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樵史演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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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打得高興,外邊傳報蕭舅爺來見,呈秀便叫請進來。那蕭惟中踱將進去,見了崔呈秀與姐姐的禮,下麵坐了。呈秀便停了雙陸問道:“外麵有甚事麽?”惟中道:“外麵有一副總兵,要求升廣東總兵,肯出銀一萬兩。若老爺允了,總承我趁千金中物。”呈秀道:“廣東好缺,少也得二萬,才與他升去。”惟中道:“咱原要他二萬兩,他說一時沒處借,情願到了任,再送五千。”呈秀道:“誰和他討賒賬。”惟中道:“他是總兵,爺是兵部大堂。誰有這膽子,敢少你老人家的?”呈秀道:“既如此,便賒一萬兩,現一萬。再送你到那邊做個欽依守備,就與咱討賬。你是替他求升做事的人,又仗他總兵照顧你,豈不兩得其便?”惟中道:“做了他屬官,反不好替老爺討賬。況且少不入廣,賒上一身廣貨怎麽好。若老爺有心抬舉咱,把咱去密雲做個中軍守備,感恩不淺了。”呈秀道:“密雲現有官在。好缺盡多,何必定要密雲?”靈犀笑道:“想是兄弟為受了徐指揮、劉指揮的氣,思量做了撫院中軍,好去報仇?”惟中道:“向來在那邊落簿,如今去潤一潤,搖擺一搖擺,也算做衣錦榮歸。若論徐指揮、劉指揮,這看姐姐分上,怎敢報仇。”呈秀哈哈的笑將起來,羞得個蕭靈犀滿麵通紅。崔呈秀怕靈犀有些沒趣,便道:“這事不打緊。待我吩咐武選司,把現任密雲中軍,升他別個地方去。出缺與你兄弟便了。”話說未完,隻見丫環們捧過一把玉壺,三個金杯,擺上許多肴饌。呈秀,惟中,靈犀,一同坐了。酒過三巡,惟中告辭去了。過了幾日,升廣東總兵的升了,生察察把密雲中軍楊如梗轉在江西去,出了密雲缺,選蕭惟中去補任。這才叫做李代桃僵,烏龜官兒的伎倆。後來詐財生事,直到吊死的田地。正是: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且說魏忠賢為因大計事體將近,崔呈秀雖升了兵部尚書,還是他帶管都察院。要升個心腹,做河南道禦史。直待倪文煥差滿,越十餘人轉了他,竟做河南道禦史。希圖總攬大計。
呈秀又管兵部,又管都察院。隻是要錢念急,不管體麵,一單推了十三個武官,擅權無忌。有些看他不得了,吏科都給事中楊所修,上一本道:“呈秀三綱已絕。背君上,向閹奴,不守母喪,惟貪祿位。前稱邊外,借口大工。工完不去,又借言軍旅。合令之回家守製,亦天理人情之至。”呈秀見崇禎留中不發,便須勉強修職。又有禦史楊維垣,雖曾做魏璫牙爪,卻是個見景生情的人,曉得崔呈秀綱常絕了,魏忠賢罪惡盈了,新天子聖明,此二人諒必不容久據要路,便出來也上一本,參呈秀:“立誌卑汙,居官穢濁。頌言大臣德政,律有明條。況在內臣,呈秀首逢之,而輦金攢之者,不止一丘誌充。而嫁禍於李思誠,冤矣。河南掌道,舊規以品望素著,資俸具深者補之。呈秀必欲越十餘人,用其心腹倪文煥,直俟文煥在役報滿,然後具題。又未幾,推其弟凝秀浙江總兵。曾有兄柄兵於內,而弟握兵於外者乎?蓋廠臣信呈秀,呈秀即借廠臣以行私。朝廷之官爵,徒為呈秀囊私植黨之具;皇上之臣子,皆為呈秀所寵幸威製之人。天下事,真有不可言者!乞亟正兩觀之誅,或薄示三褫之典。即不然,聽其回裏守製,庶不失桑榆之收。”
