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要命的婚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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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但轎子仍然走得很快,抬轎的青衣婦人腳力並不在男子之下。
    就快要回到家了。
    隻要一回到家,所有的災難和不幸就全都過去了,沈璧君本來應該很開心才對,但卻不知為了什麽,她此刻心裏竟有些悶悶的,彭鵬飛和柳永南跟在轎子旁,她也提不起精神來跟他們說話。
    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輕人,她就會覺得有些慚愧:“我為什麽一直不肯承認他是我的朋友?難道我真的這麽高貴?他又有什麽地方不如人?我憑什麽要看不起他?”
    她想起自己曾經說過,要想法子幫助他,但到了他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她卻退縮了。
    有時他看來是那麽孤獨、那麽寂寞,也許就因為他受到的這種傷害太多了,使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值得他信任的人。
    “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就不惜犧牲別人和傷害別人,我豈非也正和大多數人一樣?”
    沈璧君長長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並不如想象中那麽高貴。
    她覺得自己實在對不起他。
    山腳下,停著輛馬車。
    趕車的頭戴竹笠,緊壓著眉際,仿佛不願被人看到他的麵目。
    沈璧君一行人,剛走下山腳,這趕車的就迎了上來,深深盯了沈璧君一眼,才躬身道:“連夫人受驚了。”
    這雖是句很普通的話,但卻不是一個車夫應該說出來的,而且沈璧君覺得他眼睛盯著自己時,眼神看來也有些不對。
    她心裏雖有些奇怪,卻還是含笑道:“多謝你關心,這次要勞你的駕了。”
    趕車的垂首道:“不敢。”
    他轉過身之後,頭才抬起來,吩咐著抬轎的青衣婦人道:“快扶夫人上車,今天咱們還要趕好長的路呢。”
    沈璧君沉吟著,道:“既然沒有備別的車馬,就請彭大俠和柳公子一齊上車吧。”
    彭鵬飛瞟了柳永南一眼,訥訥道:“這……”
    他還未說出第二個字,趕車的已搶著道:“有小人等護送夫人回莊已經足夠,用不著再勞動他們兩位了。”
    彭鵬飛居然立刻應聲道:“是是是,在下也正想告辭。”
    趕車的道:“這次勞動了兩位,我家公子日後一定不會忘了兩位的好處。”
    一個趕車的,派頭居然好像比“萬勝金刀”還大。
    沈璧君愈聽愈不對了,立刻問道:“你家公子是誰?”
    趕車的似乎怔了怔,才慢慢地道:“我家公子……自然是連公子了。”
    沈璧君皺眉道:“連公子?你是連家的人?”
    趕車的道:“是。”
    沈璧君道:“你若是連家的人,我怎會沒有見過你?”
    趕車的沉默著,忽然回過頭,冷冷道:“有些話夫人還是不問的好,問多了反而自找煩惱。”
    沈璧君雖然還是看不到他的麵目,卻已看到他嘴角帶著的一絲獰笑,她心裏驟然升起一陣寒意,大聲道:“彭大俠,柳公子,這人究竟是誰?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彭鵬飛幹咳兩聲,垂首道:“這……”
    趕車的冷冷截口道:“夫人最好也莫要問他,縱然問了他,他也說不出來的。”
    他沉下了臉,厲聲道:“你們還不快扶夫人上車,還在等什麽?”
    青衣婦人立刻抓住了沈璧君的手臂,麵上帶著假笑,道:“夫人還是請安心上車吧。”
    這兩人不但腳力健,手力也大得很,沈璧君雙手俱被抓住,掙了一掙,竟未掙脫,怒道:“你們竟敢對我無禮?快放手,彭鵬飛,你既是連城璧的朋友,怎能眼看他們如此對待我!”
