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弄玉吹簫雙跨鳳趙盾背秦立靈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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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秦穆公並國二十,遂伯西戎。周襄王命尹武公賜金鼓以賀之。秦伯自稱年老,不便入朝,使公孫枝如周謝恩。是年,繇餘病卒,穆公心加痛惜,遂以孟明為右庶長。公孫枝自周還,知穆公意向孟明,亦告老致政。不在話下。
卻說秦穆公有幼女,生時適有人獻璞,琢之得碧色美玉。
女周歲,宮中陳晬盤,女獨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稍長,姿容絕世,且又聰明無比,善於吹笙,不由樂師,自成音調。穆公命巧匠,剖此美玉為笙。女吹之,聲如鳳鳴。穆公鍾愛其女,築重樓以居之,名曰鳳樓。樓前有高台,亦名鳳台。弄玉年十五,穆公欲為之求佳婿。弄玉自誓曰:“必得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願也。”穆公使人遍訪,不得其人。
忽一日,弄玉於樓上卷簾閑看,見天淨雲空,月明如鏡,呼侍兒焚香一炷,取碧玉笙,臨窗吹之。聲音清越,響入天際,微風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聲若遠若近,弄玉心異之,乃停吹而聽,其聲亦止,餘音猶嫋嫋不斷。弄玉臨風惘然,如有所失,徒倚夜半,月昃香消,乃將玉笙置於床頭,勉強就寢。夢見西南方,天門洞開,五色霞光,照耀如晝。一美丈夫羽冠鶴氅,騎彩鳳自天而下,立於鳳台之上,謂弄玉曰:“我乃太華山之主也。上帝命我與爾結為婚姻,當以中秋日相見,宿緣應爾。”乃於腰間解赤玉簫,倚欄吹之。其彩鳳亦舒翼鳴舞,鳳聲與簫聲,唱和如一,宮商協調,喤喤盈耳。弄玉神思俱迷,不覺問曰:“此何曲也?”美丈夫對曰:“此《華山吟》第一弄也。”弄玉又問曰:“曲可學乎?”美丈夫對曰:“既成姻契,何難相授?”言畢,直前執弄玉之手。弄玉猛然驚覺,夢中景象,宛然在目。
及旦,自言於穆公。乃使孟明以夢中形象,於太華山訪之。有野夫指曰:“山上明星岩,有一異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結廬獨居,每日下山沽酒自酌。至晚,必吹簫一曲,簫聲四徹,聞者忘臥,不知其何處人也。”孟明登太華山,至明星岩下,果見一人羽冠鶴氅,玉貌丹唇,飄飄然有超塵出俗之姿。孟明知是異人,上前揖之,問其姓名。對曰:“某蕭姓,史名。足下何人?來此何事?”孟明曰:“某乃本國右庶長,百裏視是也。吾主為愛女擇婿,女善吹笙,必求其匹。聞足下精於音樂,吾主渴欲一見,命某奉迎。”蕭史曰:“某粗解宮商,別無他長,不敢辱命。”孟明曰:“同見吾主,自有分曉。”乃與共載而回。
孟明先見穆公,奏知其事,然後引蕭史入謁。穆公坐於鳳台之上,蕭史拜見曰:“臣山野匹夫,不知禮法,伏祈矜宥!”穆公視蕭史形容瀟灑,有離塵絕俗之韻,心中先有三分歡喜;乃賜坐於旁,問曰:“聞子善簫,亦善笙乎?”蕭史曰:“臣止能簫,不能笙也。”穆公曰:“本欲覓吹笙之侶,今簫與笙不同器,非吾女匹也。”顧孟明使引退。弄玉遣侍者傳語穆公曰:“簫與笙一類也。客既善簫,何不一試其長?奈何令懷技而去乎?”穆公以為然,乃命蕭史奏之。蕭史取出赤玉簫一枝,玉色溫潤,赤光照耀人目,誠希世之珍也。才品一曲,清風習習而來,奏第二曲,彩雲四合,奏至第三曲,見白鶴成對,翔舞於空中,孔雀數雙,棲集於林際,百鳥和鳴,經時方散。穆公大悅。時弄玉於簾內,窺見其異,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穆公複問蕭史曰:“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於何時?”蕭史對曰:“笙者,生也;女媧氏所作,義取發生,律應太簇。簫者,肅也;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穆公曰:“試詳言之。”蕭史對曰:“臣執藝在簫,請但言簫。昔伏羲氏,編竹為簫,其形參差,以象鳳翼;其聲和美,以象鳳鳴。大者謂之‘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小者謂之‘頌簫’,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總謂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其後黃帝使伶倫伐竹於昆溪,製為笛橫,七孔吹之亦象鳳鳴,其形甚簡。後人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穆公曰:“卿吹簫,何以能致珍禽也?”史又對曰:“簫製雖減,其聲不變,作者以象鳳鳴,鳳乃百鳥之王,故皆聞鳳聲而翔集也。