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私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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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完整背完《北風》 ,這讓我娘驚喜不已。用她的話來說,我雖然不記得人和事,卻畢竟沒有變成傻子。
    隨著身體的康複,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個已經被我遺忘了的世界。
    這日午後,甄大夫替我診了脈,確定我目前的身體狀態已經恢複了七八成,適當外出走走有益我的恢複,我當即讓秦珊替我換上外衫,下床穿了布鞋,便往門口走。
    我娘忙忙拿了件披風追來:“當心外麵風大,披上這個。”
    雖然沒有出過門,但每日聽秦珊和我娘聊天,我知道現在已經是端午過後了,便笑道:“都已經立夏了,還能冷到哪裏去?”
    我娘一臉無奈道:“”你重病才好,小心為上,就在院子裏走走。”
    我點頭答應我娘,秦珊便替我掀開竹簾,待我邁步走出屋子,卻是愣愣的發起呆來。泥築的院牆,竹編的籬笆,一叢叢茂密的修竹,一團團盛放的仙客來,眼前這色彩明媚的庭院景致,和我記得往日學過的詩書不同,在我的腦海裏竟沒有絲毫的熟悉感。
    “娘,我們一直住在這裏的?”尋思後,我側首問起我娘來。
    我娘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才又點頭道:“是啊。”
    我雖然不記得我娘和秦珊,但看見她們覺得親切,而這處院子卻讓我有種陌生到茫然的感覺。
    我看了好一陣,又抬頭看了看薄雲低浮的藍天,便道:“今日天氣晴好,我想出去走走,見見街坊鄰居。”
    秦珊看了我娘一眼,小心道:“小姐既是想走走,我們便陪著走一陣吧。走到街角就折回。”
    我娘看著我,猶豫再三終於同意。
    秦珊打開院門,外麵是一條狹窄的街巷,泥坯青瓦的屋宇連綿相接,青石鑲砌的街麵彎曲蔓伸,巷子在前麵一個槐花傘立的大宅院前轉折,一眼望不到盡頭。
    街巷中竟沒有一個人影,我還沒問出口,我娘便道:“街坊們都習慣午休,這時辰巷子裏都是沒人的。”
    看著那株繁花密綴的老槐樹。我隨口問道:“”那是誰家的宅子?”
    我娘道:“那就是私塾先生家。”
    心下一動,我便抬步往那處院子走去。
    “我家公子有急事回洛陽了,如今宅子裏隻有幾個看守屋子的人。”秦珊扶著我道。
    果然。這處院子大門禁閉,靜寂無聲。唯獨那樹白綠相間的槐花,開得熱鬧,引得金翅的蜜蜂往來奔忙,嗡嗡作響。
    出來一趟。卻居然一個鄰居也沒見到,我在街巷裏走了一小段,便懨懨回了自家院子。
    於是,在我嶄新的記憶中,這是一座安靜得恍若夢境的小城,疏離而淡漠。不是我想象中那種熙攘往來、車水馬龍的熱鬧街市。
    而我也有些奇怪。為何我會以為自己住在一座喧囂的城中呢?
    我娘每日從早到晚都守護在我身旁,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這讓我也有些詫異。從家裏清簡的陳設來看,我們不像是那種閑富人家,卻為何從未聽我娘提及生計。
    這一日,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娘,我們家種地麽?”
    我娘一怔:“不種啊。怎麽問這個?”
    “那我病了這麽久,家裏靠什麽維持?”
    “家裏開了個喜慶鋪子。有些積蓄。你病了後,鋪子我托給一個姐妹在打理,悅兒不用擔心家裏的用度。”
    我便略略感覺心安。
    這以後的日子,甄大夫隻是每日上午過來一趟,替我診脈針灸。午後,我娘便陪我在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做些刺繡。我娘繡的都是百子圖、連理結這些婚慶用品,想必是店子裏用的東西。我看著覺得有趣,便也拿了竹綳子跟著繡起來。
    手拈針線的感覺讓我感覺熟悉,也讓我空茫的心多了絲安慰,我一繡起來便不舍得丟手。而手裏的花樣剛剛有點模樣,秦珊便感歎不已:“小姐居然也能繡得這麽好啊!”
    女子不都是從小要學繡工的麽?為何秦珊這麽驚訝?
    我娘笑道:“你小時不愛繡工,沒想到這一病了,竟還喜歡上了。”
    我一臉愕然:“那我小時喜歡些什麽?”
    “你喜歡四處跑著玩,上山下河,翻牆爬樹,還喜歡蹴鞠,像個男孩子似的,靜坐不住的,隻如今這般模樣,我才覺得自己是養了女兒……”
    秦珊在一旁捂嘴笑道:“小姐,我們小時候除了打架打不過張小山,蹴鞠比男孩子們還厲害呢……”
    我望著秦珊,不解道:“我們既是最好的朋友,你為何一直叫我小姐?”
