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五色石(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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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調鶴自得陽城資助,路上並不吃苦。到嶺南後,隻在彼處訓蒙度日。忽聞恩詔赦罪拜官,特遣賀公持節而來,便趨到館驛迎接,北麵再拜謝恩。賀公見了調鶴,竟認不出是假祝生,一來他兩個麵龐原相似,二來賀公隻道祝生一向風霜勞苦,因此容顏比前稍異。當下調鶴接詔畢,賀公命將冠帶與他穿換,調鶴辭謝道:“小人本非祝鳳舉,不敢受職。”賀公驚怪,仔細再看,方才覺得麵貌與初時所見的祝生不甚相同。調鶴把實情仔細說了一遍,賀公道:“汝能代主遠竄,可謂義士。昔既代其厄,今亦當代其榮。”調鶴辭謝道:“朝廷名器,豈容亂竊?小人今日仍當還其故我。”說罷,便依舊穿了青衣,侍立於側。賀公道:“你是個義士,即不受官爵,亦當仍換巾服,以禮相見。”調鶴道:“前與公子相別之時,雖蒙結為兄弟,然恐尊卑之分,到底難混。”賀公道:“既是公子與你結為兄弟,你也是我表侄了。”便令左右將巾服與調鶴換了,命椅看坐。調鶴再三謙讓,方才坐下。賀公問道:“你前日與公子分散之時,可知他往哪裏去了?”調鶴道:“匆匆分別,天各一方。公子蹤跡,其實不知。今聞恩詔,自當出頭。”賀公道:“你今且隨我進京,一路尋訪公子去。”於是攜著調鶴,登舟而行。
    將近長安,恰好陽城也應詔赴京,兩舟相遇。陽公過船來拜望賀公,並看視祝公子。敘禮方畢,即歡然執著調鶴的手說道:“九苞賢侄,別後無恙。”賀公道:“這個還不是祝公子。”陽公道:“祝年侄曾到過寒舍兩次,這明明就是他,怎說不是?”調鶴乃把前後假扮的事細細說了。陽公驚疑道:“你既是調鶴,如何我船裏現有個調鶴,他也說是祝家舊仆,難道你家有兩個調鶴?”便教人到自己船中喚那調鶴來。不一時,那假調鶴青衣小帽走過船來,這裏儼然巾服的真調鶴見了,慌忙跪下道:“主人別來無恙。”賀公大喜道:“原來賢婿就在陽年翁處。”陽公大驚道:“如何你倒是祝公子,一向怎不說明?”祝生道:“恐耳目眾多,不敢泄漏。”陽公道:“今既聞恩詔,如何還不說明?”祝生道:“調鶴義弟既為我代竄遠方,自當代受官職。若流竄則彼代之,官職則自我受之,何以風天下義士?所以權且隱諱,待到京見過家君,或者改名應試,未為不可。”陽公稱歎道:“主情仆誼,可謂兼至矣。”賀公道:“今調鶴義不受官,要等賢婿來自受,賢婿可便受了罷。”祝生道:“小婿亦未敢受。”賀公道:“這卻為何?”祝生道:“小婿不自往嶺南,事屢欺誑,還求嶽父與陽年伯將實情奏聞朝廷,倘蒙寬宥,小婿願應科目,不願受此官。”賀公、陽公都道:“這個自當保奏。”便就舟中草下連名本章,遣人星夜先赴京師奏進。
    祝生當下換了巾服,竟與調鶴敘兄弟之禮。到得京中,祝生同著調鶴拜見父親祝聖德,說知仔細。祝公十分稱歎,即認調鶴為義子,教他也姓了祝。恰好天子見了賀公、陽公的本章,降旨祝調鶴忠義可嘉,即授雲州刺史;祝鳳舉既有誌應科目,著赴便殿候聯麵試,如果有才,不次擢用。次日,憲宗駕禦龍德殿,祝生進殿朝拜。憲宗見他一表人物,先自歡喜。祝生奏請命題麵試,憲宗想起前日眾侍臣應製題落梅詩。無有佳者,倒是宓妃所作甚好,因仍將落梅為題,命賦七言一律,又限以宓妃原韻“芳”“香”“霜”“腸”四字,祝生想道:“我前日題和鸞簫小姐的落梅詩是此韻,今日恰好合著。”當下更不再做,即將前日詩句錄呈禦覽。憲宗看了,大加稱賞道:“詩句清新,更多寓意,真佳作也。翰苑諸臣當無出卿右者。”遂特賜祝鳳舉狀元及第。正是:
