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先識覽第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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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呂不韋
先識
一曰: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於賢。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人說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輕其賢良,棄義聽讒,眾庶鹹怨,守法之臣,自歸於商。”
殷內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沈於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國。”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對曰:“晉先亡。”威公問其故,對曰:“臣比在晉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曰:‘是何能為?’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鬱怨。曰:‘是何能傷?’又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舉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晉先亡也。”居三年,晉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對曰:“中山次之。”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而令有別,有別,人之義也,所異於禽獸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為夜,以夜繼日,男女切倚,固無休息,康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對。威公固問焉,對曰:“君次之。”威公乃懼,求國之長者,得義蒔、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駢以為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對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諛之士。威公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為不善亦然。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輿而去。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又辭而去。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將亡。所學有五盡。何謂五盡?曰:莫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則名盡矣;莫之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中山、齊皆當此。”若使中山之王與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其患不聞,雖聞之又不信。然則人主之務,在乎善聽而已矣。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上,未有益也。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觀世
二曰: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千裏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則與無賢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則無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餘,服國八百餘,今無存者矣。雖存,皆嚐亡矣。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賢者之所與處,有似於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惟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強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剗,不得休息。而佞進。今之世當之矣。故欲求有道之士,則於江河之上,山穀之中,僻遠幽閑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嚐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也?”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絕也。”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誌。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客。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豈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殺子陽。受人之養而不死其難,則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死無道,逆也。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苟取,先見其化也。先見其化而已動,遠乎性命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見之也,以瞑則與不見,同。其所以為照、所以為瞑異。瞑士未嚐照,故未嚐見。瞑者目無由接也,無由接而言見,謊。智亦然。其所以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異。智者,其所能接遠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化,奚由相得?無由相得,說者雖工,不能喻矣。戎人見暴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壤壤也,可以為之莽莽也!”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無由接之患,自以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若此則國無以存矣,主無以安矣。智無以接,而自知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將何以教寡人?”管仲曰:“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今臣將有遠行,胡可以問?”桓公曰:“願仲父之無讓也。”管仲對曰:“願君之遠易牙、豎刀、常之巫、衛公子啟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公又曰:“衛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曰:“諾。”管仲死,盡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孰謂仲父盡之乎!”於是皆複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矯以公令。有一婦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婦人曰:“吾無所得。”公又曰:“我欲飲。”婦人曰:“吾無所得。”公曰:“何故?”對曰:“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故無所得。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公慨焉歎涕出曰:“嗟乎!聖人之所見,豈不遠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麵目以見仲父乎?”蒙衣袂而絕乎壽宮。蟲流出於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聽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輕難而惡管子也,無由接見也。無由接,固卻其忠言,而愛其所尊貴也。
悔過
四曰:穴深尋,則人之臂必不能極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所不至,說者雖辯,為道雖精,不能見矣。故箕子窮於商,範蠡流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