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整頓基金會引發群體事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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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辦公室,基金會工作人員送來了上青林貸款人名單,總共有四十三戶,合計金額一百七十多萬。最小一筆貸款一千元,最大一筆貸款十萬元,這兩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遠。侯衛東決定從一大一小開始,試一試追收貸款的難度。
侯衛東、付江、蘇亞軍和周菁坐著社事辦的長安車,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戶在尖山村。
車至半山,侯衛東就給曾憲剛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在家等著。
見了麵後,曾憲剛先看了看貸款表,道:“瘋子,你說的老張家隻有老兩口在家裏,窮得叮當響。莫說一千塊錢,家裏所有的錢恐怕沒有一百塊,這一戶肯定追不回來。”
“曾昭明是建築老板,聽說益楊初中就是他修的,這十萬塊錢應該沒有問題吧。”侯衛東問。
曾憲剛搖頭道:“難說。”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貸款戶,你看哪家最可能還錢?”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我覺得這些人都不會痛快地還錢,每年基金會都會發催款通知,這些人都是老油條了。”
侯衛東把曾憲剛拉到裏屋,道:“刑警隊一直把黑娃的事記在上青林頭上,刑警隊李劍勇一直盯著山上,重點目標就是你。”
“公安辦案是講證據的,刑警隊把我叫去兩次了,我沒有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曾憲剛砍了黑娃以後,將手套、砍刀、血衣、摩托車全部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山洞裏。這個地方隱蔽性很強,沒有人能查得到。此事唯一破綻是指認黑娃的曾三,如今曾三早就到廣東打工去了,因此,他並不擔心。
“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千萬要注意,現在李劍勇盯著青林鎮,你更要小心。”侯衛東再三囑咐。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很快就來到了貸款最少的老張家。
老張家住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沒有通鄉村公路的地方。他家一貧如洗,房子是土牆,牆麵上一條從左側房頂直到地基的娃娃口,隨時都有可能傾倒,正中是堂屋,地麵凹凸不平,由於屋頂漏水的原因,地麵有一層灰黃的黴。
侯衛東原本以為他在糧站的居所是青林鎮最潮濕的地方,可是見了老張家,他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這個老張家才是名副其實的潮濕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後,群眾的收入普遍上了一個台階,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窮成這樣,侯衛東還是第一次看到。
說明了來意,侯衛東對這位老張盡管同情,卻依著職責,開始了催賬:“你當初為什麽要借錢?基金會發了三次催款通知,為什麽不還?”
老張一臉羞愧。
老張和老張老婆手上的皮膚如鬆樹樹幹一樣,老張用粗糙的手抓了一把花生,道:“家裏窮,沒什麽吃的,這是地裏種的東西,隨便吃。”
老張的老婆抹著眼淚,道:“這一千塊錢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醫院,家裏沒有錢,唐書記就幫我們在基金會貸款。不是我們不還,實在是沒有錢。”
老張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擠著笑容:“幹部同誌,你們吃。”
侯衛東吃了幾顆花生,味道和千萬顆花生一樣,沒有特殊之處,不過曬得挺香。他問道:“老張,你有幾個娃兒?”老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有了一絲不安,道:“三個娃兒,兩個男的,一個女的。”
有了三個娃兒,家裏還這麽窮,侯衛東隻能搖頭。
“幹部同誌,我家老二到廣東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錢回來,你們回去給領導說一說,再寬限我們兩天。”
侯衛東聽他說話還很有章法,用語也有些幹部味道,便問道:“老張,你當過村社幹部?”