此本一上,呈秀慌了,密密求救於魏忠賢,忠賢道:“咱也不知怎的哩!”教崔官兒還須小心。誰知崇禎是個明君,心裏曉得魏、崔是個大奸大逆,卻因初政,權示優容。竟批道:“奏內諸臣俱經先帝簡擢,維垣敢妄自輕詆,姑不究。”隨有工部主事陸澄原,又上一本參他:“已晉司馬,仍兼左都。既竊兵柄,複涉紀綱。奪情為安,忍於無親。”又有禦史賈繼春,也上一本參他:“狐媚為生,狼貪成性。已升司馬,複兼總憲,晉階宮保,以說事賣官,家累百萬,蓄多娼而宣淫穢。但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綱廢弛,人禽不如。”崇禎才批道:“準令回籍守製。”其時又為呈秀的兒子崔鐸,私將五篇文字,關節中了。禮科參對卷子,奉旨複試。此時顫驚不寧,心慌意亂。無計可施,忙忙收拾回薊州去。先把細軟、寶貝、金銀載回。又見人言藉藉,攻擊得緊,怕留住京師,查勘便不好了,又忙忙要走。把未搬的銀子,一半埋在內第地裏,一半隨身帶回。金銀酒器、緞匹、衣服四五十箱,也隻揀要緊的帶了幾箱,其餘都鎖好了,僉上封皮,托給十來個辦事的管家,替他看守,自己同了夫人,並帶這一班侍妾,打從平子門出城去了。有詩為證:
一朝失勢要路迷,滿載愁腸且自歸。
鎖定雙眸凝淺黛,唯將兩淚濕深衣。
依依送別無儕侶,隱隱追陪有落暉。
此日奸雄若喪魄,花開淡淡鳥飛飛。
崔呈秀帶了家眷管家,收拾行李,曉行晚住,一路慢慢而行。隻道出了城門便沒事了,誰知被一班強人打聽得崔呈秀贓官回去,金銀寶貝無數,才到半路的時節,隻聽樹林裏邊呼啦一聲,鑽出二三十個人來,把一向欺心來的東西,盡被劫去。又侍妾數人,亦被強人擄去受用了。隻存管家幾人。幸而蕭靈犀未曾搶去,然亦嚇得半死半活,一路悶悶到家。
此時離家還有三十裏地,忽報複試崔鐸,篇數不完,文理欠通,已革退舉人。主考、房師都處了。外簾的官,也罰了俸。呈秀心裏又羞又悶,隻管歎氣。
才到家裏,又有人來報,魏忠賢已奪了司禮監印並廠印,發在白虎殿守靈。漸漸聲息不好了,崔呈秀對蕭靈犀道:“咱出京時,魏老爺差心腹內相李永貞送我。他說,你兄弟蕭惟中,被密雲兵備道參了。本裏又連累著我。還虧你兄弟慌了,自縊身亡。這本正在通政司掛號,兵備道見本犯身死,隨後差人到京收回本去了。”靈犀聽見說兄弟死了,不免嗚嗚的哭。崔呈秀道:“不消哭了。咱如今吉凶未卜,若留得咱在,也還可終身受享。不要不吉利,哭出些什麽事來。”正唧唧噥噥說著,外麵又報呈秀已削籍了。正是: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未知魏忠賢、崔呈秀雖經皇帝斥逐,畢竟死在何日,如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應風雲眾正齊糾
震雷霆巨奸南竄鵲噪疏林落日,雁飛斜月涼天。漏殘酒淺未曾眠,往事思量欲遍。眾正齊來筆底,巨奸再到毫尖。喜逢新主事堪傳,獨斷獨行幾見。
《西江月》
君子落得為君子,奸臣枉了做奸臣。
試觀昔日權璫事,落日荒涼照阜城。
且說魏忠賢失了勢,隻賴徐應元於中解救,別無依靠了。不料又有不識時務的江西官,要造隆德祠以頌忠賢功德。本才上了,忠賢心慌,流水也上一本道:“久深建祠之愧,願把造祠錢糧解充遼餉。”崇禎便準他的本,批道:“凡各省有未興工的都行停止,錢糧解助遼餉。該部知道。”
隻因這奏造祠一節,又動了前日參崔呈秀的工部陸澄原的念頭,向同僚們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必擒王。怎丟了那魏忠賢,卻去找崔呈秀?”於是開列四款,直指時事。本上第一款是正士習,說“台省不聞,廷論惟以稱功頌德為事。”二款是糾奸邪,說“崔呈秀不奔母喪,貪位戀祿,忍子無親。”三款是安民生,說“宜罷立枷之法,緝事專歸五城,庶衛廠不得弄權。”四款是足國用,說“省事不若省官。今各處俱建生祠,是以有用之財,糜無用之役。”崇禎看了,明知他說的是,但因即位未久,不要處得忠賢太驟了,因此在本末批道:“陸澄原新進小臣,出位多言。本當重處,姑不究。”
