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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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孤臨,你在哪裏!快出來!跟我一決高下!”
    破陣樂舉著狼牙棒惶然四顧,漫山遍野中隻有回聲。他揮舞著狼牙棒,繼續大喝道:“夏孤臨,你這個縮頭烏龜!這種詐死的爛招,我是不會相信的!我早就看破你的奸計,快出來乖乖受死!”
    月亮升了起來,月光與雪地一起,將破陣樂的雙眼晃得生疼。他咆哮著,狼牙棒在地麵一砸,激起千層雪浪拍擊竹林。雪霧之中,晃晃似有清影閃過,破陣樂胡亂揮舞兵刃,他始終不願承認,他是害怕夏孤臨的。方才那一擊雖眼見夏孤臨被燒成灰燼,但他心中對夏孤臨的恐懼告訴他,夏孤臨定然未死。
    所以,他與花深深說話來拖延時間,料想片刻之內,夏孤臨必會偷襲。誰料他幾次回視那堆灰燼,左等等不來夏孤臨,右等等不來夏孤臨,心中已經慌亂之極。一番胡喊亂殺之後,他拄著狼牙棒跪在雪地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會想著夏孤臨那時對他說的話,他要成全玫瑰梅的希望,和破陣樂的絕望。所以,夏孤臨殺了異變不死狀態下的玫瑰梅,又會阻止破陣樂的第十三次死亡……他究竟要做什麽?
    “夏孤臨!你出來,你出來殺了我!我要與你決一死戰!”
    或許,不異變為不死狀態,破陣樂是沒辦法贏過夏孤臨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麽想。他呼喊著,心中忽然一驚。月光下,那道長長的人影傾瀉雪地,直鋪到破陣樂腳邊。他驚呼回頭,看到夏孤臨果然立在竹籬門邊,手中竟捧著一束雪般的茉莉。
    “你……”
    “滿山花草盡被血染。”夏孤臨說著,捧花走過破陣樂身側,直走到辛夷墓前,以袖掃去碑上落雪,獻花墓前。原來他去了這麽久,不過是去山外尋一束茉莉,以獻故人。
    “你果然是詐死!”
    “我沒有詐死。是你自己以為我死了。”
    夏孤臨對著墓碑深拜,絲毫不看破陣樂。破陣樂如夢初醒。對了,夏孤臨身具簇水之性,簇水可在月光下修複形體,夏孤臨亦可。如此說來,夏孤臨才能算是真正的不死?
    “夏孤臨,你——你快與我一決高下!”
    “在魔界之時,你用計令我兄弟慘敗,如今怎麽變成一介莽夫,隻知打殺?”夏孤臨回過身,拍拍衣上的雪花。他如此淡然,殺氣無存,令破陣樂更為煩躁。
    破陣樂冷笑道:“哼,你兄弟不過是將計就計,趁機投身密牢中救你。你兄弟為了你不惜賠上性命,而你見了百般折辱他們的敵人,卻無動於衷不為兄弟報仇,可真是,薄情寡義之人呢。”
    夏孤臨對破陣樂的挑釁置若罔聞。他繼續向竹屋走去,頭也不回。
    “夏孤臨!你難道也忘了你女人是怎麽死的?”
    破陣樂滿以為自己這句話會逼得夏孤臨動手,不料夏孤臨仍然全無反應。破陣樂指夏孤臨罵道:“你為何不動手!須知你不出手,我亦不會手下留情!”
    “因為我與你不同。”夏孤臨忽然止住腳步說道,“你心中以為,軀體之強便是真正的強大,軀體不死就是最完全的不死。而我卻認為,心不死才是真正的不死。”
    心不死。夏孤臨所說,竟真與花深深之前所言一模一樣。
    “但是,我不會把我的思想強加給別人。既然你認為隻有第十三次死亡才會給你帶來永遠的重生,那麽……”
    破陣樂心中一驚,天上烏雲不知不覺中悄悄攏來,遮蔽了皓月。西風呼嘯聲如馬蹄踏過地獄的屋頂,他腳下的地麵震蕩著,如過千軍萬馬,接著從正中間裂開一條黝黑巨壑。從巨壑之中伸出數丈粗藤,森然搏來,綁縛破陣樂。破陣樂大笑:“哈哈哈!區區枯枝敗藤也想綁縛我不死至尊麽?夏孤臨,你未免太……”
    破陣樂話音剛落,隻聽巨藤生長之聲,如勁竹破土,瞬時間遮天蔽雲。幽鬼狼牙棒上簌簌作響,鏽蝕之跡如血泊般漫浸開來。
    這是……侵蝕之力?
    是西風劍的侵蝕之力!難道夏孤臨連西風的劍靈都收服了?破陣樂扔了兵器,向著漫天怪藤交纏的縫隙一躍而上。那縫隙中,卻漏出夏孤臨冰冷無神的雙眼。怪藤如無數手臂向破陣樂纏來,直將他完全包裹得密不透風。破陣樂幾番掙紮都無法掙脫,怪藤之力卻源源不斷,直將破陣樂向地裂深處拉去——
    為何完全掙脫不得!這就是西風真正的力量麽!