老張臉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當年可不是現在這個模樣,我是上青林鄉的貧協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紅紅火火的,別提多熱鬧了。”他站起身,又進去倒了一杯水,隻是水杯肮髒得無法下口。
看到了老張家的實際情況,侯衛東知道收款無望,他說了一句:“老張,你也當過幹部,知道國家的政策,等到你兒子從廣東回來以後,就把錢還了。”
老張聽到侯衛東開了恩,激動得淚花閃動,捧著花生往侯衛東的口袋裏放。
離開了第一家,眾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長安車。侯衛東就從周菁手裏取過名冊,在張世財後麵畫了一個鉤兒。
每個小組都配有一個女同誌,用來對付耍無賴的婦女。婦女就是結了婚的女子,凡是女子結了婚就由少女變成了婦女。大概是什麽東西都見過的原因,性格往往就會搖身一變,由極度害羞變成了極度不害羞。
侯衛東對此也有領教,那還是在獨石村當駐村幹部時。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紅富的遠房堂姐由於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絕交款。秦大江的脾氣也不小,就罵了她兩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裏,把上衣撕爛,非說秦大江耍流氓,將秦大江和侯衛東弄得很是狼狽。
周菁這個團委書記在取款人圍堵鎮政府事件中,讓侯衛東見識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債小組的時候,侯衛東主動將周菁要了過來。一來用她與欠款戶吵架,二來用她來對付那些敢於脫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張家的賬勾掉,回去我就把錢補上。”
周菁道:“我們這個小組的追回任務是一百七十萬,這些人都有各種各樣不還錢的理由,侯鎮貼不起的。”
侯衛東笑道:“算了,老張家是最小的一筆貸款,而且是我們的開張生意,就算是貼錢也要把這事辦好。”
周菁暗道:“侯衛東真是有錢,我要是有福氣,也找一個這種老公。”她的相貌在青林鎮還算是不錯,可是自從見到風姿綽約的李晶以後,她就頗為自慚形穢。雖然不敢奢望做侯衛東的女朋友,做做白日夢,並且把侯衛東的標準定為男朋友的標準,卻是她的權利。
侯衛東自己貼了錢,心裏還是很愉快。他對曾憲剛開了一句玩笑:“解決了老張家,好歹算是開門紅。”
曾憲剛這才解釋道:“老張家風水不好,大兒子是傻的,十六七歲還說不了幾句話,後來掉到池塘淹死了。三女兒嫁到山下的小河灣村,在婆家長期挨打,過年過節偷偷給個十塊二十塊。老二倒還聰明,讀完初中就南下了,好幾年都沒有回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感歎了一句,“老張家從他爺爺開始就是尖山村最窮的,後來就被選為貧協主席。沒有想到改革開放這麽多年,他們還是尖山村最窮的。”
侯衛東被這個事實震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沒有地主?”曾憲剛道:“有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現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資本家。”
說起這個曾昭明,侯衛東還是蠻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時候,曾昭明特意買了兩瓶五糧液,說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謝侯衛東。侯衛東在高長江家將這兩瓶酒解決了,結果侯衛東沒事,曾昭明卻喝得大吐特吐。
眾人就來到了曾昭明家裏,這是一個典型的四合院,院牆足有四米,院子外麵停了一輛貨車。門口站著一隻半人高的狼狗,拚命地往外撲,拉得鐵鏈嘩嘩直響。
“曾老板,把狗牽開。”
曾昭明焦頭爛額地從房間裏出來,看到了以侯衛東為首的隊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睜不開。
“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隻是我有特殊情況。今年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小煤窯接了過來,狗日的讓我上了當。小煤窯資源是有,但是破敗得馬上就要垮了,我光是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萬元。”
“現在煤炭行業全國都不景氣,不是我不還錢,隻要我把賬要回來,馬上還錢。”
侯衛東知道曾昭明所說屬實,道:“我不是跟你為難,現在成百上千的群眾都等著取錢,每天都來圍攻政府。縣裏提出要求,貸款戶必須要還錢,特別是你這種到期的貸款戶。”
曾昭明黑著臉喘粗氣,道:“我的錢全部投到小煤窯裏,都沒有收回來。現在實在拿不出錢,你知道我絕對不是欠錢不還的人。”
曾昭明並不賴賬,可是到底手裏無錢,到了關鍵時候,就開始左推又擋。侯衛東與他喝過一場酒,感覺還不錯,也不緊緊相逼,就由與他無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鋒。
付江是綜治辦主任兼任司法調解員,調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職工作。長期吵架的過程中,他也就練就了一番講歪歪道理的本領。一陣亂說,把曾昭明擠對得按捺不住,憤憤地道:“我這小煤窯值四百萬,隻要有人出五十萬,我就賣掉小煤窯。”
