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發配青林山當“田坎幹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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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大姐很忠厚地笑道:“都是一個場鎮的,關了門,敲開就是了,你還要什麽?”順著貨櫃看過去,侯衛東指點著:“中華牙膏、牙刷、飯盒、方便麵、筷子,還有水瓶,我都要。”
    年輕女子自我介紹道:“我是工作組的,就在院子後麵,等一會兒我去燒點開水,你過來打吧。”
    侯衛東正想問年輕女子的名字,門外傳來了一聲暴吼:“幹什麽的?身份證拿出來!”門外進來兩個人,一人就是侯衛東問路的中年人。另一個是身體結實、滿臉橫肉的年輕人,他手裏提著一根警棍,惡狠狠地道:“把身份證拿出來!檢查身份證!”
    侯衛東解釋道:“我是侯衛東,工作組的。”他見到來者並沒有穿警服,就反問道:“你是幹什麽的?憑什麽檢查我?”
    “我是派出所的聯防隊員,老子有資格!”年輕人將警棍的高壓電打開,發出“啪啪”的聲音,道:“放老實點!工作組有幾條紅苕我還不認識?”
    櫃台後的年輕女子道:“田大刀,他真是工作組的,才分到青林鎮的大學生侯衛東。”
    田大刀斜著眼睛看了侯衛東一眼,疑惑地道:“侯衛東?怎麽沒有聽習哥說起?”
    侯衛東初來青林,還摸不清水深水淺,道:“今天中午,習公安、李勇、唐樹剛、田會計、白站長,我們幾人一起吃的飯。我喝醉了,習公安也喝了不少。”
    聽到侯衛東報了這些名字,田大刀也就相信了,他把警棍掛在腰上,靠在貨櫃上,道:“怪不得習公安下午沒有來,肯定喝醉了,你娃酒量還不錯。”他又對年輕女子道:“馳名商標,我弄了幾個新碟子,美國大片,到我那裏去看。”
    那女子叫池銘,田大刀總是叫她馳名商標。池銘生氣地道:“再這樣亂喊我,我給你一菜刀!誰到你屋裏看碟子!”
    那個中年人看到侯衛東真的是工作組的,尷尬地遞了一根煙,露出討好的笑容,道:“侯同誌,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棒兒客。抽支煙,以後到家裏來坐。”
    田大刀拍了拍中年人的肩頭,道:“老田,不愧為治安積極分子,警惕性高。以後繼續保持。”他接過老田的煙,啪的一聲,用打火機點燃,吐了一個煙圈,又道:“馳名商標,這是美國的正宗片子,好看得很。”
    池銘不理他,站起身,道:“陳姐,我回去了。”又對侯衛東道,“我把火捅開,燒些開水,你等會兒拿水瓶來打。”
    池銘走了,田大刀也就走了。
    看著田大刀的背影,陳大姐低聲道:“田大刀是派出所秦鋼所長的侄兒,是個雜皮。他正在追求池銘,你少惹他,青林山上隻有習公安才吼得住他。”
    陳大姐把商店門關了,幫著侯衛東將東西搬回到院子。此時,同一層樓的鄰居依然關著門,陳大姐道:“那是高鄉長的家。”
    侯衛東鼻子裏似乎又回味起炒得極香的回鍋肉的味道。
    將雜物清除掉以後,侯衛東先將牆用幹淨掃把掃了一遍,將灰塵和蜘蛛網掃掉,又將滿屋的老鼠屎掃幹淨,老鼠屎裝了半桶,讓他一陣惡心。隨後用拖把將地拖了數遍,屋子裏這才看起來像些樣子。
    忙活完,侯衛東用新毛巾洗了臉,提著水瓶到後院。
    後院是一溜青瓦平房,圍成一個四合院。左側堆著些煤炭,煤炭旁邊是燒煤的大灶。沙州地處天然氣富餘地區,吳海、益楊等縣城裏都是燒天然氣,侯衛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種燒煤炭的大灶了。大灶旁邊,開著一個小門,裏麵灑出來點點燈光。
    侯衛東試著問了一句:“池銘在嗎?”
