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晉襄公墨縗敗秦先元帥免胄殉翟(2)

字數:4131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東周列國誌 !
    先且居諸將會集於東崤之下,將三帥及褒蠻子,上了囚車。俘獲軍士及車馬,並滑國擄掠來許多子女玉帛,盡數解到晉襄公大營。襄公墨縗受俘,軍中歡呼動地。襄公問了三帥姓名,又問:“褒蠻子何人也?”梁弘曰:“此人雖則牙將,有兼人之勇,萊駒曾失利一陣,若非落於陷坑,亦難製縛。”襄公駭然曰:“既如此驍勇,留之恐有他變!”喚萊駒上前:“汝前日戰輸與他,今日在寡人麵前,可斬其頭以泄恨。”萊駒領命,將褒蠻子縛於庭柱,手握大刀,方欲砍去。那蠻子大呼曰:“汝是我手下敗將,安敢犯吾?”這一聲,就如半空中起個霹靂一般,屋宇俱震動。蠻子就呼聲中,將兩臂一撐,麻索俱斷。萊駒吃一大驚,不覺手顫,墮刀於地。蠻子便來搶這把大刀。有個小校,名曰狼瞫,從旁觀見,先搶刀在手,將蠻子一刀劈倒,再複一刀,將頭割下,獻於晉侯之前。襄公大喜曰:“萊駒之勇,不及一小校也!”乃黜退萊駒不用,立狼瞫為車右之職。狼瞫謝恩而出,自謂受知於君,不往元帥先軫處拜謝。先軫心中,頗有不悅之意。
    次日,襄公同諸將奏凱而歸,因殯在曲沃,且回曲沃。欲俟還絳之後,將秦帥孟明等三人獻俘於太廟,然後施刑。先以敗秦之功,告於殯宮,遂治窀穸之事。襄公墨縗視葬,以表戰功。母夫人嬴氏,因會葬亦在曲沃,已知三帥被擒之信,故意問襄公曰:“聞我兵得勝,孟明等俱被囚執,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曾誅戮否?”襄公曰:“尚未。”文嬴曰:“秦晉世為婚姻,相與甚歡。孟明等貪功起釁,妄動幹戈,使兩國恩變為怨。吾量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國殺之無益,不如縱之還秦,使其君自加誅戮,以釋二國之怨,豈不美哉?”襄公曰:“三帥用事於秦,獲而縱之,恐貽晉患。”文嬴曰:“‘兵敗者死’,國有常刑。楚兵一敗,得臣伏誅。豈秦國獨無軍法乎?況當時晉惠公被執於秦,秦君且禮而歸之,秦之有禮於我如此。區區敗將,必欲自我行戮,顯見我國無情也。”襄公初時不肯,聞說到放還惠公之事,悚然動心。即時詔有司釋三帥之囚,縱歸秦國。孟明等得脫囚係,更不入謝,抱頭鼠竄而逃。先軫方在家用飯,聞晉侯已赦三帥,吐哺入見,怒氣衝衝,問襄公;“秦囚何在?”襄公曰:“母夫人請放歸即刑,寡人已從之矣。”先軫勃然唾襄公之麵曰:“咄!孺子不知事如此!武夫千辛萬苦,方獲此囚,乃壞於婦人之片言耶?放虎歸山,異日悔之晚矣!”襄公方才醒悟,拭麵而謝,曰:“寡人之過也!”遂問班部中:“誰人敢追秦囚者?”陽處父願往。先軫曰:“將軍用良言,追得便是第一功也。”陽處父駕起追風馬,掄起斬將刀,出了曲沃西門,來追孟明。史臣有詩讚襄公能容先軫,所以能嗣伯業。詩曰:
    婦人輕喪武夫功,先軫當時怒氣衝。拭麵容言無慍意,方知嗣伯屬襄公。
    卻說孟明等三人,得脫大難,路上相議曰:“我等若得渡河,便是再生,不然,猶恐晉君追悔,如之奈何?”比到河下,並無一個船隻,歎曰:“天絕我矣!”歎聲未絕,見一漁翁,蕩著小艇,從西而來,口中唱歌曰:
