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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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沿著嫁衣精細華美的紋路,沿著新娘的鳳頭彩履流淌而下。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那順著茉利花,束花紅線,水蔥細指流淌而下的淚水,如毒藥般將夏孤臨的心盡融為血。為什麽,明明已經沒有心了,還是會為這幾顆眼淚心痛難當?
不可能。絕無這種可能。
青兒,失去你之後,世上再無夏孤臨。我以為,我已經忘卻了除魔大誌向,忘卻了兄弟結義之情,甚至連俠義之道都忘了。我,隻想殺了這世上所有詆毀你,詛咒你,傷害你的人,然後自刎,陪你共赴陰曹地府。
但是我沒想到,我竟連你的眼淚都忘記了。
我無數次看著你流淚,為你擦眼淚,發誓再也不讓你流淚。可是今天,卻是我讓你流淚。
看來我夏孤臨與你青玉案,注定沒有相守的緣分。也許是我不配擁有你,我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住你。若天不容我們共生,我隻求與你同死。
夏孤臨的手顫抖著抬起,握了座上新娘蓋頭的一角,仿佛下定決心般,輕輕一拉。
紅蓋頭如漫天雲霞在美人的頭頂轉動。時光仿佛退回了夏孤臨入洞房結親,當著紙飛鳶和滿室魔卒的麵揭下青玉案蓋頭的那夜。他從認定她的那一刻起,便向全天下宣告,青玉案一生一世,都是夏孤臨之人。普天之下,隻有夏孤臨才能揭青玉案的蓋頭。隻有他才能擁有她,保護她,給她永世平安喜樂。
結果怎樣?夏孤臨害得青玉案身死魔界,屍首無存。而今日隻是隔了薄薄一層紅緞,他便連她的模樣都認不出,還在她心口上,刺了一刀……
夏孤臨,你該死!真正該死的,是你啊!
夏孤臨看著被自己揭下蓋頭的新娘。皓如凝脂,皎如秋月,絮軟花柔,動人心魄。隻可惜胭脂遮去了血色,淚光淋漓了眼神。如同檻外梅花,隻為聽雪之人坼風,青玉案的笑容,隻為夏孤臨一人綻放。
“青……兒……”
夏孤臨失神得喚出她的名字。淚水不知不覺簌簌落下。青玉案仰臉望著夏孤臨微笑,隻覺眼前天旋地轉,向後倒去。夏孤臨急忙將她摟在懷裏。青玉案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茉ap;#8226;花,片片玉白,零落滿地。
兩人相擁。
竹門邊,卻傳來幽幽一聲歎息。花深深轉過身,不忍再看。也許是命運弄人吧,注定相遇,注定相知,注定相愛,注定相離。夏孤臨英雄一世,今日竟會親手殺死自己摯愛。
可悲可歎。一切,已經無法回頭了。
要解釋今夜這巧合到詭異的悲劇局麵,恐怕要從花深深待嫁前夜,召玫瑰梅前來寢殿侍候之時說起。那夜,花深深屏退左右,令玫瑰梅為她梳頭,吐露自己將赴人界與夏孤臨成婚之意。玫瑰梅告退之時,瞥見金盤之上新製嫁衣,刺繡巧奪天工,令人讚歎。她去而複返,問花深深這嫁衣出自哪位裁縫之手。花深深所答,卻令玫瑰梅震驚不已:
“天下刺繡第一人。玫瑰梅認為會是誰?”
自然是青玉案。玫瑰梅心中生疑,追問道:“嫁衣出自青玉案之手,你又從何處得來?”
“是青玉案賀我新婚,三日之前趕製而成,特贈與我。”
這不可能。青玉案已死了十幾日,如何能在三日之前為花深深趕製嫁衣?玫瑰梅皺眉以視不信。花深深繼續道:“她不光為我縫製嫁衣,也為她自己縫製了一件……怎麽,你不信?”
花深深說罷,擊掌三聲,隻見帷幔之後走出一身著紅嫁衣的美人,肌膚清透如月,眼眸靈動如波,正是青玉案無疑。玫瑰梅大驚失色。花深深笑道:“收起你的殺氣吧。我便是幻術再高明,也幻化不出和青玉案一模一樣的美人。更何況,她身上的獵魂之氣,你辨不出麽?”
浩浩清清,綿綿不絕,獵魂之氣……果真是青玉案!
青玉案不是早就死在修羅之牢了麽?隨後花深深檢視屍首,確認青玉案已死。她如何能死而複生?
