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發配青林山當“田坎幹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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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了山頂,景物為之一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山頂平地,一塊塊的水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開闊而有氣勢。三人坐在山頂休息,山風拂來,神清氣爽,楊新春從包裏拿出兩瓶飲料,道:“唐主任,侯大學,你們喝飲料。”
一路上山,侯衛東已經從唐樹剛三言兩語中知道楊新春在廣播站工作。她愛人下崗以後,與人合夥做生意虧本,欠了一屁股債。她在青林山上的老場鎮開了一個小副食店,賺些小錢補貼家用。
唐樹剛接過了飲料,道:“你這麽辛苦地從山下將飲料背上來,我們不能白喝,按價算錢,反正我們也要買水喝。”楊新春故作客氣地道:“喝兩瓶飲料算什麽?”唐樹剛不由分說地從懷裏掏出一把錢,道:“我知道價錢,這是我們兩人的,你收著,生意要算本錢,不能虧了你。”
楊新春半推半就地接過了飲料錢,道:“中午到我家裏吃飯,燉了一鍋豬蹄子。”
唐樹剛喝了一口飲料,道:“改天到你家裏來,侯大學第一次上山,安排在農經站接風。”
青林老場鎮是比下青林場鎮更加小的場鎮,不過鎮裏沒有車輛經過,相較於下青林場鎮,衛生條件要好得多。上青林山的接風宴設在青林場鎮最好的餐館,小館子二樓上,幾個沒有穿上衣的年輕男子圍在一起,每個人發三張牌,正在“詐金花”。這是益楊縣很流行的遊戲,或者說是一種老少皆宜的賭博方法。
一個胡須深密的粗壯男子站在外圍觀戰,見到唐樹剛,大聲嚷嚷道:“唐主任,怎麽走得這麽慢,肚子都貼到後背了。兄弟們,最後打一盤,準備吃飯。”大胡子和侯衛東握了握手,手掌厚實有力,道:“我叫李勇,農技站的,以後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
打牌的人群突然傳來一陣大吼,道:“開牌!”傳來兩聲報牌聲:“順子!”,“金花!”,幾個人笑聲、罵聲響成一片。唐樹剛在一旁道:“好了,過來吃飯,老子餓慘了。”
幾個打牌的人這才圍了過來。
唐樹剛道:“這是新來的侯衛東侯大學,以後是工作組的一員,大家要好好敬一杯。”上青林山大學生稀少,所以唐樹剛叫侯衛東為“侯大學”。這就如當年眼鏡稀少之時,就叫戴眼鏡的人為“眼鏡”一樣。
“要得。”
“坐上桌子再認識。”
“侯大學酒量肯定不錯。”
精壯漢子們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桌邊,一個胖女子兩手輕鬆地提著一件啤酒上了樓,道:“隻凍了兩件啤酒,夠不夠?”大胡子李勇響亮地道:“八個人,兩件怎麽夠?還要凍兩件。”
一桌剛好八人,四件四十八瓶,人平均就六瓶了,侯衛東暗自吃了一驚,“喝這麽多?”