    囚猿離檻兮,囚鳥出籠。有人遇我兮,反敗為功。
    孟明異其言,呼曰:“漁翁渡我!”漁翁曰:“我渡秦人,不渡晉人!”孟明曰:“吾等正是秦人,可速渡我!”漁翁曰:“子非崤中失事之人耶?”孟明應曰:“然。”漁翁曰:“吾奉公孫將軍將令,特艤舟在此相候,已非一日矣。此舟小,不堪重載,前行半裏之程有大舟,將軍可以速往。”說罷,那漁翁反棹而西,飛也似去了。三帥循河而西,未及半裏,果有大船數隻泊於河中,離岸有半箭之地,那漁舟已自在彼招呼。孟明和西乞白乙跣足下船,未及撐開,東岸上早有一位將官,乘車而至,乃大將陽處父也。大叫:“秦將且往!”孟明等各各吃驚。須臾之間,陽處父停車河岸,見孟明已在舟中,心生一計,解自家所乘左驂之馬,假托襄公之命,賜與孟明:“寡君恐將軍不給於乘,使處父將此良馬,追贈將軍,聊表相敬之意。伏乞將軍俯納!”陽處父本意要哄孟明上岸相見,收馬拜謝,乘機縛之。那孟明漏網之魚,“脫卻金鉤去,回頭再不來”,心上也防這一著,如何再肯登岸。乃立於船頭之上,遙望陽處父,稽首拜謝曰:“蒙君不殺之恩,為惠已多,豈敢複受良馬之賜?此行寡君若不加戮,三年之後,當親至上國,拜君之賜耳!”陽處父再欲開口,隻見舟師水手運槳下篙,船已蕩入中流去了。陽處父惘然如有所失,悶悶而回,以孟明之言,奏聞於襄公。先軫忿然進曰:“彼雲‘三年之後,拜君之賜’者,蓋將伐晉報仇也。不如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往伐之,以杜其謀。”襄公以為然,遂商議伐秦之事。
    話分兩頭。再說秦穆公聞三帥為晉所獲,又悶又怒,寢食俱廢。過了數日,又聞三帥已釋放還歸,喜形於色。左右皆曰:“孟明等喪師辱國,其罪當誅。昔楚殺得臣以警三軍,君亦當行此法也。”穆公曰:“孤自不聽蹇叔百裏奚之言,以累及三帥,罪在於孤,不在他人。”乃素服迎之於郊,哭而唁之,複用三帥主兵,愈加禮待。百裏奚歎曰:“吾父子複得相會,已出望外矣!”遂告老致政。穆公乃以繇餘、公孫枝為左右庶長,代蹇叔、百裏奚之位。此話且擱過一邊。
    再說晉襄公正議伐秦,忽邊吏馳報:“今有翟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過箕城。望乞發兵防禦!”襄公大驚曰:“翟晉無隙,如何相犯?”先軫曰:“先君文公,出亡在翟,翟君以二隗妻我君臣,一住十二年,禮遇甚厚。及先君返國,翟君又遣人拜賀,送二隗還晉。先君之世,從無一介束帛,以及於翟。翟君念先君之好,隱忍不言。今其子白部胡嗣位,自恃其勇,故乘喪來伐耳。”襄公曰:“先君勤勞王事,未暇報及私恩。今翟君伐我之喪,是我仇也,子載為寡人創之。”先軫再拜辭曰:“臣忿秦帥之歸,一時怒激,唾君之麵,無禮甚矣!臣聞‘兵事尚整,惟禮可以整民。’無禮之人,不堪為帥。願主公罷臣之職,別擇良將!”襄公曰:“卿為國發憤,乃忠心所激,寡人豈不諒之?今禦翟之舉,非卿不可,卿其勿辭!”先軫不得已,領命而出,歎曰:“我本欲死於秦,誰知卻死於翟也!”聞者亦莫會其意。襄公自回絳都去了。
