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坐擁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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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娘也關注這個問題,鄧訓當即坐正了身子,一臉認真道:“回伯母,我這幾日一直在思索這些村民的安置問題。盡管我們都很同情他們,但我們不可能用募捐這種善舉來供養他們一輩子。要重建家園,最根本的還是得靠他們自己。”
回想起這些日子我和鄧拓四處募捐所受的冷遇,我對他這幾句話很是讚同。
鄧訓略作停頓後,便將他的安置思路說了出來。一方麵,鼓勵災民投親靠友;另一方麵,鼓勵災民自力更生。鼓勵災民進城務工,對主動聘用災民的商戶,可以減免一定賦稅;鼓勵災民自主創業,對有技藝在身的災民,縣衙給予一定的引導和幫助。而對於沒有一技之長或者不願進城的災民,則集中安置在響水灘居住點,成為修建河堤的民工隊,婦孺負責飯食供給,男子負責采石修建,縣衙則根據工種支付勞動報酬。
聽罷鄧訓的思路,我娘目帶讚許,連連點頭:“鄧公子想得周到。若是當年竹溪鎮那次大水後,能有人替大家想出這些出路,珊兒她也不會與親人分離……”
我這才想起我娘說過當年竹溪鎮發大水,我爹和秦珊的爹都是在帶領村人救災時被洪水卷走的。而秦家一家老小孤苦無依,難以度日,秦珊的娘才狠心將她賣給了大戶做丫環。
聽了我娘的話,鄧拓感歎道:“原來珊妹也是因為洪災才賣身為奴的?”
雖然我已不記得這些往事,但我和我娘離開竹溪鎮到洛陽謀生,定然是與那次洪災有關。想起自己的爹爹就喪命於洪水之中,我便越發覺得修築河堤是件大善事。
我娘卻又道:“鄧公子方才說修築河堤缺錢,我準備將洛陽的店子打出去,折現的款項就捐出來修築河堤。”
鄧訓聞言當即起身推辭:“伯母,這怎麽使得?你辛苦經營這些年。吉慶堂才有了如今的規模,且不說這是你和悅兒的依靠,單是你這些年為之付出的心血汗水,就難以估量。修堤的財資,小侄自會想辦法籌集。”
我娘搖頭道:“隻要人在,店子就有重開的機會。這河堤一日不修,百姓就一日不寧。我是經曆過洪災的人,不願看別人再嚐這家破人亡的滋味。我這麽做,悅兒他爹在泉下也一定很高興……”
提到我爹,我娘眼圈一紅。言語便哽咽起來。
看著我娘這般模樣,我忽然便理解了這些日子她為何對救災之事這般盡心盡力。
鄧訓和鄧拓看我娘這般模樣,都愣愣怔住。不知如何是好。我起身道:“既然我娘有這份心,鄧先生就莫要推辭了。”
鄧訓抿唇看著我,終於肅然了臉色,對著我娘深躬一禮:“那我就替高密的百姓,謝謝伯母的這份大恩。”
我娘抬袖拭了一下眼角。隨即又道:“我過些日子就動身去洛陽處理此事,財資早些到位,一過雨季這邊就能動工。”
“既是如此,那我就和伯母一起動身,我也正好回去找大哥稟報修堤之事。由他出麵籌集款項,說不定也能得到皇上的恩準……”
鄧訓點頭道:“如此也好。路上還能有個照應。”
我上前道:“娘,我想和你一起回洛陽看看……”
“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道異口同聲斬釘截鐵的話給截住了。我詫異看著我娘和鄧訓。卻不知道他們竟有觀點如此一致的時候。
鄧訓瞥了我娘一眼,隨即上前一步對我道:“悅兒,如今這災民安置之事,千頭萬緒,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你得留在高密給我當助手。”
鄧拓也上前道:“是啊,是啊。這私塾都停課好幾日了,總不能因為災情就耽誤了孩子們的課業吧,我六哥要操心災民安置和河堤修建的事,孩子們的課就全靠你了……”
我娘也走過來道:“悅兒,這洛陽一去兩千餘裏,一路車馬勞頓,你身子才好,不適合出遠門。”
我狐疑的看著這三人,總覺得他們是在找借口攔著我回洛陽。聯想起那日鄧拓說鄧訓為了我辭官、退婚、離家的話,我便覺得這裏麵大有貓膩。
“先生,飯菜好了,秦姐姐讓我來叫你一聲。”
正是我疑惑猜測之時,門口便響起一道脆生生的呼喊,卻正是這幾日因洪水寄住在私塾裏的陳知。
鄧訓當即道:“終於做好了,我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伯母,那我就先去吃飯了?”