    破陣樂咆哮著,怒吼著,幾乎要將一腔熱血盡融於怒吼中迸瀉而出。他不明白,自己曆盡十二次痛苦死亡的折磨才得以換來這副鋼鐵之軀,隻有他才配是世上最強大的!夏孤臨他又憑什麽獲得這般力量!他先前建功立業名揚天下之時,不過仗著神劍鋒銳,到現在功力盡失,卻又憑著什麽“不死之心”征服簇水西風之劍靈!簡直荒唐至極!
    “夏孤臨,與我決一死戰!”
    破陣樂的喊聲漸漸被怪藤淹沒。這一戰,夏孤臨已經打定主意,永遠不應。他要將破陣樂永遠封印在這死亡黛花山下,讓他永遠停留在對不死願望的追渴之中,永遠尋不到力量的極致。
    這比殺他,滅他更令他痛苦千倍萬倍。死得涅槃,滅得痛快,哪個不比封印上千萬年來得幹脆?
    怪藤拖曳著破陣樂深入地縫。破陣樂的聲音似乎沿著藤蔓傳上了地麵:“夏孤臨,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一日不得解封,青玉案的魂魄便一日不得自由!”
    “砰!”地縫轟然合攏,積雪吹散如泡沫。好毒的詛咒。但是逞口舌之利又有什麽用?不可一世的破陣樂已經被封印在地下,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十二次死亡以來積累的力量,將被西風之靈侵蝕殆盡,他的不死之願卻會隨著力量的流逝愈來愈強烈。絕望與希望,足以給他帶來比死更難以承受的痛苦。
    夏孤臨要他痛苦。永遠痛苦下去,永遠不得解脫!
    黛花山忘不了今夜。金黃的落葉,茶色的落花,滿樹枝椏,嶙峋怪石,都被鮮血染成了無比亮麗的紅色。魔卒的亡靈在雲朵之上結隊歌舞,徹夜不散。唯有辛夷墓碑前的那束茉莉,在月光下靜靜淌著歡愉的淚。
    夏孤臨走近竹屋,開了門扉。一束月色靜靜將嫁衣鮮豔的美人捧在手心,將她照得如同一縷幻影。
    她也很快,就會成為一縷幻影。
    “你怎麽不說話。”夏孤臨走向新娘子,“這,可不像你啊。”
    夏孤臨已經沒有心了,但是記憶卻如夢境一般在他腦海中時時閃現。他也記得,第一次見花深深就是在這黛花山。當時,他為救晏離兮,於硯之試練塔頂層負傷。花深深受冷冰黎辰之托,帶他下山療傷。
    他卻固執得定要回去救師兄。那個時候,並非沒有感覺到背後那束憂心忡忡,卻又深深折服的目光。他不想擺出一副英雄的姿態,隻是想救出自己珍視之人而已。盡管不想,花深深還是將情根錯種,更引發之後昆侖之亂,揚州城殺人事件,及青玉案身死的慘禍……
    孽緣,隨緣,緣緣不斷。若能在一切開始之前,將因緣自起源斬斷,便可一了百了。
    花深深為何要留在這裏等著被殺呢。夏孤臨方才離開黛花山擷取茉莉,便是為了給花深深製造逃脫的機會。可她果然沒有逃走。這束多采的茉莉,正好派上用場。
    他將藏在懷中的茉莉取出,幾片殘瓣在月光下飄蕩而散。這束花如果獻於花深深的墓前,一定也很美麗……
    “隻有殺了你,才能令魔尊心死。殺人,不如殺心。”
    夏孤臨再度走近,新娘突然伸出手,夏孤臨便將這束茉莉送到她手中。接花之時她指間一顫。茉ap;#8226;花枝是由一根紅線纏緊,這紅線紅得像血,紅得像淚。
    月下的新娘無比美麗。她嬌豔的臉和曼妙的身體藏在紅霞之下,皎潔如月的雙手中捧著玉色溫潤的茉莉。她沒有說話。流淌著胭脂的淚珠滴滴落到茉莉,紅線,和她白得透明的手指上。
    夏孤臨張開雙手,掌心之中浮出一柄氣劍,劍尖對準了新娘的胸口。簇水西風劍靈之劍,尖銳得連靈魂都可以刺穿。夏孤臨心中一寒,那個可人的笑容在眼前一閃而過。他終於沒有絲毫遲疑,五指一張,氣劍向新娘的心口貫穿而去!
    “哧——!”溫熱的鮮血撲上了夏孤臨的掌心。竹門被猛得推開,一聲驚呼驚得夏孤臨猛然回頭。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門口身穿紅嫁衣,頭戴金鳳冠的美人一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她被眼前之景驚住,竟然完全不能向前。指尖一鬆,手中的紅蓋頭飄然墜地。
    是花深深。
    現在在門口站著,絕望得看著夏孤臨的是身穿嫁衣的花深深。
    恐懼如潮水將夏孤臨淹沒。如果門口那個是花深深,那現在蓋著紅蓋頭端坐窗沿,心口挨了他一劍的人……又是誰?
    滴滴鮮血落地有聲,反射著無情的月光。夏孤臨久久注視著花深深,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