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初入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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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侍衛進內室稟報時,我打量著客堂裏木色陳舊的家具,布紋粗糙的簾幕,便想起鄧訓那日在摘花樓外說的話來:“你放心,我是不會貪腐的。”
官至太傅,依然如此清簡,有鄧禹這樣的父親,鄧訓或許真不是我早先想象的那種紈絝子弟……
“公子,太傅大人正在接受治療,不便起床,他說你若是有急事,不妨進內室去匯報。”先前那名侍衛從內室走了出來。
我忙拱手道:“有勞侍衛大哥引薦。”
“公子這邊請!”侍衛替我掀開內室的竹簾,指引我走進去後,便退了出去。
內室中的布置和客堂一樣簡樸,沒有任何讓人看了眼睛一亮的飾物擺件。唯一引人注目的,卻是木榻前立著的一道繪有蒼鬆的竹屏風。室裏彌漫著一股帶著濃濃藥味的熱氣,想必是鄧禹正在接受溫灸治療。
我立在屏風外,躬身施禮道:“羽林騎弓箭手李子林拜見太傅大人!”
“哦,你就是元日朝會那日,在大殿中射下黑貓的那個弓箭手?”屏風後傳出低沉的問話。
“正是在下。”我恭敬答道。
我射下黑貓時,鄧禹已被內侍扶出了大殿,我一報出姓名,他便猜出我的身份,看來是鄧訓給他匯報過黑貓之事。我便將昌邑之行發現劉荊與西羌勾結謀反,以及鄧訓被郡兵射傷之事,一一向鄧禹作了匯報。
“你提到的那件物證呢?”鄧禹耐心聽完我的匯報後,出口的第一句話不是過問兒子的傷情,而是要查看物證。
“在我這裏。”我忙彎腰將腰間的匕首取下。
這時,一道人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東西遞給我就好了。”
我抬頭將匕首遞交給他,一照麵便不由得一怔:“你……”
“是你?!”鄧拓也是一怔。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隨即便露出一臉的匪夷所思。
“小八。把東西拿過來。”鄧禹似有些著急,竟在屏風內催促道。
鄧拓忙拿了匕首走進屏風內去。
“山陽王寫給羌王的信件,就藏在刀鞘之中。”聽見屏風後匕首出鞘的聲音,我便提示道。
一陣窸窣的聲響後,屋子便陷入了沉寂。我正感覺氣氛有些壓抑,便聽鄧禹急切道:“小八,替我更衣,我要馬上進宮麵聖。”
“父親,你敷藥的時間還不夠啊,甑大夫叮囑好多次了。你每日的治療耽誤不得……”
鄧禹打斷道:“事情緊急,偶爾耽誤一次敷藥不要緊的。”
“父親……”
“無須多言。我進宮覲見皇上,你趕緊去找你大哥他們。帶上你九弟、十弟,火速趕去山陽國找你六哥,……”屏風後傳來鄧禹有條不紊的交代和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
聽著鄧禹安排鄧家兄弟一起去山陽國找鄧訓,我便在心下暗暗祈禱,希望鄧訓已被過路的客商及時救下。
片刻後。身著朝服的鄧禹便在鄧拓的攙扶下,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依然麵色蠟黃,病體清虛,讓人看了不免擔憂。
見了我,他便停住了腳步,清矍的目光一落在我身上。便麵露詫異。
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發虛,我忙垂首道:“太傅大人,我知道鄧郎中受傷墜馬的具體位置。請讓我隨八公子一道去山陽國尋找。”
“找小六是我鄧家的事。眼下,你的任務是馬上趕回羽林軍營地,將情況稟報席廣將軍,讓他提前做好準備。”對我的請求,鄧禹當即便謝絕了。
看著他嚴肅的神情。我竟也不敢再作申辯,隻得應下道:“是。”
鄧禹在鄧拓攙扶下往室外走。我忙忙上前替他將門口的竹簾掀開。
隨鄧家父子走進院子裏時,鄧禹突然側首對我道:“我會在皇上麵前替你請功,你有沒有特別希望達成的願望?”
未料到鄧禹會突然問我,我愣怔之後,忙忙搖頭道:“此事都是鄧郎中在牽頭查辦,在下不敢邀功。”
鄧禹看著我,竟長籲一口氣道:“你不會想在羽林軍中呆一輩子吧?”
我愣愣望著鄧禹,一時想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見我發愣,鄧禹搖搖頭,在鄧拓攙扶下上了馬車。
目送馬車駛出鄧家宅院,我仍在尋思鄧禹方才的話,旁邊的鄧拓卻突然歎道:“嫂子,你總是讓我驚訝不已,一時是蹴鞠高手,一時是陰家小姐,如今居然又成了羽林騎的弓箭手……”
“你叫我什麽?”我警惕道。
“嫂子啊。”
“你,你再胡亂喊,看我不……”我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威脅他。
鄧拓笑道:“主要是我們兄弟幾個平時都這麽喊慣了,一時改不了口。再說,以前叫你嶽弟,後來叫你陰小姐,再後來又聽六哥說你其實姓蘇,我還真不知道叫你什麽好了……”
自己的身份如此多變,也確實給他們造成了困擾,想了想,我便妥協道:“你叫我蘇悅就是了。”
鄧拓點頭道:“既然嫂子喜歡,那我暫且就叫你蘇悅,等你們成親後我再改口。”
看著他那幅認真模樣,我真恨不得給他一拳。想來畢竟是在鄧家,我才忍住出手的衝動,問起了方才一直盤旋在心底的疑問:“你父親為何問我那句話?”
