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到省委黨校學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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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坤以前在給黃子堤當秘書時,來到新月樓,胖老板總是倒屣相迎,看見劉坤會將嘴巴都笑爛,恨不得掏心挖肺,此時他隻是對劉坤點了點頭,完全視為無物。作為曾經的政治人物,他對前後的態度對比格外敏感。
侯衛東當上了益楊縣委書記以來,就很少在餐廳點菜,總有服務員將所有的雜事做好,今天老朋友聚會,他沒有帶秘書和司機,親自服務,全部點的是自己喜歡吃的菜。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道道擺了上來,紅酒倒滿了一大杯,侯衛東主動舉著杯,道:“十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們幾個同學難得聚在一起,為了同學友誼喝一大杯。”他仰頭將一大杯紅酒喝了下去。
蔣大力知道劉坤的心結,特意舉起杯,道:“劉坤,我們兩人都是商人,用力碰一杯,明年賺大錢,自由自在花錢,不受人約束,讓侯衛東和陳樹這兩個有人管的家夥羨慕死。”
劉坤最怕喝酒,躲著,閃著。
所謂一物降一物,蔣大力不由分說將一杯紅酒塞到了劉坤手裏,道:“別磨磨蹭蹭了,喝酒。”劉坤隻好喝了酒。
幾杯酒下去,暫時將隱秘牢固的隔閡打碎了。大家擺談著過去的時光,談論著現在各自的境遇,喝著紅酒,似乎又有了當年同在一個寢室侃大山擺龍門陣的氣氛。可是十年時間,畢竟嚴重腐蝕了四人的身體和神經,擺談上桌麵的都沒有什麽內容,大家將內心最深處的感受隱藏了起來。
在四人中,劉坤內心感覺最為複雜。當年的四位室友,如今兩位經商兩位當官,當官的兩位中,侯衛東是沙州副市長,陳樹是巴山縣副檢察長,經商的兩人中,蔣大力身價不菲,而自己曾經是處級幹部,如今是一個小商人,靠著姐夫接點工程。不滿、嫉妒和憤恨,在酒精的作用下,如一根尖刺紮在了劉坤心中。在醉眼蒙矓中,他仿佛看到了侯衛東陰險的笑臉。
陳樹喝了酒,漲紅了臉,有些結巴地道:“光頭,這幾年賺了不少黑心錢吧?現在住院看病這麽貴,就是你們搞的鬼,反商業賄賂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針對你們,千萬要小心。”
蔣大力也喝了不少酒,道:“這是對我們醫療行業的誤解,這次南方鬧‘非典’,我們公司以最快的速度組織最全的醫藥及器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知道造了多少級浮屠。”
劉坤喝了兩大杯紅葡萄酒,頭腦開始昏沉沉的,他聽到蔣大力的話,諷刺了一句,道:“蔣大力,賺錢就賺錢,別弄得這樣高尚。”說完,頭就垂在了桌子上。
侯衛東看著低垂著頭的劉坤,輕輕搖了搖頭,心道:“這些年經過這麽多事,特別是黃子堤還在外逃,早就和劉坤做不成朋友了,若不是同學聚會,估計很難坐在一起。同學一散,我們也就散了。”
黨校是個好地方
“滴鈴鈴”,一陣鈴聲將酒醉中的劉坤驚醒,他努力回想喝醉前在做什麽,想了半天,終於記起是和大學同學在一起喝酒。
“搞什麽搞,駝老大,已經大半年時間了,再拖我隻能到你家裏討飯。”劉坤借著酒勁對著手機吼道。
“實話說,我這裏開工太多,錢抽不過來。拖誰的錢,我也不會拖老弟的錢。”駝老大是開發商,承包了一條公路,劉坤從駝老大手裏分到一部分工程。如今工程竣工驗收搞完,審計也結束,市財政經費緊張,找了不少借口,總是不肯爽快撥款,害得駝老大欲哭無淚。
“瘦死的駝老大比馬大,你得想辦法。這一個月,工人要工錢,都堵到我門口了。”
“坤老弟,我收債收到了一個中藥材市場的門麵,差不多值一百萬,你拿去抵一部分款,剩下的隻能等財政局撥款了。不過有個條件,你給季局通融一下,舊城改造的工程款按進度要撥給我,至少要撥付一部分。”
季海洋是財政局長,政府工程要付款,必須要有他簽字。他下筆稍稍猶豫一下,或者說拖一拖,就夠企業喝一大壺。駝老大不願意得罪季海洋的小舅子,又實在拿不出現錢,咬咬牙,就將中藥門市抵給劉坤。
劉坤是靠著姐夫的關係才能接到不少小項目,他心裏明白,駝老大願意抵一個中藥市場的門麵,也全部看在姐夫的麵上。他決定落袋為安,將門麵拿到手裏,道:“你的事情,我會給姐夫說,什麽時間去看門麵?”
