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侯氏雙傑——侯衛東和侯海洋的相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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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小區中庭,小佳親熱地挽著侯衛東的胳膊,道:“你在廣州想我嗎?”侯衛東道:“想。”小佳仰著頭,道:“你肯定沒有想。”侯衛東道:“想沒有想,這個無法證明。”
穿過中庭,很快就來到大哥家裏。
新月樓是沙州第一個小區式樓盤,這幾年,沙州新樓盤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可是新月樓還是被公認為最好、最成熟的小區。新月樓成就了步高,他憑借著新月樓躋身為嶺西全省著名的青年企業家,房地產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侯衛東一家人都進入了新月樓,包括父親母親、嶽父嶽母以及大哥大嫂。另外,趙秀、蒙厚石等好友也住在新月樓。
在沙州民間傳言中,住在新月樓中兩類人最多,一是貪官,二是奸商。當然,這隻是民間傳言,帶著負氣情緒,當不得真。真實的事實是一座座用大量資金堆砌的樓盤拔地而起,想要擁有一套房子,必須用真金白銀來交換。隨著樓盤崛起,原本混居在一個區域的有錢人和無錢人被一支無形的手分開,於是,有錢人和無錢人的居住區漸漸變得涇渭分明。
在侯衛國家,客廳裏擺了一副圍棋,普通的黑白玻璃圍棋。侯衛國執白,拿著白子無法往下落,因為滿盤關鍵部位皆黑子。
蒙厚石遇到一個弱對手,感到很無趣,見侯衛東進來,笑道:“衛國去廚房幫忙,衛東過來下。”
侯衛東道:“我也不是蒙叔對手。”
論職務,蒙厚石隻是市政府的原秘書長,論輩分他是侯衛國的叔叔。在家裏,侯家兄弟都忘記了蒙厚石的職務,親切稱之為蒙叔。當然,這裏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蒙厚石與省長朱建國關係非同一般,讓他在整個沙州都顯得地位超然。
侯衛東接替了大哥的位置,兩人各撿棋子準備重來。當落下幾子以後,他習慣性去拿水杯。手剛伸出,他意識到這不是在辦公室,沒有秘書為自己泡茶,就起身去泡茶。在櫃子裏,找到一包撕開口子的綠茶,這是一包市場上隨處可買到的極便宜的地方老茶,名為老鷹茶,最大的特點就是勁大,最大的優點是便宜。侯衛東喝慣了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喝著老鷹茶,隻覺得粗鄙刺口,他不由得心中感慨:“俗語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喝慣了上青林明前茶,喝起大哥的老鷹茶,真是難受!”
下了二十餘手,棋盤形勢又不利於侯衛東。在侯衛東苦思冥想之時,蒙厚石悠閑地問:“這次到廣州,有什麽收獲?”離開了政府秘書長崗位,蒙厚石將西服徹底丟進了衣櫃,穿上了絲綢外套,還將皮鞋換成了平底手工布鞋,很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侯衛東道:“每一屆廣交會沙州都沒有落下,算是例會,至於收獲就是說不清楚的事情。像我們這種內陸城市,參加這些活動利大於弊,要走出去,就得有走出去的路徑和準備。”
“你什麽時候去省委黨校?”
“隔幾天就要去黨校讀書,廣交會的事情就交給部門去辦。唯一讓人不安的是‘非典’。”侯衛東停頓一下,道,“香港、廣東在鬧‘非典’,據說這種新型傳染病通過空氣傳播,傳染性強,沒有特效藥。我發現那邊的市民比較恐慌,街道上不少人都戴著口罩。組團去廣交會,最大的問題就是怕染病。”
蒙厚石等到侯衛東落子,他基本上沒有思索,飛快地應了一子,道:“我退下來後閑來無事,天天研究報紙。機關就是好,各類報紙多,資訊豐富快捷。從報紙上綜合得來的印象,我判斷廣東的‘非典’是個大麻煩,搞不好,會引發內地的連鎖反應。”
“蒙叔也是這樣想?”
“看來我們兩人想到一塊了。姬程管衛生,我估計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事。他心思沒有在工作上,老是往嶺西跑,機關裏都知道他在盯著常委的位置。哈哈,我無職一身輕,倒能聽到些真話。”
侯衛東不願意隨便議論班子裏的另一位副職,又想聽聽蒙厚石這種老機關的看法,道:“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姬程想進常委,我也想進常委,蒙叔有什麽高見?”