    “小時是小時,如今你我身份不同,我若不遵規矩,以後怎麽改得了口?”
    “以後還需改什麽口?”我有些詫異,聽我娘說來,我們也不過是開了家商鋪的豐足人家而已,她受私塾先生委托來幫忙,卻一直以丫鬟的身份自居,殷勤侍候,這怎麽說得過去?
    秦珊卻轉移了話題:“隔壁的柳嬸剛送了籃新摘的瓜果來,我去洗了來嚐個鮮。”
    這卻是繼私塾先生後,我聽到的又一個鄰居。我便順口問起柳嬸家的情況。我娘說柳嬸是替私塾先生掃灑院子的,家在巷子盡頭,自己還在城外種了兩畝地,經常會送些瓜果給街坊鄰居嚐鮮。
    竟又說到了私塾先生。說起來,這位好心的私塾先生,我醒來也快一個月了,卻還一直沒有見過。
    這天午後,我娘在屋裏用炭盒熨燙繡好的物件兒,我看天氣晴好,便讓秦珊端了刺繡籃子,去院中花樹下的石桌椅前繡連理結。
    眼看一日日熱了起來,我也已經從夾衣換成了單層襦裙。繡了一陣,秦珊便擱下花綳子道:“有些口渴,小姐你等著,我去沏壺茶來。”
    我點點頭,繼續埋首行針走線。
    這時,院門突然“嘭嘭”扣響。我愣了愣,擱下花綳子,起身去開了門。
    “悅兒!”
    院門之外,立著個白衣翩然的男子。那張輪廓清俊的麵龐上,帶著清澈溫暖的笑,竟像是一縷初日的晨光,直直投射進我的腦海深處,又似春風拂過,將我迷霧一般看不真切的記憶吹開了一線清明。
    我手扶院門,怔怔愣住。有浮疊的影像,在腦海中輪番掠過,可速度太快,我竟抓不住看不清任何一幕。
    “呃……”心下一急,一股刺痛竄過腦海,我抬手撫額,忍不住一聲輕吟。
    “悅兒?”男子眉目一緊,急行一步,一把扶住我的手臂。
    我身子一僵,慌忙退開一步。男女有別,此人怎麽這般無禮?
    “公子請自重……”
    男子的手怔在半空,他愣愣看著我,眼眸中盡是疑惑和探詢。
    “公子,你回來了?”身後傳來秦珊略帶驚訝的呼喊。
    我一怔:原來,他就是秦珊的主人,隔壁的私塾先生?!
    男子卻當即皺眉問道:“珊妹,悅兒她……”
    秦珊幾步走上前來:“小姐她醒來後,連蘅姨都不記得了……”
    男子那好看的墨眉便皺作了一團:“甄大夫怎麽說?”
    秦珊看我一眼,抿唇道:“大夫說慢慢會恢複。具體的,公子可以親自問問他。”
    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我隻覺得自己好虧,怎麽偏偏就踩了石頭跌倒,好好的把記憶弄丟了。這麽好看的男子,我卻不知道他是誰,我與他有過怎樣的過往……
    “小姐,這便是我家公子。”秦珊似才想起我,忙忙介紹道。
    秦珊的介紹如同沒有介紹,我茫然看著麵前的男子,出言問道:“先生怎麽稱呼?”
    男子看著我,愣了好一陣,才又鄭重了表情,抬手揖禮道:“在下鄧訓,小字平叔,家中排行第六。”
    ”鄧公子,護送之恩我一直未能當麵致謝,請受我一拜。”
    “大恩不言謝。”我正欲屈膝施禮,鄧訓卻突然抬臂扶住了我的手,不讓我拜下。
    我驀地怔住。
    鄧訓直直看著我,一字字篤定說道:“流光易逝,悅兒,不準再忘了我。”
    這句話,霸道之中,又帶著一絲懇求,那道專注深邃的目光,一直望進我的心底,無端讓我的心跳也奔跑起來。
    “是鄧公子來了?”我娘聞聲走了出來:“有話何不進屋坐下談,立在門口,豈不惹人注目?”
    這語音和聲調竟是格外冷淡,不是她一慣的語調。我跌傷後,不是鄧公子發現護送回來的麽,我娘為何用這樣的語氣對恩公說話?
    鄧訓卻似並未在意,他放開我,轉身朝我娘躬身鄭重施禮道:“小侄見過伯母。這些日子伯母照顧悅兒辛苦了。”
    我詫異望著鄧訓,他這番口氣,竟像是他才是我的親人,本該由他來照顧我一般。我心下忽而生出一絲疑惑:莫非,我跌倒之事,與他有關?我娘也是因此才對他冷顏以對?
    “照顧我自己的女兒,有何辛苦?”言罷,我娘又淡淡道:“鄧公子請。”
    鄧訓點點頭,轉首看著我,唇角勾起一絲清淺溫暖的笑意:“我能進去坐坐麽?”
    我看得臉一紅,慌忙側身讓開:“鄧公子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