時怔住:這件衣裳,分明是我在棠棣館落水後穿過的那件月白長袍!我後來是托竇旭還給他的。
按照尋常羽林衛的身量,他早年的這套舊衣絕對不合適。莫非,他早就知道協助辦案的弓箭手是我了?方才那般震驚的模樣都是他裝出來的?
“啊,拿錯了,這一包才是給你準備的。”我剛將衣裳穿好轉回頭去,便見鄧訓埋頭從車座下取出另一個包袱:“那件衣裳是我一位朋友穿過的,前陣子才還來,我擱在車廂裏,忘記拿回家了。咿,你穿起很合適嘛……”
前陣子?怎麽會呢?竇旭難道是忘記了,前陣子才還給他的?我蹲下身,在包袱中翻找起來,不出所料,果然就找出了那枚春娟說價值不菲的白玉扳指。
“我知道,你心裏住著鄧訓。”我突然想起竇旭出征前的話來。難怪竇旭說休假見過鄧訓,原來竟是去還這個包袱麽?這兩人見麵談了些什麽?為什麽竇旭會知道我心裏有鄧訓?!
“包袱裏還有你的東西。”我將白玉扳指遞給鄧訓。
鄧訓瞥了一眼,笑道:“送給你吧,你們弓箭手用得著的。”
我穿過的衣裳,用過的扳指,他竟是這般隨意的扔在馬車廂裏。此刻,竟又隨意就要將扳指送給我這個籍籍無名的弓箭手。我心下突然生痛,出口便道:“郎中大人果然是有錢人,這麽貴重的物件,隨口就可以送給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鄧訓一怔,隨即便肅容正色道:“怎麽是毫不相幹的人?你可是要陪我同生共死的人!”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鄧訓卻又道:“這次的案件,看起來不過是死了一隻偷食的野貓,其實不會這麽簡單,你要有以身犯險的心理準備……”
原來,他說的同生共死,卻是說調查這件事可能麵對的風險。我心下一沉,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郎中大人放心,席將軍交代此事時,我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我沉身在車座上坐下,打斷鄧訓的話道:“郎中大人提說去東市,可是要打探這黑貓的來源?”
鄧訓點頭道:“來之前,我請宮裏的馴寵師看過那隻死貓,他說從爪子和肚腹的暗紋來看,這種貓不是中原常見的品種。我知道東市有幾家馴寵店,專門售賣外來的珍奇動物,我們去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
他讀《靈馴錄》,原來是在為辦案做功課,看他說起案情來這般嚴肅認真,我便有些明白皇上為何讓他來辦理此案了。
“除了從貓這條線索入手,我希望你能仔細回憶一下黑貓出現前後,大殿裏文武百官的各種表現。這是一條比貓更重要的線索。”
這話和席廣將軍當時說的一樣,可是,我腦子裏就偏偏沒有那時的記憶。我為難道:“我已經認真回想過了,沒有發現特別的線索。”
“你負責的點位據說是在額枋,那樣居高臨下的絕佳位置,怎麽可能沒有線索?你要靜下心來,認真的想想。”
我搖頭道:“真的想不起來了……”
鄧訓看著我,嚴肅道:“那你告訴我,黑貓出現前一刻,你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ps:謝謝望月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