過了幾日,又有個兵部主事錢元愨也上一本,把古來大奸大惡逐件比擬魏忠賢道:“稱功頌德遍天下,勝於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於乳臭,勝於梁冀之一門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勝於王衍之狡兔三窟。輿珍輦寶,藏積肅寧,勝於董卓之郿塢私藏。動輒稱旨,鉗製百僚,勝於趙高之指鹿為馬。誅鋤士類,元氣傷殘,勝於節、甫之鉤黨連眾。陰養死士,陳兵自衛,勝於桓溫之複壁置人。廣開告訐,道路側目,勝於則天朝之羅織忠良。種種罪惡,萬剮不足以盡其辜。或念先朝遺奴,貸忠不死,勒歸私第。魏良卿等速令解組歸鄉。以告訐獲賞之張體乾,夫頭乘轎之張淩雲,委官開棍之陳大用,長兒田爾耕,契友白太始、龔翼明等,或行誅戮,或行斥放。庶幾朝廷肅清,海內允服。”這本一上,崇禎卻渾淪的批道:“該衙門知道。”就與前批不同了。
魏忠賢見件件皆真,毫不假借,就有七八分慌張了。他那一班黨羽吳淳夫、李夔龍、田吉、阮大铖、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楊寰,凡掛彈章上的,都上本告病乞休,或自陳不職求罷。崇禎一一準與回籍。有詩為證:
當年氣勢一何豪,今日誰知一旦消。
狼狽辭朝出都去,長途杳杳草蕭蕭。
且說客氏,與魏忠賢原是一路的人。當時裏應外合,逞勢弄權。忽換了新天子,竟有些用不著客巴巴了。侯國興被人參處,棄職在家。客氏常來與魏忠賢商議,道:“這些官兒,你也動一本,我也動一本。倘或新天子一時聽信,把我等來難為,如何是好?”魏忠賢此時一些威風也沒了,說著便哭。他說:“罷了我了,罷了我了。咱們何等權勢,如今火滅煙消。雖不曾奪咱的印,你道白虎殿管事,可是好差使麽!且朝裏官員,都是說咱不是的。論將起來,倒該辭了那印,省些是非;又怕辭了印,越發失勢。欲把三個侄兒爵士讓了,可惜從前枉用心機。真正左不得右不得,死不得活不得。思量起來,怎麽了!怎麽了!”客氏也掉淚道:“咱與魏老爺竟像是一個人。俗言說的,你身上也有我,我身上亦有你。如今你失了勢,真正唇亡齒寒了。教咱娘兒兩個怎好!咱和你結拜的時候,蒙你送的幾個標致孩子,也都大了。咱每夜和他一床兒睡,弄得親親熱熱,好不有趣。誰想前日合了夥偷了咱的東西,逃走了三個。隻剩得一個,又是這幾個裏頭咱不十分喜歡他的。卻不又可惜,又氣苦。”魏忠賢道:“看來世上隻奉承有勢的,連財也還是第二樣哩。咱如今失了勢,恐防是非及身,打發孩兒們都回肅寧去了。隻是你久住京師,哪裏去好?”你一言,我一語;哭一回,愁一回,沉疑一回。就擺上珍饈百味,美醞香醪,哪裏有心想吃。坐了好大一會,客氏告辭去了。魏忠賢到此田地,隻是睡覺。正是:
翻來覆去無昏曉,追悔從前一念差。
