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沙州市出現第一例“非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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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榮譽
晚上七點,侯衛東接到小佳電話。
小佳聲音透著些興奮,道:“老公,我現在是在朱省長家裏的衛生間裏給你打的電話。朱省長很喜歡我們送的綠鬆盆景。馬上要吃晚飯了,楊森林也在,沒有其他領導。”
侯衛東道:“朱省長態度如何,如果態度不好,以後就不必去了,我不能讓自己的老婆受委屈。”
小佳“嗤”了一聲:“你這人多疑。在朱省長麵前,我們幾人就是純粹的晚輩,他根本沒有什麽官架子。蒙叔是個有心人,他是有意將你介紹給朱省長。”
“楊森林是什麽態度?”
“楊森林和朱家關係不一般,很自在。”
“我問他對你是什麽態度?”
“沒有什麽態度,說了兩三句話。”
對於絕大多數官員來說,這是一個絕佳的接近省長的機會。侯衛東心裏頗不平靜,他知道若自己願意,就極有可能成為所謂朱建國的人,這對以後的發展肯定有好處。可是任何事情都有正與反兩麵,得到好處的同時必然就是風險。他必須得考慮周昌全和楊森林的想法,否則有可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到了新月樓,侯衛東猶豫片刻,朝著嶽父、嶽母家裏走去。由於工作繁忙,一個多星期沒有見到小囡囡。在各種重壓下,他為了做好表率,努力用肩膀扛著,走進新月樓,他將肩膀上的重壓暫時丟在一邊,突然間很想念女兒,想把肉肉的小女兒抱在懷裏。
嶽父、嶽母家裏,洗完澡的小囡囡如玉琢雪雕,正準備睡覺,見爸爸回來,便到沙發角落拿了一本幼兒版本的《睡前一百零一個故事》,嚷著要父親講故事。聞著女兒身上好聞的奶香,侯衛東身心皆徹底放鬆。小囡囡鑽到薄被裏,亮晶晶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父親。侯衛東用沙州口音的不標準普通話讀起故事,讀了兩個故事,十分鍾左右,女兒眼睛似閉非閉,他關掉房燈,悄悄出門。
“還要聽。”女兒將父親動靜聽得清楚,閉著眼睛,叫了一聲。
侯衛東坐下後,隻讀了三四句,女兒便進入夢鄉。
侯衛東回到自己的家,看了一會兒電視,小佳還沒有回來。沒有女主人,屋裏冷清清沒有溫度。侯衛東的手剛剛伸向沙發旁邊的座機,電話猛地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
“老公很乖,一個人待在屋裏,經受住了考驗。”電話裏傳來小佳快樂的笑聲。
侯衛東道:“你還沒有回來,難道留在朱省長家裏?這太誇張了。”
小佳道:“你猜,我在哪裏?”
林安村的難題得到順利解決,侯衛東心情不錯,道:“這個範圍太大了,不好猜。”
“我不在朱省長家裏,在同學家裏,你再猜。”
話說到這份兒上,侯衛東根本不用再猜,段英生了小孩以後,小佳一直想去看望,十有八九到段英家裏去了。他卻不想猜出來,敷衍道:“我猜不出來。”
小佳主動揭秘:“我在段英家裏,她的兒子好漂亮,就是一個小段英。”
“那你好好玩,我先掛了。”雖然侯衛東和段英已經徹底分手,可是畢竟有過交集,他不太願意有過多交往。
結束通話以後,小佳伸出雙手抱著小家夥,不料小家夥尿急,一泡童子尿淋在了小佳胸前。
段英拿著紙巾,道:“哎,快,我衣櫃裏有衣服,給你找一件。”
小佳也是當媽的人,並不以為意,笑道:“童子尿,是作料,當媽的人還怕這個。”
換好衣服,走到客廳,小佳見到了醫學博士梁進文。梁進文表情不太對勁,臉色蒼白,與小佳打了招呼後,接連喝了兩杯白開水。
段英關心地道:“進文,有什麽事情嗎?”