    “進來吧。”
    屋子是典型的老房子,可以看到木頭做的橫梁。橫梁在燈光下黑黝黝的,這是長期被油煙熏的結果。恍然間,侯衛東回憶起70年代初吳海縣公安局的大食堂,也是這種格局。如今吳海縣公安局的食堂已經變成了公安賓館,而這上青林鄉的食堂依然保持著70年代的格局,整整落後二十年。
    “沒有吃飯吧,這裏有一份燒白,還有些剩飯,我給你炒個青菜,將就吃了。”
    在這舉目無親的上青林山,池銘的態度多多少少給了侯衛東一些溫暖,他搓著手,不好意思地道:“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這本來就是工作組的夥食團,有啥子嘛。”池銘手裏拿著一本書,封麵上《情深深,雨蒙蒙》幾個大字特別顯眼。她沒有看書,坐在油膩的方桌後麵,打量著侯衛東,問道:“你是大學生,怎麽會到工作組來?”
    侯衛東聽她話中有話,反問道:“工作組不好嗎?”
    “青林鎮政府是由上青林鄉和下青林鄉合並的。政府設在下青林鄉,當官的、管事的和管錢的都集中在政府裏。工作組都是年紀大的、管不了事的和不聽話的。”
    侯衛東聽聞此言,愣了一下。他的心猛地沉了下來,香噴噴的燒白也就索然無味。他盡量讓自己露出笑臉,可是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笑容的僵硬,道:“平時在這裏吃飯的人多不多?”
    池銘搖頭道:“工作組的人,大部分家都在上青林山,自己做飯吃,隻有兩三個人在這裏吃飯。不過他們都找得到夥食,五天裏倒有四天沒有在這裏吃飯。”
    “那就沒有必要設一個夥食團。”
    “你才來,不熟悉情況。青林鎮政府有兩個炊事員編製,朱哥在青林鎮政府夥食團上班,我就隻有上山了。不煮飯,你讓我做什麽?”
    捉強盜
    從夥食團出來,侯衛東胸口堵得慌。他坐在後院假山上,默默地梳理著思路。
    “原來我是被發配到工作組的。我拿著人事局的介紹信來到了青林鎮,沒有得罪任何人,為何會將我發配到上青林?難道我當初的選擇錯了?”
    一種被戲弄和被遺棄的感覺在侯衛東心中滋生。山上蚊子塊頭十足,在黑夜中飛舞,發出“嗡嗡”的轟炸機吼聲。
    侯衛東給自己打氣道:“這是命運對我的考驗,男子漢要有擔當,遇到困難決不能退縮。”
    一個女人從後院走過,她不經意間看到了坐在花台上的侯衛東,嚇了一跳,道:“誰?”侯衛東站起身來,道:“我是青林鎮政府的,今天才上山。”
    女人舒了一口氣,“你是小侯吧?”
    “我是。”
    女人溫和地道:“我們兩家在一層樓上,以後就是鄰居了,有空到家裏來坐。”
    “哇,這位就是蒜苗回鍋肉的主人。”侯衛東對香味撲鼻的蒜苗回鍋肉特別有好感,客氣地道:“以後要經常麻煩阿姨。”
    女子身邊放著一個桶,將手插在腰上休息,“大學生硬是不一樣,說話這麽客氣,我是高長江家裏的,姓劉。”
    女人說話聲音很低,聽起來有氣無力,侯衛東趕緊道:“劉阿姨,我幫你提桶。”
    “不用了,我洗了點衣服,拿到後麵甩幹了,不重。”
    “劉阿姨,我們是鄰居了,就讓小侯來提,別客氣。”侯衛東不由分說地提起水瓶和膠桶,跟著劉阿姨上了二樓。劉阿姨空手上二樓都氣喘籲籲。侯衛東心裏有些納悶:“聽說鄉鎮領導待遇很不錯,高長江當過鄉長,難道連洗衣機都買不起?”