那些官員,人人想去劾他。還有保身家的,不肯輕舉妄動,怕新天子喜怒不測。有個嘉興縣貢生錢嘉征,也動他一本,狠狠地說忠賢十大罪:“一曰並帝。群臣上疏,必歸功廠臣,竟以忠賢上配先帝。二曰蔑後。羅織皇親,幾危中宮。三曰弄兵。廣招無籍,興建內操。四曰無君。軍國大事,一手障天。五曰剋剝。新封三藩,不及福藩之一。忠賢封公,膏腴萬頃。六曰無聖。敢以刀鋸鉞斧,擬配俎豆。七曰濫爵。公然襲上公之封,不知省。八曰濫邀功。武臣盡死力以捍圉,忠賢居樽俎事冒賞。九曰役民。建一祠之費,不下三萬,豈士民之樂輸?十曰通關節。幹兒崔呈秀孽子崔鐸,貼出之文,複登賢書。其餘種種叛逆,有楊漣本所已載者,真是罄竹難書。萬剮不足以盡其辜!”自齎本至通政司掛號,掌印呂通政見他本有些違式,不敢替他呈進。錢貢生次日就有本,劾通政附權黨惡。呂通政急了,也就上一本道:“本司職在敷奏。即如忠賢盛時,惡生陸萬齡請為忠賢建祠;李暎日比忠賢為周公,頌他功德如周公之輔成王。臣俱不敢封進。豈立異於方盛,而反黨於既衰?”隨將自己的本,並錢貢生兩本,一齊封上。崇禎都看了,在錢貢士本上批道:“魏忠賢事體,廷臣自有公論,朕心亦有獨斷。青衿貢生,不諳規矩,本當重究,姑饒一遭。”在呂通政本上批道:“陸萬齡,李暎日故為諂附。陸萬齡法司究問。李暎日革去衣巾,撫、按問擬。其二人奏章,著即封進。”一時京師沸沸揚揚,也有讚新天子英明的,也有說錢貢生有膽氣的,也有說魏太監這番不好了的。正是:
雪隱鷺鶿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魏忠賢也知道不好了,沒奈何上個“老病不堪”的本,辭那印務,崇禎就準他辭了,著令私宅閑住。忠賢隻得交印退居私宅。想起當權時節,今日打事件,明日報緝獲;今日送本來看,明日來領票擬。何等熱鬧,何等威風。到如今做了一場春夢。過了幾日,與李永貞商議道:“局麵已變,料封爵必不能保。”又上一本,道“世爵成命未收事”。崇禎批道:“爾等先帝爵賞優隆。今退歸私宅,控辭三爵,具見誠懇。準改公為錦衣衛指揮使,侯為指揮同知,伯為指揮僉事。該部知道。”這本一批出來,魏忠賢越索然了。當初隻道公、侯、伯是世世流傳的,就作不成皇帝,還做個鐵券傳家。誰知連這指揮也還不穩,豈不是一場春夢?有詩為證:
庸夫隻合老耕農,漫欲分茅拜上公。
聖主當權時局改,印銷印刻總飄風。
魏忠賢隻道到此田地,也就罷了。豈知那上本的,還不肯饒他。歎口氣道:“罷了。咱富貴已極,金銀積有百萬,怕不做個大財主?侄兒們還是錦衣衛官兒,還可支撐體麵。不如把誥券、田宅一總繳進,或者討得上位的喜歡,還可終身快活。”又上一本,“為恭繳誥券、田宅事”。崇禎批:“著吏部查收誥券,戶、工二部查收田宅。”也不見皇帝什麽溫旨,好不抑鬱無聊。
不料又有禮科給事中吳弘業,戶部主事劉鼎卿,刑部員外史躬盛,禦史安伸、龔萃肅,副史潘曾紘,不論是言官不是言官,紛紛上本。也有攻崔呈秀的,也有攻田爾耕、許顯純的,也有攻倪文煥、阮大铖的,也有攻操江劉誌選、兵部侍郎潘汝楨的,都幹連著魏忠賢。說這班人是鷹犬,魏忠賢是發縱。崇禎此時到也不發票了,這本大半留中,密密的詢問宮、府,查他的過惡。他那逼死貴人,擅削成妃,甚至動搖中宮,事事有據。然後又參看奏章,他那削奪大臣,斥逐言官,甚至縱容校尉到處拿人,監斃忠良無數,又事事有據。他那分布心腹,掌握兵權,結交文武,把持津要,甚至假拿奸細,搜剔富戶,追比官贓入己,又事事有據。到先皇帝病危的時節,假傳聖旨,蔭客氏,升大僚,那假旨的罪名再解說不得,推調不開了。崇禎皇帝赫然震怒,在一本上批:“崔呈秀著九卿會勘。”又在一本上批:“魏忠賢著內官劉應選、鄭康升押發鳳陽看守皇陵。”那徐應元感忠賢奉承的情,受忠賢求救的;他又自恃是皇帝從龍的舊臣,不知不覺跪下替他分解。不想早被皇帝看破。罵道:“你這奴才,與奸臣相通,來替他求解。好生無禮!”喝教內侍打了一百棍,也發到南京去了。正是:
洞如觀火,迅若雷霆。
有嚴天子,赫身濯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