蒙厚石道:“嶺西體製最大的問題是幹部選拔的方式,我們是通過組織部門來選拔幹部,這其實和千年以來選拔幹部的方式沒有本質的區別,隻是技術上不同。這種選拔方式最要命的問題是如何評價和判斷幹部。評價和判斷幹部分為兩個方麵:第一,在信息傳播過程中,信息會變形走樣,領導接收到的信息不一定就是真實信息;第二,就算上級領導和組織部門接收到了完整準確的信息,還存在如何解讀的問題。小人們鑽營,除了結黨和行賄以外,最喜歡的招數就是不斷向領導傳播利於自己的控製性信息。”
侯衛東在最基層工作過,又當過領導秘書,了解體製的弊端,對蒙厚石所說深以為然,道:“所謂向領導匯報工作、製造假數字、在媒體上露臉,本質上都是控製信息。如果官場競爭僅限於此,其實還算健康。最能打擊幹部信心的其實是不規範競爭,手段之多,用心之深,都讓人覺得可怕又悲哀。”
蒙厚石與省長朱建國關係深厚,通過蒙厚石的關係,侯衛東極有可能搭上朱建國的線。若是以往,他十有八九會毫不猶豫就要用這條線。如今他步入廳級行列,見多識廣以後,反而越來越謹慎。在省裏形勢還不太清晰時,輕易越過周昌全去搭另一條線,是禍是福還真說不清楚。
蒙厚石一直在揣摩侯衛東的心思,他默想一會兒,接連落下幾枚棋子,迅速攻破了侯衛東構築的防線。
在侯衛東苦思時,蒙厚石風輕雲淡地開始喝茶,道:“我吃掉了你四顆棋子,你費心布下的棋就成了廢棋,棋盤上形勢不明時,先占位置,永遠不會錯。從沙州現在的局勢來看,若是讓其他人占了常委位置,你就失去先機。做再多的實事,所有群眾都擁護你,也不能挽回損失。”
擔任副市長以後,侯衛東為了解決國有企業普遍虧損、群體性事件不斷的難題,深入基層,敢於攻堅克難,卓有成效。人的精力和體力都是有限度的,埋頭於具體工作,他朝省裏跑的時間相應就少了。
蒙厚石是市政府的旁觀者,幾位副職的動靜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馬有財與市委書記朱民生越走越近;姬程有一半的時間在省裏活動;錢寧是無黨派人士,也有他自身的優勢;唯有侯衛東陷入無休止的矛盾之中。他將官場看得太透,又頗為欣賞侯衛東,今天是有意提醒侯衛東。
侯衛東很看重蒙厚石這種經曆曲折豐富的老同誌,但是他沒有將自己的心思完全剖解出來,道:“在寧玥沒有正式當選市長前,很多事暫時定不下來。蒙叔剛才所說很有道理,我要好好消化。”
晚餐開始時,已過了《新聞聯播》。蔣笑用開瓶器將紅酒打開,道:“這是從法國直接進口的原裝葡萄酒,不是國內灌裝,絕對正宗。”
這句話如此熟悉,侯衛東愣了愣,隨後想起廖沙曾經說過這句話,笑了起來。蔣笑道:“你笑什麽,我說的可是真話。”
侯衛東道:“我在廣州聽到過原汁原味的話,是巧合還是你的話有版本來源。”
蔣笑道:“肯定是聽廖沙說過,紅酒就是他送給老爺子的。廖沙在廣州辦事處,舅舅對他多有照顧。現在舅舅退居二線,他還能到家裏來,說明這個人不是白眼狼。”
廖沙八麵玲瓏,是真正的聰明人,而真正的聰明人都不願意當白眼狼,更何況蒙厚石還有特殊背景。侯衛東沒有點破此處,隨口道:“不錯,不錯,適當喝點紅酒有利於身體健康。”在品紅酒時,他暗道:“廖沙與任林渡表麵上看起來是一個類型的人,但是廖沙看似話多,實則口緊,他肯定知道我與蒙厚石的關係,卻沒有在我的麵前提起,分寸感比較強。”
觥籌交錯時,《焦點訪談》開始,在節目中,衛生部長介紹了非典型肺炎的發病情況和防治知識。
侯衛東到廣州走了一趟,在廣州大街上看到很多流動著的口罩,與在座的其他人相比,有更多直觀印象。《焦點訪談》居然作了“非典”專題,衛生部長親自接受采訪,這讓他很驚訝。
昨天,李晶談起香港疫情深有畏懼,千叮嚀萬囑咐要注意預防“非典”。侯衛東當時聽了進去,後來並沒有將“非典”完全放在心上。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國家大了,什麽怪事都有可能發生。怪事多了就不足為怪。而且嶺西並沒有發生疫情,這個“非典”還遠在千裏之外,更不必大驚小怪。
看完這一期《焦點訪談》,回想著李晶、蔣大力的叮囑,他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而且在腦子裏反複琢磨,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小佳注意到侯衛東看過《焦點訪談》以後,與大家聊天時就有點心不在焉,在眾人麵前,她裝作沒有看見,努力找話題,讓聊天有趣。回到家裏,小佳問:“你表情不對勁,陰沉沉的,遇到什麽事?”