    把桶放在劉阿姨的門邊,借著屋裏的燈光,侯衛東這才看清了劉阿姨的相貌。她滿臉皺紋,皮膚蠟黃,頭發花白,蒼老得厲害。
    高長江並沒有退休,按照益楊習慣,他的愛人一般要小上幾歲,不過就是五十來歲。想到這一點,侯衛東嚇了一跳,劉阿姨和母親劉光芬年齡相仿,母親看上去至少比劉阿姨年輕十到十五歲。
    站在門口客氣了兩句,侯衛東回到了宿舍。經過一番打掃,這個一室一廳的宿舍看上去順眼多了。他取過才買的青林茶葉,用白瓷杯泡了熱茶,就站在走廊上,欣賞起上青林山的夜色。
    客觀地講,這上青林山鄉政府小樓修得還真不錯。站在走廊上,視線極為開闊,視線盡頭是一處“凹”形的山峰,幾顆閃亮的星星就懸在山頂上。
    站在走廊上,品著味道還不錯的青林茶,聽著各種小蟲胡亂地叫著。一股順著山穀吹上來的山風,將樹葉弄得嘩嘩直響,帶來了一陣清涼。
    第二天,侯衛東起得很早,他在上青林老場鎮走了一圈,將老場鎮看了個清楚。早上的上青林場鎮,比夜晚要可愛得多。場鎮有兩家早餐店,東麵一家是豆花館子,西麵是一家稀飯饅頭店。侯衛東坐進了豆花館子。豆花飯是益楊特有的早餐,一元錢一份,實惠而味美,是學生們和工薪階層的最愛。
    上青林豆花館隻有四五張桌子。一張長桌上放著一排作料碗,有鹽、味精、花椒粉、蔥粒、蒜泥、紅海椒、青海椒、豌豆粒、用花椒煮過的菜油等等,由著自己的口味進行組合。侯衛東自己動手調了小半碗作料,然後舀了一碗飯。
    豆花紮實細密,嫩而有勁,加上調料組合得好,侯衛東凶狠地吃了兩大碗飯,額頭上已沁出了一圈汗水。
    豆花館子走進了兩個人,店主是個瘦漢子,他熱情地道:“高鄉長,這麽早就上山了。”他對著裏屋喊道:“堂客,給高鄉長打一盆水來,弄一塊新毛巾。”
    高長江是一位瘦高的黑漢子,兩鬢花白,精神極好。當盆子端出來以後,他也不客氣,就在街道旁洗了臉,擦汗水。
    坐下來以後,高長江道:“還是老一套,一人一碗豆花,二兩酒,有沒有鹵菜或是蒸菜?”瘦漢子利索地盛豆花,又道:“昨天我鹵了肥腸,香得很。”
    高長江點頭道:“來,切三兩。”金黃色的鹵肥腸端上桌子,他對另一位麵色嚴肅的漢子道:“秦所長,在上青林就數姚瘦子的井水最好,點的豆花也最綿紮。縣委趙書記到了上青林,一定要到這裏來吃這兩樣。”
    秦鋼是青林鎮派出所所長,去年底從益楊縣公安局一科調到青林鎮派出所。他三十四歲,當一科副科長已有六年了,隻是一科科長和他年齡相仿,占著位子,他始終升不上去。青林鎮成立派出所之時,他便從局裏調到了青林鎮。他天生一副冷麵孔,取過筷子,夾起一塊鹵肥腸,細細地品了一會兒,道:“不錯。”
    兩人專心致誌地吃了起來。
    侯衛東此時已知道高長江就是工作組的組長,隻是劉阿姨的形象和高長江相差太大,很難重合在一起。他把瘦漢子招了過來,輕聲道:“高鄉長那一桌多少錢?我一起結了。”
    瘦漢子憨厚地笑了笑,道:“十塊錢。”
    侯衛東結賬以後,瘦漢子就道:“高鄉長,賬已經結了。”
    高長江看了看侯衛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你是侯衛東?”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他擺了擺手,道:“你還沒有領到工資,怎麽能讓你來付錢。姚瘦子,不能收他的錢,聽到沒有?”