“哪一句?”
“就是最後那句‘你不會想在羽林軍中呆一輩子吧?’”
鄧拓忽然笑道:“我父親認出你了,他是在替我六哥詢問你。”
“認出我了?”我詫異不已,我印象中和鄧禹見麵對話,這還是第一次啊。
“是啊,認出你是我六哥喜歡的那個女子。六哥在向陰家提親前,我父親就知道你了。他當時是反對六哥求娶陰家女子的。後來經不住我六哥一再懇求,他才終於點頭答應。誰知那該死的媒婆居然弄錯了求親對象。後來,六哥發現後,又一門心思要想悔婚,我父親被氣得不輕……”
鄧拓拉拉雜雜說了一通鄧訓為了退婚如何如何與鄧禹父子失和的事情來,我卻依舊不明白鄧禹是怎麽認出我來的:“可是我從未和你父親見過麵,他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為讓父親答應求親之事,六哥專門讓我當了說客,在父親麵前力證你不是普通的貴族小姐,而是和我娘親當年一樣,是個眼界開闊、性情爽直、敢作敢為的女中豪傑。”
雖然覺得“女中豪傑”這個詞有些誇張,我卻沒心思假裝客套,隻是詫異道:“這個,和你父親猜出我的身份有什麽關係?”
鄧訓笑道:“沒有直接關係,可我父親那樣的人,隻需要蛛絲馬跡的片段,就能拚出事物原本的模樣來。”
我便越發好奇:“這話怎麽說?”
“我六哥發現求錯親後不久,我們便聽說原鹿侯家原本打算送進宮的十七小姐陰悅,換成了新陽侯家的六小姐陰蓮秀,而皇上還居然為此發了火,後來還是太後出麵,皇上才賣了陰家麵子,封了陰蓮秀為才人……”
原來,頂替我進宮的,竟是新陽侯家的六小姐陰蓮秀!
“之後,我六哥便多次托兩位竇家小姐和我七姐去陰家打聽你的消息,卻居然沒人知道你的去向。那以後,我六哥就鬱鬱寡歡,整日黑著張臉,象座冰雕似的,再也見不到半絲笑容了。直到前陣子聽車夫蔣勇說起,他竟然看見我六哥笑了。”
我不由怔住:因為我的失蹤,鄧訓居然半年沒有笑過?!
“我們還都有些不信,後來才知道六哥最近接了皇上分派的一個案子,而與他一起辦案的那名羽林軍弓箭手男扮女裝時,居然比女人還美三分。我們全家緊張不已,以為是六哥失戀之後,性情大變,喜歡起男人了。直到今日見到你,我才鬆了口氣。幸虧是你啊,要是六哥真搞起斷袖來,我父親隻怕會被他活活氣死……隻是,我到現在也還沒想明白,你究竟是怎麽混進羽林軍的啊?!”
我還沒弄明白鄧禹是如何辨出我的身份來的,鄧拓卻又轉移了話題,問起我混入羽林軍的事來。無奈,我便將自己頂替李子林入伍汝州營,在汝州營因射箭的姿勢不錯,又被竇固將軍挑選進羽林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次。
“嘖嘖,竇將軍帶兵取士還真叫不拘一格啊,連女人都能選上!”鄧拓驚歎之餘,又八卦道:“那你在羽林軍裏是怎麽洗澡的呢?他們都不知道你是女人麽?你不覺得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很不方便麽?”
這也問得太具體了吧?我幹咳了一聲道:“竇旭是我那個隊的隊率,在軍中多虧有他關照,所以還算好混。”
鄧拓驚呼道:“啊?你的隊率居然是竇旭?他可是我六哥的情敵啊,他沒利用職務之便占你便宜吧?”
“你胡說什麽啊?!”見鄧拓越問越離譜,我當即板臉怒道:“我問你父親是怎麽認出我的身份來的,你卻把話題扯了這麽老遠!”
鄧拓忙忙笑道:“嫂子息怒!總之呢,雖然,我父親很生氣,但也拿我那牛脾氣的六哥沒辦法,也就任他折騰退婚之事了。你今日第一次上門,穿著我六哥的夜行衣,還留著一臉花得讓人沒法看的彩妝,任誰也能猜出你是個女的啊。想我那冰山臉的六哥半年之後突然又解凍了,稍微用腳趾頭聯想一下,也就知道你是誰了……”
原來,竟是這身衣服和哭花的妝容暴露了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