    一詩兩用,婚宦雙成。
    司農快婿,天子門生。
    看官聽說:前日宓妃抄著鸞簫的詩,恰好以寒梅自比,以紅杏比新寵,而“天寶當年”“江妃此日”之句,更巧合宓妃身上,故遂感動天子。今祝生自抄自己的詩,其詩中“羞隨紅杏”“衝寒墜粉”等語,恰像比況那不附權貴、直言獲罪諸臣,至於“二月飛霜”之句,又像自比含冤遠竄的意思,故亦能使天子動容稱歎,這都是暗合道妙。當日憲宗退入後宮,將祝生的詩付與宓妃觀看,說道:“此詩寓意甚佳。”宓妃看到末二句,從容奏道:“即此末二語,亦有寓意。”憲宗道:“其意雲何?”宓妃道:“前賀朝康之女在臣妾宮中時,曾說與祝鳳舉有婚姻之約。今鳳舉“夢憶南枝”之詠,亦追歎昔日賀女入宮,婚約幾成夢幻耳。”憲宗聞奏,點頭道:“原來如此。”便傳旨欽賜狀元祝鳳舉與大司農賀朝康女鸞簫擇吉完婚,即給與封誥。
    祝生受了恩命,新到賀家拜請吉期。賀公出來接見,相對之際,忽忽不樂。原來賀公前遣家人往雲州嶽家迎接鸞簫,不知嶽家已移居馬邑,家人到雲州城中尋問不出,隻得回來稟複,此時賀公還出使嶺南未歸。今歸來後,知女兒無處尋覓,故此十分愁悶。當下祝生見他不樂,怪問其故。賀公道:“其實大小女鸞簫不曾入宮,前入宮的是二小女。今大小女卻沒處尋覓,所以煩惱。”祝生道:“向來不聞有兩位表妹。”賀公含糊應道:“原有兩個小女。”祝生道:“大表妹向在何處,今卻尋不見?”賀公道:“向避在奶公嶽銀匠家,今嶽家不知移居何處,故急切難尋。”祝生猛省道:“我住陽年伯府中時,曾到嶽銀匠家去,窺見霓裳,原來小姐在彼,所以霓裳也隨著在那裏。”因即對賀公道:“小婿倒曉得那嶽銀匠現在馬邑縣,租著陽年伯的房屋居住。”賀公聽了大喜,便差人星夜到馬邑去迎接。又私對祝生道:“奉旨完婚的是二小女,從前納聘的卻是大小女,今兩個小女合該都歸賢婿。若論長幼之次,仍當以大小女為先。一候大小女接到,便一齊送過來成親便了。”祝生歡喜稱謝。回見父親,具言其事,祝公亦大喜。
    卻說賀家仆人來到馬邑,尋著了嶽家。原來嶽老夫婦一聞恩詔之後,便要將鸞簫送還賀府。不想嶽老忽然患病,不能行動,所以遲遲。今病體既痊,正要起身,恰好賀家的人來接了。當下賀家仆人見了嶽老,問他為什移居馬邑,嶽老將尼姑淨安詐害情由訴說了一遍,賀家仆人忿怒。此時恰遇祝調鶴新到雲州任所,賀家仆人便到刺史衙中,將此事密稟與調鶴知道。調鶴隨即差人飛拿淨安到來,責以不守清規,倚勢害人,拶了兩拶,重打五十。追了度牒,給配廝役。發落既畢,寫書附致祝生,又差人護送鸞簫赴京。鸞簫同了嶽老夫婦來到京中,拜見父母,與霓裳敘姊妹之禮,各各悲喜交集。
    到得吉日,祝家準備花燈鼓樂,迎娶二位小姐過門。祝生暗想道:“鸞簫、霓裳我都見過,隻不曾認得二小姐,今夜又當識認一個美人了。”及至花燭之下,偷眼看時,隻見上首坐的倒是霓裳,下首坐的倒是鸞簫,卻不見什麽二小姐,心中疑惑。又想道:“莫非二小姐麵貌與霓裳相似,因她是賜婚的,故仍讓她坐上首麽?”及細看兩旁媵嫁的幾個侍女,卻又並不見有霓裳在內。兩位新人見他驚疑不定,各自微微冷笑。祝生猜想不出,等到合巹之後,侍婢先送祝生到大小姐房中,祝生見了鸞簫,問道:“小姐可是鸞簫麽?”