梁進文用沉重的聲音道:“我在樓下轉了一個小時,才上樓,這件事情還得給你說。”
段英還算沉得住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進文輕聲道:“根據省衛生廳選派,我要到廣東去,今天晚上就走。我要帶10管‘非典’康複病人的血清回嶺西,供嶺西研究。”
段英臉色同樣發白,道:“你要到廣州去,那是疫區,還要去拿血清,有多大的危險?”不等梁進文回答,她又道:“你又不是共產黨員,憑什麽讓你去冒險,你不能去,兒子還小,你不能丟下我們母子。”
梁進文握住段英的手,道:“嶺西正式啟動建設國內第二個sars病毒的抗體基因庫,我是負責人之一。對於科學研究來說,最尷尬的就是缺少臨床病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是沒有人去提取血清,我們研究所就失去了先機。”
段英咬著嘴,道:“現在國內每天的新增病例不斷,連五一長假都取消了,大多數人都是從疫區朝嶺西跑,你怎麽就反著來。再說,康複病人的血清有沒有傳染性,誰都說不清楚,萬一被傳染了怎麽辦,兒子還這麽小。”
梁進文安慰道:“血清會裝進密封袋,包上幹冰,再套密封袋,外麵再裹幹冰,再裝入泡沫塑料袋,我們要用七道工序來完成包裝,絕對安全。至於到疫區也不用擔心,反正回到嶺西我就會被隔離,就算有事,絕對不會傳染兒子。”
段英“呸”了一聲:“你是我丈夫,兒子的爸爸,你不能有事,能不去嗎?”
梁進文沉默了十來秒,道:“這是我的職責,事關職業榮譽。”
在小佳的印象中,梁進文是溫和甚至還帶著柔弱的男人,沒有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居然有如此勇氣。
段英有些神經質地反複詢問:“你裝血清的盒子到底隔了幾層?”
梁進文道:“七層。”
“會不會破損?”
“絕對不會。”
“什麽時候回來?”
“晚班飛機,明天下午回來。”
“你真的要隔離?”
“回來之後就要隔離在單位,例行隔離。”
小佳覺得任何勸慰都很空白,在梁進文出發之時,親自開著車送段英和梁進文到了機場。往日,機場裏人流如織,今天稀稀落落沒有幾人,零落的行人中十有八九都戴著口罩。到了機場國內入口處,梁進文堅決不讓段英下車,他凝視著妻子,道:“你們別下車,減少傳染的概率,我很安全,別擔心。”此時,段英恢複了正常,她同樣凝視著梁進文的眼睛,用手整理了他的衣袖,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兒子還在家裏等著你。”她側過身,緊緊地抱住梁進文。
小佳從後視鏡裏見到夫妻倆的生離死別,鼻子酸酸的。
這時,一輛小車滑了過來,車上下來兩位領導模樣的人。梁進文再次親吻了段英,然後轉頭對小佳道:“幸好有你陪著段英,否則我還真不放心。”小佳笑了笑,道:“段英有我照顧,你要注意安全。”
看著三人走進機場,段英收回目光。小佳誇道:“梁博士平時溫文爾雅,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他這麽男人。”段英目光仍看著天上,尋找著飛機路線,道:“我寧願他不這麽男人,家庭安全最重要。好不容易得到了安穩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不想失去。”小佳安慰道:“梁博士是專業人士,你要相信專業的力量。”
在以前,由於侯衛東的關係,段英總是覺得有愧於好友小佳,兩人關係雖然好,但是在段英心中實質上有隱性的隔閡。這一次梁進文到廣州取康複病人血清,讓段英重新認識了天天睡在枕邊的丈夫,在日常生活中,她將丈夫的缺點看得很清楚,忽視了溫柔丈夫身上的優點。今天突然迸發出來的閃光點,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的,與小佳的小小隔閡也不翼而飛。
回到家,段英提出了要求:“你今天別走,陪我。”
小佳滿口答應,道:“行,我給家裏那位報告一聲。”
近段時間,侯衛東最關注“非典”之事,聽說梁博士主動承擔了如此重任,先吃驚,後佩服。
他和段英曾經有過一段激情,當時,兩人都處在特殊的迷茫期,他發配到上青林山頂修公路,段英麵臨著縣絹紡廠即將破產的尷尬處境。隨著社會角色轉變,兩人如兩條平行的鐵軌,彼此再也沒有交集,隻是隔著枕木遙望對方。此時,梁博士的表現遠遠超出了侯衛東的預料,他發自真心祝福段英。
想著段英,侯衛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郭蘭,多年前的那個神秘的白衣長發女孩,如今仍然孤零零一人生活。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心情複雜地抽掉兩支煙。
4月20日,全國防非局麵驟然升級。
衛生部決定,原來五天公布一次疫情,改為每天公布。此政策一出,各地“非典”確診病人和疑似病例,較之前的一天成倍增加。
