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關關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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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刺痛,猶如閃電一般,從腦海中遊竄而過。餘波尚未消失,又一道刺痛便接踵而至。
    “嘶……”我痛得倒吸了一口氣,費力的睜開了眼睛。
    “悅兒,你醒了?!”一個衣著簡樸的婦人欣喜的迎上前來,在床旁一坐下,便抬手握住了我的手。
    這模樣,這聲音,好熟悉,好親切,我卻想不起她是誰,想不起自己是誰。悅兒,是我的名字?
    皺眉尋思,我發現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偶爾遊竄過一兩個破碎的畫麵,卻怎麽都連綴不起來。我越是用力的想,腦子就越昏沉。怎麽會這樣?!
    放棄了徒勞的記憶搜尋,我無奈問道:“你是誰?”
    “悅兒?”那婦人聞言卻是目光一暗,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你,你連娘都不記得了?!”
    “娘?”我茫然看著眼前捏著手絹抹著眼淚的婦人,她哭得竟是那般傷心,眉眼間全是擔憂和焦慮。
    我忽然眼眶一酸,兩行淚水便滾落出來,我這是怎麽了,居然連自己的娘都認不出來了。
    “蘇夫人不要擔心,小姐剛剛蘇醒,恢複記憶還需要一段時間。”
    一道低沉的勸慰在耳畔響起,我詫異側目,便見一位白髯老者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他麵前的小木幾上擱著一個打開的紅木匣子,裏麵密密排列著長短不一銀光閃亮的針具。
    我垂眸一看,便發現自己的手臂之上,林立著一排細密的銀針。方才感覺到的那陣刺痛,原來是他在替我施針?
    我發生了什麽事?我為何什麽都想不起來呢?
    “我這是怎麽了?”
    聞言,我娘與那位大夫對視了一眼,隨即便對我道:“上個月,你失足跌了一跤。頭磕在了石頭上,昏迷了過去,甄大夫說……說你可能會丟失一些記憶,沒想到你卻連娘都……”
    話未說完,我娘便再次哽咽。
    我明白過來:原來,我是跌倒傷了腦子,丟失了記憶!難怪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小姐不必擔心,隻要慢慢將養,以後會慢慢恢複的。”姓甄的大夫寬慰我道。
    我轉眸打量四周。式樣古樸的桌椅茶幾、木屏窗欞,以及床旁正緩緩舒展著淡白煙霧的重簷熏籠,竟沒有一件東西在我腦海中存有影像。我便越發的感覺迷茫起來。
    甄大夫卻對我娘道:“小姐清醒過來了,我就可以開始湯藥調養,再加上藥熏和針灸搭配著,再過個小半月就能下地了。”
    我娘一邊抹著淚一邊起身對甄大夫施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份恩情我們母女銘記在心……”
    甄大夫也忙站起身來:“蘇夫人客氣了,老夫既是受人所托,自當竭盡全力。”
    隨後,甄大夫將我身上的銀針一根根取下,用幹淨的白棉布替我包覆手臂後,他便收起針匣。到臨窗的木桌前寫了方子,遞給我娘道:“小火煎煮,每日三劑。”
    我娘忙忙點頭:“嗯。我馬上叫人去取藥。”
    我娘送甄大夫出門後,一個端著木盆的綠裙姑娘便走了進來,她將木盆擱在床旁的小幾上,抬手擰了盆裏的布巾,俯身正要給我擦洗身子。一對上我睜著的眼睛,便驚得倒退一步:“啊。你,你醒了?!”
    “你是姐姐,還是妹妹?”看著她年紀與我相仿,進出這屋子又是這般自如,我便猜測她可能我的姐姐或妹妹。
    “小姐不認得我了?”那綠裙姑娘又是一驚。
    我再次檢索一番,奈何那空空如也的大腦裏沒有她的印記,我便隻能尷尬搖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我是秦珊啊。”
    “大夫說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能記起以往的事了。”正是尷尬時,我娘便走了進來。
    聞言,秦珊突然眼圈一紅:“我家公子若是知道了,他……”
    “珊兒,這是大夫寫下的方子,辛苦你去藥鋪走一趟。”我娘打斷了秦珊的話,將方才甄大夫留下的藥方遞給了她。
    秦珊望著我娘,臉上的神色有些錯愕,隨即她便將布巾放回木盆,接過藥方點頭道:“嗯,我這就去取藥。”
    秦珊出去後,我娘撈起盆裏的布巾擰了水,俯身替我擦拭起身子來。
    “娘,秦珊是誰?”
    我娘一邊替我擦拭胳膊,一邊耐心道:“她是你小時候最好的朋友,你們喜歡在院子裏玩彈珠,去竹溪裏釣青魚……”
    聽娘說起我和秦珊小時候的事情,雖然腦子裏沒有任何影像,我的心卻一點一點的踏實起來。
    聽我娘講完小時候與秦珊的事兒,我意猶未盡,繼續追問道:“那她方才說起的她家公子又是誰?”
