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先識覽第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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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秦繆公興師以襲鄭,蹇叔諫曰:“不可。臣聞之,襲國邑,以車不過百裏,以人不過三十裏,皆以其氣之趫與力之盛至,是以犯敵能滅,去之能速。今行數千裏,又絕諸侯之地以襲國,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圖之。”繆公不聽也。蹇叔送師於門外而哭曰:“師乎!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與視,與師偕行。蹇叔謂其子曰:“晉若遏師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為吾屍女之易。”繆公聞之,使人讓蹇叔曰:“寡人興師,未知何如。今哭而送之,是哭吾師也。”蹇叔對曰:“臣不敢哭師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與師行。比其反也,非彼死,則臣必死矣,是故哭。”師行過周,王孫滿要門而窺之,曰:“嗚呼!是師必有疵。若無疵,吾不複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國也。過天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為天子禮。今袀服回建,左不軾,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力則多矣,然而寡禮,安得無疵?”師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道遇秦師,曰:“嘻!師所從來者遠矣。此必襲鄭。”遽使奚施歸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固聞大國之將至久矣。大國不至,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惟恐士卒罷弊與糗糧匱乏。何其久也!使人臣犒勞以璧,膳以十二牛。”秦三帥對曰:“寡君之無使也,使其三臣丙也、術也、視也於東邊候<日晉>之道,過,是以迷惑,陷入大國之地。”不敢固辭,再拜稽首受之。三帥乃懼而謀曰:“我行數千裏,數絕諸侯之地以襲人,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此其備必已盛矣。”還師去之。當是時也,晉文公適薨,未葬。先軫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不擊也,臣請擊之。”襄公曰:“先君薨,屍在堂,見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吊吾喪,不憂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擊,可大強。臣請擊之。”襄公不得已而許之。先軫遏秦師於淆而擊之,大敗之,獲其三帥以歸。繆公聞之,素服廟臨,以說於眾曰:“天不為秦國,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諫,以至於此患。”此繆公非欲敗於殽也,智不至也。智不至則不信。言之不信,師之不反也從此生。故不至之為害大矣。
    樂成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禹之決江水也,民聚瓦礫。事已成,功已立,為萬世利。禹之所見者遠也,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與慮化舉始,而可以樂成功。
    孔子始用於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韠,投之無戾。韠而麛裘。投之無郵。”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大智之用,固難逾也。子產始治鄭,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與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賦之。我有衣冠,而子產貯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後三年,民又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殖之。我有子弟,而子產誨之。子產若死,其使誰嗣之?”使鄭簡、魯哀當民之誹訾也,而因弗遂用,則國必無功矣,子產、孔子必無能矣。非徒不能也,雖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稱簡公、哀公為賢,稱子產、孔子為能。此二君者,達乎任人也。
    舟車之始見也,三世然後安之。夫開善豈易哉!故聽無事治。事治之立也,人主賢也。魏攻中山,樂羊將。已得中山,還反報文侯,有貴功之色。文侯知之,命主書曰:“群臣賓客所獻書者,操以進之。”主書舉兩篋以進。令將軍視之,書盡難攻中山之事也。將軍還走,北麵再拜曰:“中山之舉,非臣之力,君之功也。”當此時也,論士殆之日幾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篋哉?一寸而亡矣。文侯,賢主也,而猶若此,又況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為,而不可與莫為。凡舉無易之事,氣誌視聽動作無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為哉?皆壹於為,則無敗事矣。此湯、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踐之所以能報其讎也。以小弱皆壹於為而猶若此,又況於以強大乎!