鸞簫道:“然也。”祝生道:“小姐既是鸞簫,請問霓裳姐在哪裏?”鸞簫笑道:“鸞簫也是我,霓裳也是我。”祝生道:“如何霓裳也是小姐?”鸞簫道:“我說來,郎君休笑話。”因把從前兩番假扮的緣故仔細述了。祝生道:“原來如此,今真霓裳卻在何處?”鸞簫道:“方才同坐的不是?”祝生道:“這說是二小姐。”鸞簫道:“我家原沒什二小姐,因霓裳代我入宮,故叫她做二小姐。”祝生聽了,大笑道:“我不惟今夜誤認她是二小姐,前日還誤認她是大小姐哩。”鸞簫道:“郎君前日何由見她?”祝生笑道:“豈特一見而已,還是許多妙處。”便把月下贈鮫綃的事說了,隨即取出那幅絳鮫綃來與鸞簫看。鸞簫笑道:“原來她未入宮之前已先裝做我了。”說罷,同著祝生走過霓裳房裏來,笑問道:“這絳鮫綃是何人贈與祝郎的?”霓裳含羞微笑道:“因小姐扮做賤妾,故賤妾也扮做小姐,幸乞恕罪。”鸞簫道:“賢妹有代吾入宮之功,何罪之有?”祝生笑道:“前既代其樂,後不敢不代其憂,正欲將功折罪耳。”鸞簫道:“祝郎今夜當在妹子房裏住。前番密約讓你占先,今番賜婚一發該你居先了。”霓裳道:“卑不先尊,少不先長,小姐說哪裏話?”便親自再送祝生到鸞簫房裏。是夕祝生先與鸞簫成魚水之歡,至次夜方與霓裳再講舊好。正是:
    左珠右玉,東燕西鶯。一個假綠衣,是新洞房春風初試;一個真青鳥,是舊天河秋夕重圓。一個遨遊帝側藐王公,使郎君羨侍兒有膽;一個感歎宮妃動天子,令夫婿服小姐多才。一點花心,先是小姐猜來,今被郎君采去;兩番梅詠,既作登科張本,又為賜配先機。從前離別愁懷,正應著心字謎一篇閨怨;此後讚襄中饋,又合著梅子詩半比和羹。青時既見黃,酸中不帶苦。濺牙濺齒,已邀檀口輕含;實七實三,勿歎傾筐未嫁。枝頭連理,非複夢憶南枝欲斷腸;帳底交歡,豈日孤眠紙帳窺寒影。孰大孰小,花燭下當麵九疑;忽假忽真,香閣中巧幾千變。比翼鳥邊添一翼,三生石上坐三人。
    姻滿月之後,霓裳仍複扮做鸞簫,入宮朝見宓妃謝恩。宓妃賜坐,霓裳辭謝不敢。宓妃道:“昔則侍姬,今為命婦,禮宜賜坐。”霓裳奏道:“臣妾名為命婦,實係侍姬,娘娘恕臣妾死罪,方敢奏。”宓妃問其故,霓裳道:“臣妾實非真鸞簫,乃鸞簫侍女霓裳也。前代鸞簫入宮,今日亦代鸞簫謝恩。”宓妃道:“卿以侍女而有義俠之風,一發可嘉。我當奏知聖上,特加褒獎。”霓裳拜謝而出。次日詔旨頒下,鸞簫、霓裳並封夫人。兩個受封畢,然後再一齊入宮,同見宓妃謝恩。後來霓裳生一子,即尚宓妃所生公主,做了駙馬。鸞簫亦生一子,早歲登科。祝生官至宰輔。鸞簫奉養嶽老夫婦,終其天年。祝生又討一副壽官冠帶與嶽老,以榮其身。賀公、祝公未幾都告了致仕,悠悠林下,各臻上壽。祝調鶴在雲州政聲日著,韓愈、陽城輩交章稱薦,官至節度。正是:
    聖主褒忠悃,賢妃獎義風。
    鳳奴與鸞從,一樣受王封。
    看官聽說:奴婢盡忠於主,既不幸而死,也喜得名標青史,何況天相吉人,身名俱泰。何苦不發好心,不行好事,致使天下指此輩為無情無義。故在下特說此回書,以動天下後世之為臧獲者。
    回末總評
    奴婢呼主人為衣食父母,則事主當如事親。為人仆者為人臣,則事主當如事君。作者豈獨為主仆起見,其亦借以諷天下之為臣為子者乎。至於文詞之美,想路之奇,又勿謂是餘枝也。苟曰補天,天非頑石可補,須此文成五色,差堪補之。天下慧業文人,必能見賞此書。主人尚有新編傳奇及評定古誌藏於笥中,當並潰其行工,以分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