我娘點頭道:“快去吧,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和悅兒就先回去了。”
鄧拓也道:“嗯,我送你們。”
我一句話都沒插上,便被我娘拉著往院門口走去了。我回頭看了一眼鄧訓,與他目光交織間,我便想起自己還有諸如陳夫人、雲朵、張氏等人近況的好多話想問他。
回了自家院子,梳洗完畢躺在床上,我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鄧訓明日一早就又要返回包頭山安置點,這一去不知道又是多久才會回來,這些問題我得今晚問了才能安下心來。
我坐起身來,豎耳聽了一陣,感覺內室裏我娘好像已經睡熟了,我便輕手輕腳的爬下床來,正欲躬身穿鞋子,又怕厚鞋底兒走路吵醒了我娘,便幹脆赤著足小心翼翼開了房門,溜了出去。
這麽晚出門,我還正想著去側屋找盞風燈拎上,不料一仰頭,便是漫天璀璨星光。這到好,也省了拎燈了。我抬步往院門口走去,走了幾步便又停住:這個時辰去敲門,驚醒了蔣勇和秦珊反倒有些尷尬,不如直接翻了院牆去找他?
念頭一起,便再難遏製。我當即便搬了院角的竹梯搭在牆角,一步步翻爬了過去。雖然自家院子離私塾的正門還有一段路程,但我卻清楚這院牆翻過去,就是私塾的後院。離鄧訓住的屋子不遠。
可當我“呼哧呼哧”爬上院牆,被迎麵而來的清爽夜風一吹,我便忽然清醒過來:我一個閨中女子,半夜三更翻牆入戶去找男子,這也太過孟浪了啊?!
尋思一番,我搖頭告誡自己:為人師表啊,這有違禮製的事兒,一定不能做!若是一念之差落下話柄,日後我又怎麽給孩子們以身作則?!
我艱難的做下這個正確的決定後,埋頭正要扶著梯子下去。視線便撞在了一道月白的身影上。我驚了一跳,注目再一看,居然是鄧訓那廝負手仰頭立在院牆之下!
原本我就是想著去找他問話的。可萬萬沒想到會在自己翻爬院牆的尷尬時刻被他逮個正著。我麵上一熱,便抬手指著天上吱唔道:“我,我是來看星星的。”
“哦,蘇先生雅興!”
“這麽晚了,鄧先生怎麽還沒入睡?”想著這廝大半夜的在後院裏呆著。竟像是要專門逮我一般,我便有些心虛。
“我也是來看星星的。”
這廝的話甫一說完,身影一晃,突然便掠到我麵前來了。見他鬼魅一般躍上院牆,我被嚇得不輕,手心一滑。人便往後栽去。我以為這下自己要跌得再次失憶了,手臂卻被他一把拽住,拉了回去。
虛驚一場後。我喘息不定道:“你,你上來幹什麽?!”
“看星星啊。”鄧訓勾唇笑道,隨即自如的在院牆上坐下。
“你在院子裏不是也能看見麽?”
“能看見。可是我以為站在這院牆上看,星星會不一樣呢?”
我不由得抬頭再次望了望天上:“胡說八道,還不都是星星。”
“都一樣的話。蘇先生何必還要搭了梯子來看?”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入了他的話套子。這廝分明就是想捉弄我來著。我心下一惱。強辯道:“我先前在院子裏看星星,看著看著,突然有隻野貓竄過去了,我就好奇上來看看……”
“野貓?是什麽顏色的?”
“黑色的。”
“蘇先生真是好眼力!”
我正欲說自己一貫眼力不錯,突然便發現自己不小心又入了他的套子,一時麵紅耳赤的尷尬怔住:“我,我……”
手臂突然一緊,身子一輕,我的話還沒說完,人便被他從竹梯上拽起,隻一個翻轉,便落進了他的懷裏。我正欲掙紮,耳邊便響起他低沉的聲音:“你就不能直接說你是想我了?”
“我……”
“我很想你。”
我想說自己是想找他問問雲朵她們的情況,可這話還沒出口,便被他的話堵住了:“悅兒,我很想你。在包頭山的每時每刻,我都在想著你。想多了,我就想些不確定了,你是真的答應我了?”
我忽然有些想笑,他居然也這麽健忘了?
他卻又道:“直到剛才看你爬了梯子上來,我心裏才又踏實了。可是,你為何爬上了牆頭卻又準備放棄?”
被他看穿,我隻能如實道來:“我們兩個未婚男女,月下私會,於禮不合……”
“還好,今晚沒有月亮。”鄧訓突然接話道。
“你……”我再次語滯。
鄧訓將下頦抵在了我的額頭,輕聲道:“悅兒,等安置好災民,我就去跟你娘提親。隻是,我如今這草芥之身,要委屈你了……”
這話又讓我想起了鄧拓的話,我便打斷道:“你為我辭官、悔婚、離家,你不後悔麽?”
“不後悔。”
這三個字說得這般堅定,沒有絲毫猶豫,卻讓我心存疑惑。我仰首望著他,星光下,他清俊的麵容泛著淡淡的玉光,那雙深黑的眸子卻隱在眉峰下的黑暗中,深邃如淵,難以窺清。
好一陣後,鄧訓微溫的手指撫上了我的臉,從眉梢一路流連而下,最後停在我的唇上:“悅兒,當有一日,你記起你曾為我放棄了什麽,你便不會這般懷疑我的話了。”
我卻陷入了迷茫:自己曾為他放棄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