    侯衛東連忙道:“高鄉長,我先走了。”說完,就飛快地溜了。高長江站在小店旁,隻見到侯衛東的背影,跺了跺腳,道:“這個娃兒,跑得倒快。”
    回到小樓,侯衛東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整棟樓安靜如昨夜。底樓有一間屋掛著工作組的牌子,卻是鐵將軍把門,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池銘提著菜籃子從大門外進來,看見侯衛東,道:“今天不趕場,隻有幾家賣菜的,賣完了就要走。你如果要自己開夥就趕快去買;要到夥食團來吃,提前給我講一聲。”
    侯衛東猶豫了一下,心道:“在夥食團吃飯,十有八九就是我一人,孤男寡女長期在一起,肯定要被人說閑話。”打定了主意以後,道:“以後我還是自己開夥,但是今天我還不行。陳大姐的商店沒有電炒鍋,她今天去山下進貨,晚上才能回來。”
    池銘道:“你還是找田秀影去買些飯票,哪一天不想煮飯,可以到夥食團來說一聲。今天中午我做紅燒肉,你早點過來。”
    正說話間,高長江、秦鋼、李勇就走了進來。高長江看到侯衛東站在底樓,道:“侯衛東,開會,你也來參加。”
    會議室就是底樓最左端,這是一個類似於課堂的會議室,唯一不同的就是講桌變成了三張並在一起的桌子。高長江和秦鋼相互推讓了一番,高長江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間,秦鋼坐在了右側。
    過了一會兒,習昭勇、田大刀以及十幾個不認識的村民走進了會議室。
    李勇坐在了侯衛東的身旁,他親熱地道:“你的酒量真是不錯,昨天習公安喝醉了。”侯衛東苦笑道:“昨天我也醉得不行,根本記不起怎樣回的家,現在頭還在痛。”
    “不要說話了。”高長江招呼了一聲,眾人就安靜了下來。
    “分管政法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晁鎮長原本要來主持今天這個會,縣裏臨時有個會,這個會就由我來開。參會的主要是工作組的男同誌和三個村的治安積極分子,來的都是雄棒人,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蔫人,我一個也沒有喊。”
    眾人聽到這句話,都哄堂大笑,笑聲中充滿著自豪。十幾個人都開始抽煙,會議室很快就煙霧繚繞。
    “這一段時期,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小道上,常常有攔路搶劫的棒兒客。前幾天有好幾人被搶了,劉家媳婦,不僅背篼被搶了,連裙子也被撕爛了。還有大彎梁田家老二,屁股被紮了一刀。”
    說到這裏,高長江一拍桌子,道:“青林山是共產黨的天下,這些棒兒客真是無法無天。今天我把秦所長請來,就是商量如何把這些棒兒客整住。下麵,請秦所長布置工作。”
    秦鋼表情嚴肅地道:“據受害者描述,這一群棒兒客大約有五六個,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聽口音,這些年輕人應該是從外地流竄過來的。但是裏麵肯定有本地人,要不然他們也待不住。”
    “刑警隊在山上守了三天,沒有見到動靜。今天縣裏出了人命案子,刑警隊要回城裏,趙書記和刑警隊李大隊商量,由我們青林鎮派出所來抓這幾個人。”
    “這幾個人手中都有凶器,都是筷子長短的匕首,很危險。所以我們這一次的行動要小心策劃,既要抓住這些棒兒客,又不能造成傷亡。”秦鋼頓了頓,掃視了大家一眼,道,“現在我來進行分組,青林鎮派出所有五個正式民警,黃公安年紀大了,又是內勤,就留在所裏值班。習昭勇帶一個組,帶李勇、田飛、鄧剛強、張衛革,還有村裏麵的治安積極分子,接近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