侯衛東道:“剛才看了《焦點訪談》,覺得很有問題,‘非典’應該很嚴重,沙州是人口大市,說不定要受波及。”
聽到這個回答,小佳哭笑不得地道:“剛才在大哥家裏,你腦子裏就在想著這事?我還以為你和蒙叔談話不愉快。蒙叔多次在朱省長麵前說你的好話,你千萬別把蒙叔當成下級。”
“我和蒙叔談得挺投機,剛才分神,確實是因為看了《焦點訪談》。沙州市委、市政府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非典’的嚴重性。”
“‘非典’當真有這麽厲害?”
“衛生部長在《焦點訪談》專門談非典型肺炎,這意味著什麽?說明‘非典’已經是全國性問題,這一點你能理解吧?”侯衛東每天必看《新聞聯播》,很多人認為《新聞聯播》沒有看頭,其實隻能說明他還沒有學會看中央台新聞,以《新聞聯播》為主的節目都不是隨意為之,具有相當豐富的信息量,是政策風向標。作為數百萬城市的副市長,絕對不能忽略《新聞聯播》《焦點訪談》等節目連續反映的問題;否則,要麽是失掉先機,要麽要遭受處罰。
在地方政府的領導下,要利用政策謀發展,換個說法就是鑽政策的空子,除了特定的消息渠道外,解讀《新聞聯播》是基本功。
侯衛東繼續道:“有幾件事情,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內地已有一千多病例,死亡了四十多例;香港中小學及幼兒園停課,並宣布隔離一座叫淘大花園的大樓。”
小佳不以為然地道:“嶺西沒有人得病,省裏還沒有全麵部署,說明疫情不嚴重。你馬上就要到省委黨校學習,又沒有分管文教衛,別鹹吃蘿卜淡操心,把手伸進姬市長地盤,他正在為了常委位置朝嶺西跑,這個時候特別敏感。”
“我是沙州市政府副市長,全市四百萬人口也就幾個副市長,我和同事們得為四百萬人的安全負責。防疫工作雖然不在我分管的範圍內,可是看到了問題,難道讓我憋在肚子裏?這是不負責,不是我的性格!”侯衛東素來不喜在家裏談工作,可是“非典”是特殊傳染病,控製不了將危及所有人。因此,他願意與小佳討論“非典”,讓家裏人能對“非典”有一個正確認識。
“真正應該負責任的是市委書記朱民生和市長寧玥,你作為副職,而且不是分管領導,有多大的責任?地球離開了誰都照樣轉,別把自己想得有多麽偉大、光榮、正確。”
按照體製內的分工,小佳所說句句是實,一時堵得侯衛東說不出話,他自嘲地笑道:“我這個婆娘,怎麽越來越牙尖嘴利!”
“不是牙尖嘴利,我隻是在陳述事實,事實勝於雄辯。”
“對於所謂官場套路,我豈能無知。隻是到了這個份兒上,我覺得生活還是應該多一點高尚的東西。說老實話,若是一般的事情,我絕對不會管姬程的事,一句話都不會說,甚至願意見他出點醜。可是‘非典’這件事,我既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若是不發出聲音,任由事情爛下去,良心會過意不去。還是剛才那句話,作為沙州政府副市長,守土之責,也有我一份。”
小佳看了丈夫一眼,道:“別人腦子裏都想著如何升官,想著找路子投靠山,你是捧著金山沒有用,整天正義感澎湃啊。”
凡是進入這個體係的人,升官便會成為永恒的主題,除非是已經徹底失去了上升空間的官員才不會對升官感興趣。小佳既是體係中人,又是領導夫人,比起一般人,對這個話題有天然的敏感性。
“大家都想升官,這固然不錯,但是升官的同時必須要做實事,這樣才能長久,也對得起自己良心。或者換一種說法,做實事和升官至少是同等重要。為了升官不惜一切手段,是官孽!”侯衛東說的是真心話,這也是他性格使然,是人生觀、價值觀在現實中的體現。
“現在社會上把官員臉譜化,打個標簽,仿佛官員是流水線生產出來的次品,其實包括你和我,都是從普通老百姓家裏出來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在有些人嘴裏就變成了一張工業品似的花臉,可笑至極!”他說這一段話也有針對性,打開網絡,常常看到對官員的痛罵聲,雖然網上言論當不得真,可是看多了,對人的心理或深或淺還是有影響。
小佳打了個哈欠,親了親侯衛東臉頰,道:“才從廣州回來,小別勝新婚,你別憂國憂民了。我先洗澡,你也快點。”
小佳洗澡時,侯衛東看了會兒電視,又給蔣大力打了電話。蔣大力的電話裏傳來一陣音樂聲,隨後又有開門的聲音。
“在哪裏花天酒地?”
“我在鐵州,和醫院的頭頭腦腦們在一起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