眾人坐下了,唐樹剛一一介紹,八個人除了唐樹剛以外,其餘人都是青林工作組的:“農經站有兩人,白春城和田福深,農技站有兩人,李勇和段胖娃,廣播站鄭發明,派出所習昭勇。”
農經站兩人頭發梳得油滑,皮膚如白領女人般細膩,一看就是長期坐辦公室的。農技站和廣播站的都長著胡子拉碴的一張黑臉,野外工作痕跡明顯。派出所民警三十多歲,留著短發,臉頰極瘦,長著一個鷹勾鼻子,目光炯炯有神。
對於剛從學校畢業的侯衛東來說,這是一頓豐盛午餐,鹵豬腳、燉全雞、魔芋燒鴨子、爆炒腰花等等,滿滿一桌子。李勇用牙齒輕鬆咬開了啤酒蓋,每人發了一瓶。唐樹剛吃了幾塊腰花,放下筷子,道:“侯衛東到了青林山,以後就是同事了,第一杯酒,大家幹了。”
夏天氣溫高,第一杯酒解暑,滿桌人將杯中酒喝了。
侯衛東從山下青林政府出發時,11點40分,走了一個多小時,已過了中午1點。肚子餓,口亦渴,這一杯冰凍啤酒下肚,隻覺得每一個毛孔都舒暢起來。
唐樹剛眨著眼睛,笑眯眯地對侯衛東道:“青林山上有酒規矩,上山必須三圈酒,剛才大家陪你喝了一圈。”他給侯衛東倒了酒,道:“還有兩圈酒。”
這一群赤裸著上身的漢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如梁山好漢一般模樣。侯衛東正在啃著肥厚香醇的豬手,見唐樹剛倒了酒,連忙將豬手放在碗裏,舉起酒杯,道:“今天上了青林山,各位大哥這麽熱情,小弟很感動,我來敬酒。”
派出所民警習昭勇道:“敬酒的規矩是每個人都要敬。”侯衛東豪氣地道:“當然一個一個敬。”
這一圈下來,侯衛東已經喝了十杯啤酒,青林山上的啤酒杯個性十足,640毫升的啤酒隻能倒三杯,十杯酒就有接近三瓶多了。平常喝三瓶啤酒,倒沒有問題,隻是今天喝得太急,又是腹中空空,他便有了酒意。
等到侯衛東動了幾筷子,習昭勇斜著眼睛就道:“侯大學是第一個到上青林的大學生,我敬你一杯。”看到侯衛東稍有遲疑,習昭勇道:“大學生看不起我們這些土八路。”
侯衛東一飲而盡。
習昭勇又對李勇道:“李大胡子,侯大學有文憑,三整兩弄就要當領導,快點敬一杯,以後好提拔你。”李勇對這話很有些不滿,道:“你這人也是,侯大學一直在喝酒,你讓他吃點菜,慌個雞巴,我們兩人吹一瓶,你敢不敢?”
習昭勇瞪了李勇一眼,道:“吹就吹,不吹是王八!”兩人各自咬開了一瓶啤酒,仰著頭,如放自來水一樣,將整瓶啤酒倒進了肚子。
唐樹剛又對另外幾人道:“你們懂不起嗦,主動敬侯大學,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得將第三圈走完。”
又喝了六杯啤酒,侯衛東徹底醉了。他身體好,硬挺著,用手抓起那根未吃完的豬手,風卷殘雲般地啃得精光。
李勇渾身大汗,一顆顆汗水從他肚皮上直接掉在地上,他見侯衛東喝得太多,就道:“酒就別敬了,劃拳。”
習昭勇一臉不耐煩,道:“劃個錘子!和侯大學再整一杯!”侯衛東喝了不少酒,已經難以下咽了。他眼裏的習昭勇總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於是拿了一瓶,道:“習公安,我們喝一杯。”
喝下這杯酒以後,這頓午餐是如何結束的,侯衛東一直回憶不起來,隻是聽習昭勇後來說,他是被人拖回了寢室。
原來是發配
侯衛東醒來之時已是傍晚時分,他抬頭看到天邊的雲彩,火紅一片,似乎將窗外的樹葉都燒得燃了起來。“這是什麽地方?”他有些艱難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幾乎就是坐在了垃圾堆裏麵。地上全是雜亂的物品,就如打了敗仗匆匆撤走的營房,舊報紙、玻璃、穀草、竹片、掛曆,占據在屋子最中央。