昔舜作簫韶之樂,鳳凰應聲而來儀。鳳且可致,況他鳥乎?”蕭史應對如流,音聲洪亮。穆公愈悅,謂史曰:“寡人有愛女弄玉,頗通音律,不欲歸之盲婿,願以室吾子。”蕭史斂容再拜辭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當王侯之貴乎?”穆公曰:“小女有誓願在前,欲擇善笙者為偶,今吾子之簫,能通天地,格萬物,更勝於笙多矣。況吾女複有夢征,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緣也,卿不能辭。”蕭史乃拜謝。穆公命太史擇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圓於上,人圓於下。乃使左右具湯沐,引蕭史潔體,賜新衣冠更換,送至鳳樓,與弄玉成親。夫妻和順,自不必說。
次早,穆公拜蕭史為中大夫。蕭史雖列朝班,不與國政,日居鳳樓之中,不食火食,時或飲酒數杯耳。弄玉學其導氣之方,亦漸能絕粒。蕭史教弄玉吹簫,為《來鳳》之曲。約居半載,忽然一夜,夫婦於月下吹簫,遂有紫鳳集於台之左,赤龍盤於台之右。蕭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間史籍散亂,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降生於周之蕭氏,為蕭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職,吾乃連綴本末,備典籍之遺漏。周人以吾有功於史,遂稱吾為蕭史,今曆一百十餘年矣。上帝命我為華山之主,與子有夙緣,故以簫聲作合,然不應久住人間。今龍鳳來迎,可以去矣。”弄玉欲辭其父,蕭史不可,曰:“既為神仙,當脫然無慮,豈容於眷屬生係戀耶?”於是蕭史乘赤龍,弄玉乘紫鳳,自鳳台翔雲而去。今人稱佳婿為“乘龍”,正謂此也。
是夜,有人於太華山聞鳳鳴焉。次早,宮侍報知穆公。穆公惘然,徐歎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時有龍鳳迎寡人,寡人視棄山河,如棄敝屣耳!”命人於太華蹤跡之,杳然無所見聞。遂立祠於明星岩,歲時以酒果祀之,至今稱為蕭女祠,祠中時聞鳳鳴也。六朝鮑照有《蕭史曲》雲:
蕭史愛少年,嬴女童顏。火粒願排棄,霞霧好登攀。
龍飛逸天路,風起出秦關。身去長不返,簫聲時往還。
又江總亦有詩雲:
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來時兔月滿,去後鳳樓空。
密笑開還斂,浮聲咽更通。相期紅粉色,飛向紫煙中。
穆公自是厭言兵革,遂超然有世外之想。以國政專任孟明,日修清淨無為之業。未幾,公孫枝亦卒。孟明薦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姦虎並有賢德,國中稱為“三良”。穆公皆拜為大夫,恩禮甚厚。又三年,為周襄王三十一年春二月望日,穆公坐於鳳台觀月,想念其女弄玉,不知何往,更無會期,驀然睡去。夢見蕭史與弄玉,控一鳳來迎,同遊廣寒之宮,清冷徹骨。既醒,遂得寒疾,不數日薨,人以為仙去矣。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歲。穆公初娶晉獻公女,生太子,至是即位,是為康公。葬穆公於雍。用西戎之俗,以生人殉葬,凡用一百七十七人。子車氏之三子亦與其數。國人哀之,為賦《黃鳥》之詩。詩見《毛詩·國風》。後人論穆公用“三良”殉葬,以為死而棄賢,失貽謀之道。惟宋蘇東坡學士有題秦穆公墓詩,出人意表。詩雲:
橐泉在城東,墓在城中無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識公墓。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複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傷!
話分兩頭。卻說晉襄公六年,立其子夷皋為太子,使庶弟公子樂出仕於陳。是年,趙衰、欒枝、先且居、胥臣先後皆卒,連喪四卿,位署俱虛。明年,乃大搜車徒於夷,舍二軍,仍複三軍之舊。襄公欲使士穀梁益耳將中軍,使箕鄭父先都將上軍。先且居之子先克進曰:“狐趙有大功於晉,其子不可廢也。且士穀位司空,與梁益耳俱未有戰功,驟為大將,恐人心不服。”襄公從之。乃以狐射姑為中軍元帥,趙盾佐之;以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荀林父佐之;以先蔑為下軍元帥,先都佐之。狐射姑登壇號令,指揮如意,旁若無人。其部下軍司馬臾駢諫曰:“駢聞之:‘師克在和。’今三軍之帥,非夙將,即世臣也。元帥宜虛心諮訪,常存謙退。夫剛而自矜,子玉所以敗於晉也,不可不戒。”射姑大怒,喝曰:“吾發令之始,匹夫何敢亂言,以慢軍士?”叱左右鞭之一百。眾人俱有不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