“現在就過來,晚上一定要請季局喝杯酒。”
劉坤酒還沒有完全醒,歪歪倒倒地來到了中藥材市場。在市場門口,他又給姐姐打了電話:“姐夫今天晚上回來吃飯嗎?”
劉莉抱怨道:“不回來,省廳來人,又得喝一肚子酒。”
劉坤鬆了一口氣,馬上給駝老大回電,道:“駝老大,今天晚上不行,我姐夫要陪省廳頭頭喝酒。”
駝老大在財政局有內線,知道劉坤沒有說謊,道:“坤老弟,你過來吧,我把門麵交給你。價錢嘛,中藥材門麵的價格大家都知道,我絕對不會要高價。”
中藥材市場裏彌漫著特殊的味道,大小門麵都堆積著諸如穿心蓮、益母草、丹參、三葉青等草藥,還有皂角刺、金銀花、夏枯球、刺蝟皮、水蛭、木瓜、蒲公英、蟲腿、蛇床子等嶺西特產藥,櫃台裏有比較珍貴的鹿茸、人參、蟲草等。
在第二通道的顯眼位置,有一個空置門麵。
劉坤有意壓價,用不耐煩的口氣道:“我又不經營藥材,拿門麵來做什麽?”
駝老大道:“這個門麵位置好,租金高,若不是手裏真沒有錢,絕對不會抵給你。老兄還是夠意思吧,你回去要給季局說點好話,爭取早點把錢劃下來,再拖,我隻有去跳樓了。”
談好價錢,辦完手續,劉坤和駝老大找了個魚館,喝了酸菜尖頭魚湯,各自回家。
劉坤算著姐夫還沒有回家,來到了姐夫樓下,他在車上打了家裏的座機:“姐夫回來沒有?”
劉莉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給弟弟開了門,道:“一天到晚鬼混,不幹點正經事。”劉坤不耐煩地道:“我是生意人,鬼混就是我的生活,否則你來養我一輩子。”
兩姐弟性格截然不同,姐姐像父親,性格開朗樂觀,弟弟像媽媽,人極聰明卻心胸狹窄。兩人從小見麵就拌嘴,今天也不例外。
劉莉說慣了嘴,醒悟到弟弟已經不是市政府公務人員,她頓時湧出憐憫之情,更加具有打擊性的話便說不出口,緩了口氣,道:“經商也要好好經,別——”
劉坤懶散地斜靠在沙發上,打斷道:“姐,我搞不懂什麽叫作鬼混,我陪駝老大吃個飯叫鬼混,姐夫陪著領導吃飯叫作工作,這是什麽邏輯。”
劉莉嘴上不饒人,心裏還是幫著弟弟,給他削了水果,道:“你要多花點時間在生意上,多到工地上去,別像個三腳貓,天天到處跑。”
劉坤吃著水果,道:“姐,我做生意還是用了心的,這是自家的飯碗,肯定和以前不一樣。我上次從駝老大手裏接了工程,工程質量沒有任何問題,關鍵問題是做了工程拿不到錢,工人圍了我好幾次。你給姐夫說一說,讓他給駝老大批點錢。”
“姐夫的性格你不是不清楚,在家不談公事。”
“這事你得幫我辦,否則哪一天被民工捅了刀子,就太不劃算了。”
劉莉見弟弟說得鄭重,詳細詢問了駝老大的情況,口裏道:“我最多在海洋麵前提一提,有沒有作用就不知道了。”
“你說的話,姐夫肯定要聽。”
“不一定,他這人講原則,一般不在家裏談公事。”
劉坤見姐姐答應幫忙,心情頓時大好,道:“姐夫不聽你的話,鬼才相信,不聽你的聽誰的?他在外麵的名聲挺好,不和其他女人牽牽連連。”