侯衛東坐在竹製的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明白自己的處境。沙發下麵是厚厚一層的黑色老鼠屎,老鼠屎密集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啤酒也是酒,喝醉了,也是頭痛欲裂,且腹脹如鼓。
走進了裏麵房間,皮鞋踩在幹燥的黑色老鼠屎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走在沙灘上一樣。
裏間極為簡陋,一張鋪著稻草的床,一張看上去就很沉重的木桌子,還有一張斷了一條腿的藤椅。牆上貼著一張80年代的美女圖,裝腔作勢,扭捏作態。
侯衛東將美女圖撕下來,扔到地上。他推了推關得死死的窗戶,“嘎嘎”響動之後,一株樹葉繁蕪的桉樹鮮活地出現在窗前,在夕陽照耀之下閃著略帶著金色的光,格外有生氣。
窗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有一座假山,還有些花草。隻是假山上滿是青苔和雜草,花草更被雜草所威脅,隻是委屈地露出了點點顏容。這是一個原本還不錯,可是已經如黃臉婆般被人拋棄的院落。
青林山是一座最高海拔在九百米左右的大山,山上樹林茂密,還有一些大樹。當年大煉鋼鐵之時,沙州各地都上山砍大樹,唯有青林山的大樹絕大部分保留了下來。主要原因是青林山上的村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對森林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愛。當青林山下的公社官員帶著民兵們準備到山上來伐木時,山上的村民全體動員,數千男女老幼,拿著鋤頭、扁擔、大砍刀,還有打獵的老銃,公然與山下的公社官員對抗。
這一次青林山公然對抗政府,可是縣裏的、公社的幹部對山上強悍的村民有些顧忌,也不敢違了眾意。雖然最後抓了幾名帶頭的,到底沒有敢強行將森林砍掉,青林山就有了一片在沙州市保存最完好的森林。
侯衛東昏頭昏腦地走出了房門,他中午喝醉以後,根本不知道怎麽回到這個房間裏的。這時他才看清楚,這是一幢四層樓房,和學校教學樓的格局相似。每一層十間房,有長長的外走廊,左端有一個小牌子,上麵寫著兩個大字——廁所。
侯衛東視力極好,在門口清楚地看到這兩個字,腸胃裏馬上就是一陣翻騰。他一陣小跑衝入了廁所,剛把頭對準了坑位,就“哇哇”一陣大吐。中午光顧著喝酒,並沒有吃多少東西,所以吐出來的東西盡是些湯湯水水,沒有一點實在貨。
從廁所出來以後,又把臉湊向洗衣池上的水龍頭。用冷水衝了一會兒,這才感覺身體稍稍舒服一些。
順著走廊往回走,侯衛東驚異地發現,整整十間房子,加上自己,居然隻有兩戶人家。而且唯一的鄰居關著門,隻見到窗前映著的燈光。
試著拉了拉燈線,還好,貼在牆壁上的日光燈居然亮了,照得滿屋的黑色老鼠屎格外刺眼。侯衛東站在屋中間,看著淩亂如垃圾堆的房間,不禁呆住了。
有床,床上滿是老鼠屎爛稻草,讓人有床無法睡;有水,不過是走廊盡頭的自來水,沒有可以喝的開水;有電,除了一盞日光燈外,沒有電視機、電風扇、電飯煲等任何電器;有垃圾,卻沒有任何掃帚、拖把等清潔工具;有肚子和滿腹酒意,晚飯在何方卻根本不知道。
站在走廊裏徘徊了好一會兒,掛在樹梢的太陽漸漸沉沒了。侯衛東感到格外的孤單,這是他到青林鎮政府上班的第一天,大醉一場。然後被人如死狗一樣丟在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鬼地方,仿佛回到了80年代,他失魂落魄地想道:“這他媽的是什麽事情?”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青林山上也不相信眼淚。經過了一陣大吐,侯衛東肚子裏已空無一物。空中飄來了陣陣回鍋肉的香味,而且是蒜苗炒回鍋肉,侯衛東甚至能夠想象出半肥半瘦的肉片在鍋中嗞嗞作響的聲音。