    單說先軫升了中軍帳,點集諸軍,問眾將:“誰肯為前部先鋒者?”一人昂然而出曰:“某願往。”先軫視之,乃新拜右車將軍狼瞫也。先軫因他不來謁謝,已有不悅之意,今番自請衝鋒,愈加不喜。遂罵曰:“爾新進小卒,偶斬一囚,遂獲重用。今大敵在境,汝全無退讓之意,豈藐我帳下無一良將耶?”狼瞫曰:“小將願為國家出力,元帥何故見阻?”先軫曰:“眼前亦不少出力之人,汝有何謀勇,輒敢掩諸將之上?”遂叱去不用。以狐鞫居有崤山夾戰之功,用以代之。狼瞫垂首歎氣,恨恨而出。遇其友人鮮伯於途,問曰:“聞元帥選將禦敵,子安能在此閑行?”狼瞫曰:“我自請衝鋒,本為國家出力,誰知反觸了先軫那廝之怒。他道我有何謀勇,不該掩諸將之上,已將我罷職不用矣!”鮮伯大怒曰:“先軫妒賢嫉能,我與你共起家丁,刺殺那廝,以出胸中不平之氣,便死也落得爽快!”狼瞫曰:“不可,不可!大丈夫死必有義。死而不義,非勇也。我以勇受知於君,得為戎右。先軫以為無勇而黜之。若死於不義,則我今日之被黜,乃黜一不義之人,反使嫉妒者得藉其口矣。子姑待之。”鮮伯歎曰:“子之高見,吾不及也!”遂與狼瞫同歸。不在話下。後人有詩議先軫黜狼瞫之非。詩曰:
    提戈斬將勇如賁,車右超升屬主恩。效力何辜遭黜逐?從來忠勇有冤吞!
    再說先軫用其子先且居為先鋒,欒盾郤缺為左右隊,狐溱狐鞫居為合後,發車四百乘,出絳都北門,望箕城進發。兩軍相遇,各安營停當。先軫喚集諸將授計曰:“箕城有地名曰大穀,穀中寬衍,正乃車戰之地。其旁多樹木,可以伏兵。欒郤二將,可分兵左右埋伏。待且居與翟交戰,佯敗,引至穀中,伏兵齊起,翟主可擒也!二狐引兵接應,以防翟兵馳救。”諸將如計而行。先軫將大營移後十裏安紮。
    次早,兩下結陣,翟主白部胡親自索戰。先且居略戰數合,引車而退。自部胡引著百餘騎,奮勇來追。被先且居誘入大穀,左右伏兵俱起。白部胡施逞精神,左一衝,右一突,胡騎百餘,看看折盡。晉兵亦多損傷。良久,白部胡殺出重圍,眾莫能禦。將至穀口,遇著一員大將,刺斜裏颼的一箭,正中白部胡麵門,翻身落馬,軍士上前擒之。射箭者,乃新拜下軍大夫郤缺也。箭透腦後,白部胡登時身死。郤缺認得是翟主,割下首級獻功。時先軫在中營,聞知白部胡被獲,舉首向天連聲曰:“晉侯有福!晉侯有福!”遂索紙筆,寫表章一道,置於案上。不通諸將得知,竟與營中心腹數人,乘單車馳入翟陣。
    卻說白部胡之弟白暾,尚不知其兄之死,正欲引兵上前接應。忽見有單車馳到,認是誘敵之兵,白暾急提刀出迎。先軫橫戈於肩,瞪目大喝一聲,目眥盡裂,血流及麵。白暾大驚,倒退數十步,見其無繼,傳令弓箭手圍而射之。先軫奮起神威,往來馳驟,手殺頭目三人,兵士二十餘人,身上並無點傷。原來這些弓箭手,懼怕先軫之勇,先自手軟,箭發的沒力了。又且先軫身被重鎧,如何射得入去?先軫見射不能傷,自歎曰:“吾不殺敵,無以明吾勇;既知吾勇矣,多殺何為?吾將就死於此!”乃自解其甲以受箭,箭集如蝟,身死而屍不僵仆。白暾欲斷其首,見其怒目揚須,不異生時,心中大懼。有軍士認得的,言:“此乃晉中軍元帥先軫。”白暾乃率眾羅拜,歎曰:“真神人也!”祝曰:“神許我歸翟供養乎?則仆!”屍僵立如故。乃改祝曰:“神莫非欲還晉國否?我當送回。”祝畢,屍遂仆於車上。要知如何送回晉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