“你姐夫聽誰的話,排第一的肯定不是我,是寧玥。排在其後的就很複雜,他和侯衛東挺談得來。”說到這裏,劉莉戛然而止,她知道弟弟最煩聽關於侯衛東的事,以前在家裏偶爾提起侯衛東,弟弟就會不耐煩甚至發脾氣。她觀察弟弟的臉色,見他並沒有變臉,便悄悄轉移了話題。
劉坤隨口敷衍著姐姐,腦子裏想起了侯衛東的種種形象,暗道:“侯衛東辦石場開煤礦,分明是愛錢如命。現在當了副市長,居然沒有聽到有什麽劣跡,這絕對不正常。這人老奸巨猾,隱藏得深,遲早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
兩姐弟聊了一會兒,劉莉給丈夫發了條短信:“什麽時候回來?”季海洋很快就回了短信:“省財政廳的人回酒店了,現在串台去了,給侯衛東餞行,一會兒就回家。”
發完短信後,季海洋端著酒,再與侯衛東碰了一杯酒。他見侯衛東仰著脖子又要幹杯,忙道:“侯市長,少喝些,你已經喝了不少,意思意思就行了。”
侯衛東接連喝了兩場酒,已經帶了些酒意,道:“別人的酒可以意思,季兄的酒我得喝完。”然後,他猛地一仰脖子,將一杯酒喝完。
寧玥眼見侯衛東喝了不少,道:“大家都舉杯,喝最後一杯,別把衛東市長灌得太醉,留點時間讓他去陪小佳局長。”
喝完最後一杯,大家也就散了。
新月樓家裏,冷冷清清。
張小佳住在嶺西園林賓館,明天是全省園林工作大會,園林係統的參會人員都提前到了賓館。她和張中原局長正在陪著兩位處長打麻將。
侯衛東喝了不少酒,腸胃發脹,腦袋昏沉沉,從客廳走到書房,從書房走到臥室,他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事情要做,讓自己坐立不安,煩躁難忍。
其實,他內心相當清醒,知道自己煩躁的原因並非喝酒,而是想起了郭蘭。和他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中,段英嫁人,李晶遠走,她們經過了青春期的磨難之後,人生漸漸步入了佳境。段英由下崗女工成長為《嶺西日報》名記者,丈夫是省人民醫院名醫,與徘徊在失業邊緣的狀態相比,生活發生了徹底變化。
李晶是中專畢業生,費盡心機當了沙州道橋公司副總經理,她沒有留戀這個看上去還算美好的職位,毅然離職,創辦了精工集團,目前她已經成為嶺西省最具傳奇色彩的女企業家。
與段英和李晶相比,郭蘭的起點相當高,畢業於名校,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益楊縣委組織部這個令人羨慕的單位,父親是有名望的教授,對於她來說,工作尚滿意,生活無壓力,唯獨是愛情不圓滿。十年過去,郭教授意外離世,加上郭師母身體不好,往日和睦歡樂的家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每次回西區教授樓,見到花白頭發的郭師母,侯衛東都要感歎數聲,對這一對母女有著發自肺腑的關心。
侯衛東轉了幾圈,打開電腦,放了那一曲《離家五百裏》,在音樂聲裏沉入了思緒之中。
“郭蘭到現在都沒有結婚,是我的罪過啊。”
“如果沒有遇到我,她的生活是不是會變得更好?”