付江是萬萬出不了五十萬的,但是他順口就開玩笑道:“我就把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賣了煤窯以後,就趕緊過來還錢。哈,曾老板還了十萬貸款,還能淨賺四十萬。”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氣,並不理睬他。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傳了一會兒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禪,沒有絲毫的反應,不理睬這個小丫頭片子。
侯衛東見火候差不多了,道:“周菁把還款計劃書給曾老板看一看。還款計劃書分為三年,第一年還0%款項,第三年還40%款項。老曾,這樣總行吧。”
就在曾昭明看還款計劃書的時候,侯衛東勸道:“我們知道企業的難處,但是鎮政府被取款戶圍了十幾天,也希望曾老板能體會到鎮政府的困難。”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曾昭明苦笑道:“侯鎮說得不錯,不過希望鎮上也理解我們企業的困難。你別看這煤窯小,可是五髒俱全,花錢的地方很多。礦上隻有一萬多現金,如果全部拿給你們,這礦就要關門。”
侯衛東深表同情地道:“這兩年煤炭的價錢漲不起來,隻是暫時的事情,等到行情一好,煤窯就會賺錢。”
曾昭明臉如苦瓜一般,道:“這個煤窯是個大包袱,如果侯鎮看得起,我就賣給你。”
侯衛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精工集團老總是我的朋友,她有買煤窯的意思。如果曾老板真的想賣煤窯,我就幫你聯係。”
這個煤窯花了曾昭明不少心血,生產剛剛步入正軌,要賣掉著實有些心痛。可是不賣,天天都在虧損,他坐在板凳上悶頭吸煙。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侯鎮,分步還款的計劃書我簽字,但是現金我最多能拿出來三千塊錢。我有一筆貨款在重鋼沒有收回來,等收回來以後,就把今年的錢還了。”
侯衛東就痛快地道:“我相信你。”
上青林追債小組拿到三千塊錢和一份簽字,正要去第三家催款,趙永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學習班
趕回鎮裏,趙永勝、粟明、鍾瑞華等人已經坐在了會議室。侯衛東拿著水杯子和筆記本坐了下來,唐樹剛也趕了回來,隻剩下劉坤沒有回來。
趙永勝看了看表,道:“不等劉坤了,我們開會。”
他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道:“我剛到縣委開了會,根據縣委決定,凡是貸款十萬元以上的,隻要不能按時還款,一律集中到縣城東風旅館學習,還了款才能出來。祝書記和馬縣長下了死命令,不準一個人開後門。”
聽了這個決定,除了侯衛東,其他人都很驚訝。唐樹剛道:“這是變相限製人身自由。”
趙永勝道:“這是縣政府的決定,即使錯了,也不用我們承擔責任,我們必須不打折扣地執行縣政府的決定。”
侯衛東並不是太驚訝,二姐侯小英已經進入了吳海縣學習班。吳海縣既然能辦學習班,益楊縣當然也能辦,想必這些個學習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默許。
“我現在宣布青林鎮進入益楊縣學習班的名單,周強、楊家福、曾昭明……吳勇等七人,由侯衛東負責將這七人送到學習班去。”
這是一個得罪人的工作,不執行是違反了縣委、縣政府的決定,執行了就是將這七名青林鎮老板得罪了。鍾瑞華等人看著侯衛東的眼神,就有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侯衛東暗道:“你們為了掌握基金會的大權,明爭暗鬥,吃香喝辣,現在出了事,把我推到了第一線,哪裏有這個道理。”他當場提出了反對意見:“趙書記,自從整頓基金會以來,我天天守在大門口,沒有休息過一天。現在又帶著上青林小組去催款,今天收了張世財家的一千元貸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塊錢,還與他簽了三年付款的協議。這一段時間我的工作量實在太大,能不能讓我稍稍緩一口氣?”
趙永勝沒有料到侯衛東會當場反對,不快地道:“你工作勤勞,大家都看在眼裏,但是其他領導也不輕鬆:鍾鎮陪著清償組,天天喝酒,輸水都是好幾次了;唐鎮把大部分日常工作頂了起來;劉書記接連召開了四次支部書記會,現在還在村支部開會,也是連軸轉。你人年輕,多做工作,組織上會記著你的功勞。”
侯衛東又找起了客觀理由,道:“這七個人都是青林鎮名人,耳朵靈得很,我們必須同時行動,否則他們就會聽到風聲了,建議鎮領導每人負責去請一至兩人。散會以後同時出發,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在座參加會議的領導有趙永勝、粟明、鍾瑞華、侯衛東、唐樹剛,加上才從醫院回來的黨委委員、武裝部長朱大彪,以及未與會的劉坤,剛好就是七個人。侯衛東的意思就是每位鎮領導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楊東風旅館。
在新一屆黨委、政府裏,趙永勝的話基本上就是決定,基本沒有人在會上針鋒相對地提出反對意見。大家把目光對準了侯衛東,小會議室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粟明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開始打起了圓場,道:“侯鎮的建議也有合理性,我覺得可以分成五個組,由侯衛東、鍾瑞華、朱大彪、唐樹剛和劉坤各帶一組。侯衛東負責兩人,鍾瑞華負責兩人,朱部長、唐鎮和劉書記各負責一人,這樣能夠確保行動準確。”
趙永勝態度強硬地道:“這事侯衛東不要推托了,殯葬改革是天大的難事,你都能夠抓好,我相信這件事也能辦好。”不過他也退讓了一步,道,“我也不是讓你事必躬親,鎮裏的其他人你可以隨便選,鎮裏的所有小車隨時聽從你的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