“非典”被列入我國法定傳染病,這為各地依法行政提供了更充分的法律依據。
衛生部黨組書記和北京市市委副書記被免職。
按上一次常委會的決定,沙州防“非典”信息披露交給了防非辦負責,由侯衛東牽頭提出方案。如今衛生部有了明確規定,市防非辦依葫蘆畫瓢,製訂了《沙州市防治非典工作信息披露辦法》。
4月21日,侯衛東在上班路途中接到了市委辦會議通知。
他是第一個來到小會議室的,等了一兩分鍾,衛生局許慶蓉、公安局老粟、政法委書記洪昂、新到任的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李明傑等人先後來到市委小會議室。又等了四五分鍾,代市長寧玥和市委書記朱民生來到辦公室。
這是議事會,不是市委常委會等規定有程序的正式會議。朱民生開門見山地道:“新聞想必大家都看了,‘非典’疫情讓人揪心,沙州必須采取斷然措施,否則就是對人民犯罪。先由侯市長講一講沙州當前防非現狀,重點講問題和建議。”
在前一階段的防非工作中,朱民生自認為重視防非工作。沙州市成立了防非領導小組,下發相關文件,他在各種會上也是多次強調防非工作。
但是從侯衛東的角度來說,他認為市委書記並不是真心重視防非工作,任何一件重要工作都有“成立領導小組、下發文件、開動員會”的三板斧套路。砍了三板斧,並不能代表市委書記就是真正重視防非工作。理由有兩條:一是朱民生沒有單獨聽取過侯衛東和防非辦的工作匯報,沒有與侯衛東交談過此事,甚至沒有打過電話過問此事;二是防非辦前後出了七期簡報,作了四次匯報,朱民生沒有在防非簡報和工作匯報中作過任何批示。
相較之下,寧玥是真心重視防非工作,要錢給錢,要人給人,防非辦工作會從來沒有缺席。雖然市委書記和市長分工不同,處理具體事情的方法必然不一樣。但是,侯衛東憑著細小的痕跡能夠判斷朱民生對防非工作並不是太在意,或者說這不是一種判斷,而更接近一種感覺。
今天的會議與前幾次有微妙區別,朱民生親自主持會議,從表情和語言等各方麵來看都對防非工作表示出高度重視。當侯衛東匯報結束後,朱民生對秘書趙誠義道:“通知何敏文過來。”
在等待西城區區委書記何敏文的間隙,朱民生對李明傑道:“李部長,你看一看《沙州市防治非典工作信息披露辦法》,作為老宣傳,對這一次防非工作的宣傳工作以及信息披露你有什麽想法?”
在上一次《緊急通知》中,曾經討論過如何公布信息之事,當時常委們並沒有形成一致意見。
李明傑是四十歲的年齡,濃眉大眼,有一頭黑油油的頭發,精氣神十足,頗有男人魅力。被市委書記點名以後,他道:“上級已經對防非信息披露工作提出了明確要求,總體來說,就是要以對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及時發現、報告和公布疫情,決不允許緩報、漏報和瞞報。防非辦製訂的辦法,可行。”
朱民生誇了一句:“李部長畢竟是行家,一句話就將防非宣傳的原則說得清清楚楚。我再說具體一些,在沒有疫情時,沙州就不專門公布疫情,轉播嶺西省的疫情播放。有了疫情以後,必須及時向全體市民公布疫情。如果大家沒有其他意見,就通過防非辦製訂的信息披露辦法。”
他把目光轉向侯衛東道:“宣傳工作有很大一塊要由防非辦來主持,你們要印刷些宣傳小冊子,不要怕花錢,要讓人們正確認識‘非典’,不至於產生無因之恐懼,這個任務要盡快完成。”
朱民生到任沙州市市委書記之前從事多年黨群工作,在宣傳工作方麵,他不算外行。
侯衛東不停點頭,在筆記本上記著朱民生的指示,心裏想道:“宣傳冊早就製作出來,也送到市委辦,要麽是市委辦沒有送給領導,要麽是朱民生根本沒有注意。”
何敏文走得急急忙忙,腦門上有細細密密的汗水,他也看了《新聞聯播》,聽到市委書記召見,便明白是什麽事情,一股股燥火就從小腹升起。
朱民生不等何敏文喘氣,道:“敏文書記,林安村的事情處理得怎麽樣?”
何敏文苦笑道:“出現糾紛以來,我們做了大量工作,成立了以副區長普兵為組長的協調小組,信訪辦、民政、公安、衛生以及杜鎮等相關部門參加,進村入戶,到林安村去做思想工作。但是,老百姓出於對‘非典’的恐懼,一致反對將‘非典’疑似病人觀察點設立在林安村。他們都表示支持建這個觀察點,但就是不能建在林安村。”
朱民生盯著何敏文,道:“你就說處理得如何。”
何敏文道:“還在做工作。林安村有具體困難,煤炭療養院前麵那一條路是林安村的必經之路。林安村因為征地拆遷就有大量麻煩,此時各種矛盾集合在一起,很不好處理,搞不好還要惹出大麻煩,我個人意見是能不能找一個更好的地方。”盡管以前侯衛東搞了一個會議紀要,可是在“非典”期間出現群體性事件將危及政治前途。何敏文斟酌再三,冒著有可能得罪侯衛東的風險,在正式會議上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希望用更高級別的會議紀要取代以前的會議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