受不了這個肉香,侯衛東回到了房間。可是房間裏亂七八糟根本無法下腳,他心道:“世上沒有神仙和救世主,隻能自己救自己。”便果斷地關上門,走向了陌生的上青林場鎮。
一條青石板路從小院大門延伸了出去,很有古香古色的韻味,沿街的房屋裏多是昏黃的白熾燈,也正因為有這些電燈,場鎮才有了現代文明的痕跡。“真是沒有想到,這一覺醒來就回到了解放前。”這是侯衛東的真實感受。
此時正是吃晚飯時間,各家各戶都飄起了飯菜的香味。這個香味如此誘人,讓侯衛東不斷地咽著口水。走著走著,想著沙州市的繁華大街,想著小佳的音容笑貌,他又傷感起來了,眼睛有些潮濕。
轉了一個彎,侯衛東認出了中午吃飯的餐館。可是餐館大門關得死死的,場鎮上的人流隻能讓這家餐館在中午營業,晚餐時間一律不營業。看到了這間餐館,習昭勇、李勇、唐樹剛、白春城、田福深等人的形象就在他的腦海裏晃來晃去。
這些人的性格作風和沙州學院的教師同學大不一樣,他琢磨道:“這個習昭勇很有些霸道,以後要和他保持些距離,觀察觀察再說。李勇是個粗人,田福深是個老實人,唐樹剛是黨政辦主任,看來還有些威信,以後可以找機會和他接觸。”
又走了幾十步,他見到一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人搬了一張藤椅,放在街道邊,便上前問道:“請問,這裏有沒有餐館?”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看了侯衛東一眼,道:“這是啥時辰了,早就關門了。”青林老場鎮平時很少有外人,中年人看著這人臉生得很,體格也頗為強壯,想著最近青林小道常有人搶錢,便心生了警惕,道:“你是幹啥子的?哪家的親戚?”
侯衛東在學院當過三年糾察隊長,跟著胡處長也學了些察言觀色的本領,見到中年人的神情,主動道:“我是青林鎮政府駐青林山工作組的,今天剛來。”
中年人將信將疑地道:“原來是政府的人,沒得晚飯?你順著這石板路走,石板路走完,就是青林小學,那裏有雜貨店和一個小館子。”
等到侯衛東走了,中年人把煙頭往地下一扔,道:“想麻我,小子還嫩蒜。”他一溜煙地向著聯防隊員田大刀家裏跑去。
侯衛東順著石板路來到了青林小學,果然有一個雜貨鋪還開著,雜貨鋪名字叫做“青林小學綜合商店”。貨物還算不錯,裏麵有電飯煲、水瓶等日常用品,還有餅幹、方便麵等食品。
櫃台後麵坐著有說有笑的兩個女子,一個四十來歲,另一個二十多一點,年輕的女子相貌普普通通,微胖,穿著一件連衣裙,樣子頗為時尚,看起來和上青林山的人不太一樣。這兩個女子看見有陌生人進來,驚奇地抬起頭來。
侯衛東看了看,道:“買一個電飯煲。”
四十多歲的女子站起身,取了一個電飯煲。電飯煲牌子不錯,是廣東愛德牌,這有些出乎侯衛東的意料。
一旁的年輕女子突然道:“你是侯衛東吧,聽李勇說工作組要來一個大學生。”
侯衛東見女子叫出了自己名字,很是驚奇,道:“我是侯衛東,才來的,你也是工作組的?以後多多關照。”從學校出來以後,多多關照已經說順嘴了,見了這個女子,他還是順口說了一句。
“你是當官的,我們怎麽能關照你。”年輕女子笑了笑,介紹道:“這位是青林小學鐵校長的愛人,陳大姐。”
陳大姐道:“我這裏貨很齊,生活用品都有,還要什麽?”
侯衛東道:“陳大姐,多虧商店沒有關門,否則就慘了,晚上不知如何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