“如果郭蘭找了男友,我會怎麽樣,會覺得難過嗎?”
侯衛東設想著郭蘭與某個男子在一起的情景,內心便覺得如刀割一般,他暗罵自己:“侯衛東,你真卑鄙。若是男人,就要讓郭蘭嫁個好男人,這樣她才能幸福,或者說是娶了郭蘭,給她幸福。”前一種做法違背了本心,後一種做法又傷到小佳。從總體來說,他是一個性格剛毅果斷的男人,唯有想起郭蘭便前怕狼後怕虎,猶豫不決。
拿著手機在陽台上站了很久,侯衛東下定決心,撥通了郭蘭的電話,結果是沒有人接。再撥一次,仍然如此。
侯衛東罕見地發了一條短信:“明日到嶺西”。發完短信,他將手機扔在枕頭邊上,酒意上湧,不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益楊,沙州大學西校區,郭蘭充滿了無奈,道:“媽,這種相親你千萬別再安排,那個男人像什麽,難道你女兒要嫁這種人?”
郭師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為什麽就不嫁?”說到這裏,她抹起眼淚,道:“你們父女倆都是一個脾氣,讀書太多,人都變得傻了。你再不結婚,我怎麽向你爸交代!”
提起這事,郭蘭就覺得天空一片灰暗,胸中如塞了一大團打濕的棉絮,呼吸困難。
“媽,今天不說這事,你洗澡,早些休息。”
郭師母慢慢走回臥室,拿出換洗衣服,走到客廳,坐在郭蘭身邊的灰色沙發上,道:“蘭蘭,今天見麵那人挺忠厚,又在銀行工作,條件不錯。”
郭蘭想起見麵之人厚厚的雙下巴和肥碩的肚子,忍不住想吐:“媽,他這麽胖,我不喜歡。”
郭師母急了:“你到底想要嫁個什麽人,總得有個標準。”
郭蘭不願再說,郭師母緊緊握著手裏的內衣褲,盯著女兒,道:“你是不是有對象了?有了就有了,帶回來讓媽看看,如果合適,趕緊把婚結了。”
嘮叨了二十來分鍾,郭師母終於離開了沙發,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後,她轉身拿洗發香波,腳下一滑,身體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郭蘭聽到動靜,趕緊跑到衛生間,見母親仰天躺在地板上,不停地呼氣。
“媽,怎麽了?”
郭師母閉著眼,道:“腿痛得很。”
郭蘭這才發現,母親小腿有一個包塊,明顯是骨頭折斷形成。她完全沒有料到摔跤會產生如此嚴重的後果,緊握著母親的手,道:“媽,你別動,我先去打個電話,再來扶你起來。”
郭蘭給校辦主任打了電話,要了一輛汽車,她知道校衛生院靠不住,直接提出將母親送到縣醫院。打完電話,她拿了一條自己的睡裙到了衛生間,幫著母親穿上寬鬆衣服,再將母親抱到馬桶上坐下。一個人忙完這些,她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幾分鍾後,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在醫院,安頓好母親,等母親睡下,已經晚上十二點了。看著閉著眼躺在床上的母親,郭蘭突然感到十分困頓,既有身體的困乏,更有心理的無助。此時,她多想有一個寬厚的肩膀能夠依靠。
從家裏走得匆忙,手機落在了茶幾上,在黑夜中,發著亮光響了兩次,隨後,一條短信出現在手機上。
侯衛東從睡夢中醒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查看手機,手機上沒有郭蘭回過來的短信,亦沒有未接來電。
4月點,侯衛東忍不住又給寧玥打了電話:“寧市長,國務院在開新聞發布會,有必要看一看,關於‘非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