其實青玉案已死為實,並未複生。玄機就在她身上所穿的嫁衣上。她來魔界之時身上所攜三物,一玉杯,一耳墜,意心係親兄武陵春與愛人夏孤臨;第三物是南海龍綃,思凡洞天一行時鮫人宣情所贈,可令身被之人百病全消,人死而魂不散。
青玉案在與魔卒遊鬥之時失了包袱,但臨死遺言便是要晏清都取回包袱。晏清都果然不負青玉案所托,取回包袱置於她冰棺之旁。青玉案屍身在冰棺,魂魄在外,趁未散之際以龍綃趕製為嫁衣,嫁衣被身,則魂魄永久不離體。
魂不離體,卻並非不死,而是介於生與死之間。身體不腐心魂自如,卻無法隨時間老去。青玉案恐夏孤臨見己未死,背棄與魔尊之約,與花深深悔婚,因此避而不見。她與九黎宮遊蕩,心如刀絞,卻被花深深尋得。花深深見她身著嫁衣,知她放不下夏孤臨,於是與她商議一計:
掉包計。花深深先將青玉案藏在自己寢殿,而後說服魔尊,準許花深深去人界與夏孤臨成婚。花深深暗令相思雙環內的花精靈忘憂,以隱身之術施加青玉案身,共赴人界。
到了黛花山之後,花深深本想令青玉案即刻現身與夏孤臨團聚,而自己從此與人界中流浪,再也不回魔界,不見魔尊。並托玫瑰梅與魔尊許下心願,若魔尊敢動人界分毫,她便自刎與人界,永不原諒魔尊。
誰料剛到黛花山,夏孤臨便對花深深惡言相向,冰冷異常。花深深傷心之下,竟然根本來不及說出這般計謀。待夏孤臨去了蜀山,又一路殺上黛花山,再與破陣樂對決。花深深心冷如死灰,隻求死在夏孤臨手裏。青玉案見狀,於心不忍,令花深深先走,自己留在竹屋,等著夏孤臨。
好事本已玉成,天卻不遂人願。夏孤臨來到竹屋,卻沒有認出窗沿等待的新嫁娘是青玉案。
也許並非天太殘忍,是我愛你不夠深。
花深深歎了一口氣,越過委頓在地的紅蓋頭,走到院內。黛花山屍橫遍野,唯有落雪可以粉飾太平。卻不知道明天的太陽出來,將雪花融化,會是何等光景。
花深深忽然回頭道:“你還杵在那幹什麽?還不出來?”
一串血滴隨著腳步聲灑落,一直灑出了竹屋外。月光淡淡照著那雪白的掌心上鮮紅的傷痕,詭異奪目。
“呼~~~還好趕上了。若不是犧牲我這隻手,死的可就是青玉姐姐了。”
冷冰撕下衣擺為自己包紮。花深深看了冷冰傷口一眼,淡然道:“半個手掌都被夏孤臨砍下來了……便是有南歌子那般天生神醫,也救不了你了。”
冷冰包好手掌,將殘掌藏在袖中。花深深再度歎氣。其實她已經疼得快死了吧。那眼角的淚,卻像是喜極而泣。
“還恰巧是右手。以後不能拿劍,不能拿筷子,不能寫字……你這笨蛋。”
“女大王你傻了?我用的是雙劍,不管傷了哪隻手都……至於吃飯寫字,都由黎辰代勞吧!”
“誒?讓他喂飯代書?你還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啊。”
花深深聳聳肩,冷冰哈哈大笑,又恐笑聲打擾了竹屋內相擁的兩人,趕忙捂了嘴。習慣性得用右手捂嘴,又是一陣剜心劇痛。
不管怎麽說,自己這隻手犧牲得到底值得。她俯視自己,半邊白裙都被鮮血所染。讓這鮮血提醒著自己,大戰在即不可鬆懈,也好,也好。
冷冰和花深深一同在雪地中席地而坐,仰望月落。冷冰道:“女大王,我本來打算永遠不會原諒你的。但是看在你不惜與父親決裂也要助我夏大哥和青玉姐姐團圓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啦。”
“原諒?喂喂,我可是把自己的夫婿拱手相讓,做出這麽大的犧牲啊。你得謝我,休想搪塞過去!”
“謝你?怎麽謝法?”
“哎……好想喝酒,吃火鍋……”
“欸~~~我可不想對著一山死屍吃火鍋!”
“我是說下山以後啊,以後你這笨蛋!”
兩人相視大笑,仿佛這一陣笑,所有傷痛,所有仇恨,所有絕望,都要隨著煙消雲散。
笑過之後,冷冰心中又謹慎了起來。花深深雖然打著用自己要挾魔尊,換取六公子平安的如意算盤。可花深深是魔尊一手帶大,魔尊怎能不知花深深這點心思。他既知道,又會出如何對策呢?
想到這裏,冷冰便問:“女大王,你真的要流浪人界,從此再也不見你魔尊爹爹麽?”
花深深點點頭。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麽……
“可是,別人不了解你,我了解你!你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和……”
“你在說什麽傻話呢。”花深深脫下鳳冠,漆黑長發如夜色般飄揚在風中。她淡然笑道,“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已經把‘最愛’,讓給青玉案了嗎”
“不是這樣想,好像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