    彭鵬飛低著頭,就像是已忽然變得又聾又啞。
    沈璧君下半身已完全麻木,身子更虛弱不堪,空有一身武功,卻連半分也使不出來,竟被人拖拖拉拉地塞入了馬車。
    趕車的冷笑著,道:“隻要夫人見到我們公子,一切事就都會明白的。”
    沈璧君嗄聲道:“你家公子莫非就是那……那……”
    想到那可怕的“孩子”,她全身都涼了,連聲音都在發抖。
    趕車的不再理他,微一抱拳,道:“彭大俠,柳公子,兩位請便吧。”
    他嘴裏說著話,人已轉身登車。
    柳永南臉色一直有些發青,此刻突然一旋身,左手發出兩道烏光,擊向青衣婦人們的咽喉,右手抽出一柄匕首,閃電般刺向那車夫的後背。
    他一連兩個動作,都是又快、又準、又狠。
    那車夫絕未想到會有此一著,哪裏還閃避得開?柳永南的匕首已刺入了他的後心,直沒至柄。
    青衣婦人們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人已倒了下去。
    沈璧君又驚又喜,隻見那車夫頭上的笠帽已經掉了下來,沈璧君還記得這張臉孔,正是那孩子的屬下之一。
    現在這張臉已扭曲得完全變了形,雙睛怒凸,嘶聲道:“好,你……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說出,他身子向前一倒,倒在車軛上,後心鮮血急射而出,拉車的馬也被驚得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帶動馬車向前衝出,車輪自那車夫身上輾過,他一個人竟被碾成兩截。
    柳永南已飛身而起,躲開了自車夫身上射出來的那股鮮血,落在馬背上,勒住了受驚狂奔的馬。
    彭鵬飛似已被嚇呆了,此刻才回過神來,立刻跺腳道:“永南,你……你這禍可真的闖大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道:“我真不懂你這麽做是何居心?小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永南道:“我知道。”
    彭鵬飛道:“那麽你……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柳永南慢慢地下了馬,眼睛望著沈璧君,緩緩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將連夫人送到那班惡魔的手上。”
    沈璧君的喘息直到此時才停下來,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感激,感激得幾乎連眼淚都快要流了下來,低低道:“多謝你,柳公子,我……我總算還沒有看錯你。”
    彭鵬飛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說看錯我了。”
    沈璧君咬著牙,總算勉強忍住沒有說出惡毒的話。
    彭鵬飛歎道:“其實我又何嚐不想救你,但救了你又有什麽用呢?你我三人加起來也絕非小公子的敵手,遲早還是要落入他掌握中的!”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顯然對那小公子的手段之畏懼,已到了極點。
    沈璧君恨恨道:“原來是他要你們來找我的。”
    彭鵬飛道:“否則我們怎會知道夫人在那山神廟裏?”
    沈璧君歎了口氣,黯然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們的疑心並沒有錯,我反而錯怪他了。”
    這次她說的“他”,自然是指蕭十一郎。
    柳永南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人也不是好東西,對夫人也絕不會存著什麽好心。”
    彭鵬飛沉下了臉,道:“隻有你存的是好心,是麽?”
    柳永南道:“當然。”
    彭鵬飛冷笑道:“隻可惜你存的這番好心,我早已看透了!”
    柳永南道:“哦?”
    彭鵬飛厲聲道:“我雖然知道你素來好色如命,卻未想到你的色膽竟有這麽大,主意竟打到連夫人身上來了,但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天鵝肉,就憑你也能吃得到嘴麽?”
    沈璧君怒道:“這隻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
    彭鵬飛冷笑道:“你以為他是好人?告訴你,這些年來,每個月壞在他手上的黃花閨女,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隻不過誰也不會想到無惡不作的采花盜,竟會是‘芙蓉劍’柳三爺的大少爺而已。”
    沈璧君呆住了。
    彭鵬飛道:“就因為他有這些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所以才隻有乖乖地聽話……”
    柳永南突然大喝一聲,狂吼道:“你呢?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你若沒有把柄被小公子捏在手上,他也就不會找到你了!”
    彭鵬飛也怒吼道:“我有什麽把柄?你說!”
    柳永南道:“現在你固然是大財主了,但你的家財是哪裏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明裏雖是在開鏢局,其實卻比強盜還狠,誰托你保鏢,那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卸任的張知府要你護送回鄉,你在半路上就把人家一家大小十八口殺得幹幹淨淨,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真沒人知道?”
    彭鵬飛跳了起來,大吼道:“放你媽的屁,你這小畜生……”
    這兩人本來一個是相貌堂堂,威嚴沉著,一個是文質彬彬,溫柔有禮,此刻一下子就好像變成了兩條瘋狗。
    看到這兩人你咬我,我咬你,沈璧君全身都涼了。
    彭鵬飛道:“你這小雜種色膽包天,我可犯不上陪你送死!”