    魏襄王與群臣飲,酒酣,王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誌。史起興而對曰:“群臣或賢或不肖,賢者得誌則可,不肖者得誌則不可。”王曰:“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史起對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而西門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與不忠,不可效也。”魏王無以應之。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史起對曰:“可。”王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王曰:“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雖死藉,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諾。“使之為鄴令。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聖令,時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使民知可與不可,則無所用矣。賢主忠臣,不能導愚教陋,則名不冠後、實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於主也。魏襄王可謂能決善矣。誠能決善,眾雖喧嘩,而弗為變。功之難立也,其必由哅々邪!國之殘亡,亦猶此也。故哅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々也止善,賢主以之哅々也立功。”
    察微
    六曰: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溪,若白堊之與黑漆,則無所用智,雖愚猶可矣。且治亂存亡則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故治亂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孔子曰:“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複贖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見之以細,觀化遠也。
    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於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卑梁人操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之不恭,怒,殺而去之。吳人往報之,盡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吳王夷昧聞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後去之。吳、楚以此大隆。吳公子光又率師與楚人戰於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帷子、陳夏齧。又反伐郢,得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為雞父之戰。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也。
    鄭公子歸生率師伐宋。宋華元率師應之大棘,羊斟禦。明日將戰,華元殺羊饗士,羊斟不與焉。明日戰,怒謂華元曰:“昨日之事,子為製;今日之事,我為製。”遂驅入於鄭師。宋師敗績,華元虜。夫弩機差以米則不發。戰,大機也。饗士而忘其禦也,將以此敗而為虜,豈不宜哉!故凡戰必悉熟偏備,知彼知己,然後可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歸郈氏之宮,而益其宅。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之廟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無上久矣。弗誅,必危社稷。”公怒,不審,乃使郈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幹侯。魯昭聽傷而不辯其義,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季氏同患也。是不達乎人心也。不達乎人心,位雖尊。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同惡固相助。權物若此其過也,非獨仲、叔氏也,魯國皆恐。魯國皆恐,則是與一國為敵也,其得至幹侯而卒猶遠。
    去宥
    七曰: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謝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說,遂辭而行。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不以善為之愨,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用誌若是,見客雖勞,耳目雖弊,猶不得所謂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飾鬼以人、罪殺不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
    荊威王學書於沈尹華,昭厘惡之。威王好製,有中謝佐製者,為昭厘謂威王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王不說,因疏沈尹華。中謝,細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文學之士不得進,令昭厘得行其私。故細人之言,不可不察也。且數怒人主,以為奸人除路,奸路以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激矢則遠,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而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為昏,以白為黑,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
    正名
    八曰:名正則治,名喪則亂。使名喪者,淫說也。說淫則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說也,足以言賢者之實、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悖、亂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獲以生而已矣。
    凡亂者,刑名不當也。人主雖不肖,猶若用賢,猶若聽善,猶若為可者。其患在乎所謂賢從不肖也,所為善而從邪辟,所謂可從悖逆也。是刑名異充,而聲實異謂也。夫賢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國不亂,身不危,奚待也?齊湣王是以。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故尹文問其故,而王無以應。此公玉丹之所以見信、而卓齒之所以見任也。任卓齒而信公玉丹,豈非以自讎邪?
    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願聞何謂士?”王未有以應。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則悌。有此四行者,可謂士乎?”齊王曰:“此真所謂士已。”尹文曰:“王得若人,肯以為臣乎?”王曰:“所願而不能得也。”尹文曰:“使若人於廟朝中深見侮而不鬥,王將以為臣乎?”王曰:“否。大夫見侮而不鬥,則是辱也,辱則寡人弗以為臣矣。”尹文曰:“雖見侮而不鬥,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不以為臣,則向之所謂士者,乃士乎”?王無以應。尹文曰:“今有人於此,將治其國,民有非則非之,民無非則非之民有罪則罰之,民無罪則罰之,而惡民之難治,可乎?”王曰:“不可。”尹文曰:“竊觀下吏之治齊也,方若此也。”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則民雖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言之不敢無說,請言其說。王之令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民有畏王之令、深見侮而不敢鬥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見侮而不敢鬥,是辱也。’夫謂之辱者,非此之謂也。以為臣不以為臣者,罪之也。此無罪而王罰之也。”齊王無以應。論皆若此,故國殘身危,走而之穀,如衛。齊湣王,周室之孟侯也,太公之所以老也。桓公嚐以此霸矣,管仲之辯名實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