    我娘正在擦拭的手停頓了下來,我正感覺奇怪,便聽她道:“她家公子是隔壁私塾的一位先生。”
    “我也認識嗎?”
    我娘卻躬身將布巾在木盆裏揉搓起來。見她不說話,我便又問道:“娘,我認識那位先生嗎?”
    我娘抬眉瞥了我一眼,一邊擰水一邊道:“自然是認識的。你這次摔倒昏迷後,就是他將你送回來的。”
    “哦,那等我能下地了,我就上門去給他道聲謝。”
    我娘卻歎了口氣道:“傻孩子。”
    我詫異看著她,心下卻有些不明白:我受人恩惠,不應該去道個謝麽?
    從蘇醒這日開始,我每日的生活便是與針灸、薰藥和苦得要命的湯汁打交道。
    相較於針灸時的刺痛和薰藥時的苦悶,我最最害怕的居然是喝那黑糊糊的湯藥。似乎每一口,都能從舌尖一直苦進了肚腹中去。我甚至覺得,醒來就要喝這個,我還不如一直昏睡著好。
    這天,我再也咽不下那深黑苦澀的藥汁,秦珊一將湯勺遞到我嘴邊。我便故意轉過頭去,任憑她說著“良藥苦口”這類話,我也不肯張開口。
    秦珊看著我,突然道:“你要是把藥喝了,我就告你我家公子是怎麽套著兔子的。”
    這話讓我驀的愣住,怎麽聽得有些耳熟?
    或許是好奇一本正經的私塾先生怎麽會去套兔子,我便憋著口氣將湯藥喝了下去。
    秦珊忽然便笑了:“小姐還和以前一樣啊,用這個法子就能哄住。”
    我詫異看著秦珊:“你以前這麽哄過我?”
    “不是,我是跟我家公子學的。”
    我皺眉道:“你家公子……?”
    秦珊卻突然起身道:“我得先去把藥碗洗了,這藥很糊。幹了後不容易洗淨。”
    “秦珊,你不是說要告訴我你家公子是怎麽套兔子的麽?”我叫住她道。
    走到門口的秦珊停住腳步,轉回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公子是怎麽套住兔子的,還是等你以後好了,親口問他吧。”
    這些日子裏,我從我娘口中得知,我和秦珊的爹爹都是因為水災去世的。因為家窮。秦珊小時候被她娘賣給了一家大戶當丫環,我和她便再沒見過麵。那位私塾先生送我回來時,就帶了秦珊來,讓她協助我娘照顧我。我娘這才知道秦珊原來就在這位先生家裏當丫環。
    我當時還覺得奇怪,怎麽秦珊在隔壁當丫環,我和她卻好多年沒見過麵?我娘卻又告訴我。這位先生的家原本在帝都洛陽,是後來遷居到高密來的。
    這一刻,我竟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來。好去隔壁登門拜訪一下那位好心的私塾先生,謝謝他的救命援助之恩。
    或許是心裏有了個盼頭,日子也竟然過得快了許多。很快便過去了半個月,在甄大夫的幫助下,我從最初的躺著。到慢慢可以坐起,再到後來。我便能在秦珊的攙扶下,下床站立一陣了。
    這一段時間,我感覺我娘的心情好了很多。自從我可以下地開始,她便和秦珊一道攙扶著我,讓我跟著她一步步在屋子裏練習走路。我步子不穩,走得搖搖晃晃,她便和秦珊一左一右幫扶著我。走到滿頭大汗時,她便笑道:“悅兒,為娘又教了你一次怎麽走路啊。”
    秦珊卻皺眉道:“小姐重新學習走路,那讀書寫字呢?會不會也忘記了?”
    我娘聽得一怔,當即便去窗前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急切在我麵前攤開道:“悅兒,你快看看,這裏麵的字,你認識麽?”
    看著她那緊張的表情,我抬眼掃過書頁,隨即便轉過了頭去。
    “你,你不認識了?”我娘竟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我搖頭笑笑,隨即開口吟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一首《關雎》背完,我娘竟激動不已:“悅兒,一字不差啊,原來你沒有忘記啊!”
    我認不得人了,卻居然還能背得《詩經》,秦珊也有些激動,她當即道:“再換一首看看?”
    我娘忙又翻了一頁道:“這一首,你背背看。”
    我瞥了眼題目,轉頭張口便背誦起來:“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隻且!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難怪宋先生今日教我吟誦《北風》,原來他是算準了你在等我同行。”
    ——“你休要給宋先生抹黑。我家先生說《北風》是刺虐諷政詩,是賢者相約避地之詞……”
    我空曠的腦子裏驀地響起了這樣兩句對話,隨即一道漂浮的影像從腦海中一浮而過。我不禁愣愣怔住。
    “怎麽了,悅兒?”我娘將書“啪”一聲合上,忙忙扶住我安慰道:“背不住也沒關係啊,我們慢慢來。”
    我搖了搖頭,接著將後麵的句子也背了出來。
    ps:謝謝圓子君、小葉妹妹、wuccqgy的粉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