    柳永南道:“你想怎樣?”
    彭鵬飛道:“你若乖乖地隨我去見小公子,我也許還會替你說兩句好話,饒你不死!”
    柳永南喝道:“你這是在做夢!”
    他本想搶先出手,誰知彭鵬飛一拳已先打了過來。
    彭鵬飛雖以金刀成名,一趟“大洪拳”竟也已練到八九成火候,此刻一拳擊出,但聞拳風虎虎,聲勢也頗為驚人。
    柳永南身子一旋,滑開三步,掌緣反切彭鵬飛的肩胛。
    他掌法也和劍法一樣,以輕靈流動見長,彭鵬飛的武功火候雖深些,但柔能克剛,“芙蓉掌”正是“大洪拳”的克星。
    兩人這一交上手,倒也正是旗鼓相當,看樣子若沒有三五百招,是萬萬分不出勝負高下的。
    沈璧君咬著牙,慢慢地爬上車座,打開車廂前的小窗子,隻見拉車的馬被拳風所驚,正輕嘶著在往道旁退。
    車座上鋪著錦墩。
    沈璧君拿起個錦墩,用盡全力從窗口拋出去,拋在馬屁股上。
    健馬一聲驚嘶,再次狂奔而出!
    一匹發了狂的馬,拉著無人駕馭的馬車狂奔,其危險的程度,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也已差不了許多。
    沈璧君卻不在乎。
    她寧可被撞死,也不願落在柳永南手上。
    車子顛得很厲害,她麻木的腿開始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
    她也不在乎。
    她一直認為肉體上的痛苦比精神上的痛苦要容易忍受得多。
    有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常常會想起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但人們卻永遠不知道自己在臨死前會想到些什麽。
    沈璧君也永遠想不到自己在這種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不是她母親,也不是連城璧,而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年輕人。
    她若肯信任他,此刻又怎會在這馬車上?
    然後,她才想起連城璧。
    連城璧若沒有離開她,她又怎會有這些不幸的遭遇?她還是叫自己莫要怨他,但是她心裏卻不能不難受。
    她不由自主要想:“我若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隻要他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我,將我放在其他任何事之上,那種日子是否會比現在過得快樂?”
    於是她又不禁想起了眼睛大大的年輕人:“我若是嫁給了他,他會不會對我……”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也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她聽到天崩地裂般一聲大震。
    車門也被撞開了,她的人從車座上彈了起來,恰巧從車門中彈了出去,落在外麵的草地上。
    這一下自然跌得很重,她四肢百骸都像是已被跌散了。
    隻見馬車正撞在一棵大樹上,車廂被撞得四分五裂,拉車的馬卻已奔出去很遠,車軛顯然已斷了,所以馬車才會撞到樹上去。
    沈璧君若還在車廂中,至少也要被撞掉半條命。
    她也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她甚至寧願被撞死。
    因為這時她已經瞧見了柳永南。
    柳永南就像是個呆子似的站在那裏,左麵半邊臉已被打得又青又腫,全身不停地在發抖,像是害怕得要死。
    應該害怕的本該是沈璧君,他怕什麽?
    他的眼睛似乎也變得不靈了,過了很久,才看到沈璧君。
    於是他就向沈璧君走了過來。
    奇怪的是,他臉上連一點歡喜的樣子都沒有,而且走得也很慢,腳下就像是拖了根七八百斤重的鐵鏈子。
    這人莫非忽然有了什麽毛病?
    沈璧君掙紮著想爬起來,又跌倒,顫聲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這裏!”
    柳永南居然很聽話,立刻就停住了腳。
    沈璧君剛鬆了口氣,忽然聽到柳永南身後有個人笑道:“你放心,隻管往前走就是,我敢擔保她絕不會死的。她若真的想死,也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這聲音又溫柔,又動聽。
    但沈璧君一聽到這聲音,全身都涼了。
    這聲音她並沒有聽到過多少次,但卻永遠也不會忘記!
    難怪柳永南怕得要死,原來“小公子”就跟在他身後,他身材雖不高大,但小公子卻實在太“小”,是以沈璧君一直沒有看到。
    沈璧君的確不想死,她有很多理由不能死,可是現在她一聽到小公子的聲音,就隻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些死掉。
    現在她想死也已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