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沙州市出現第一例“非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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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玥頭銜上的“代”字沒有去掉,凡是朱民生在的場合,她都很少發言。當何敏文談完自己的觀點,她接口道:“不管把觀察點放在任何地方,都會遇到相同的事。如今信息傳遞渠道多、速度快,放棄林安村的消息肯定會傳出去,有了林安村的前例,其他地方肯定會遇到更大的麻煩。”她了解林安村事件,此時最怕朱民生聽了何敏文的話,輕易轉移觀察點設置地點,因此搶著表達自己觀點。
    朱民生聽完寧玥的表述,便沒有再給何敏文機會:“我讚成寧市長的意見,地點不能再換。這件事就由侯市長牽頭,老粟、許局長和敏文書記一起商量解決辦法。”說到這裏,他對政法委書記洪昂道:“洪書記分管維穩,要全力配合好此事。”
    這個會極為簡短,可是層次很高,會議過後,沙州的防非工作得到了進一步深化。
    林安之事成了騎虎難下之局,何敏文找到侯衛東,故作高興地道:“侯市長,有你坐鎮指揮,我們心裏就有底了。”
    侯衛東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們馬上再到西城區開專題會。”
    每個領導性格不一樣,處理同樣的事會有不同的風格。如果換作其他領導,比如姬程,十有八九會講一些符合朱民生講話精神又放之四海皆準的指示,然後將任務主要壓在西城區何敏文身上。
    西城區位於沙州最核心地帶,這種群體事件經常發生,早成家常便飯。在這個地方當主要領導絕對要有真本事,是官員中的人精。
    因此,把這種麻煩事情交由西城區處理是常規套路,是經過無數次檢驗的保險做法。若是西城區把事情處理妥當,作為牽頭人自然是有功勞。如果在處理過程中有什麽問題,西城區將承擔主要責任,作為牽頭人隻要及時開會和出紀要,也就算是盡力了。
    侯衛東不想按照此思路進行操作,參加工作以來,他遇到無數麻煩事情,從來沒有退縮過。此時麵對危及一方平安的烈性傳染病,他更不願意采取常規“推”字訣和“拖”字訣,而願意直接麵對矛盾。
    在前往西城區的路上時,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話:“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屌!”剛畢業時,處於金字塔最底層,麵臨重重困難,在彷徨無助時,他總是用這句話來激勵自己。隨著職務漸高,想起這句話的時候越來越少,但是這句話中的“戰鬥”精神一直沒有消失,當壓力來臨時,藏在內心的勇氣便迸發出來。
    在西城區區委會議室,西城區政府副區長普兵、杜鎮黨委書記杜軍、鎮長宋向聯等人都等在會場。
    在市委會議室裏,朱民生是絕對主角。到了西城區會議室,副市長侯衛東就具有了極大的發言權。
    副區長普兵講了具體情況以後,侯衛東道:“我們不能老在外圍打轉,不要害怕與老百姓接觸。我建議請五名村民代表到杜鎮會議室,先由杜鎮的同誌做宣傳解釋,請他們支持。杜鎮談不成,晚上繼續到區政府談,由普區長給他們談。”
    普兵多次與林安村老百姓接觸,將他們的心思摸得很準,道:“前一陣子林安村就鬧過一次群體事件,當時的鬧事主要針對拆遷款。他們是在2001年實行拆遷,兩年前的拆遷標準肯定比不過現在的標準,如今什麽都在漲價,拆遷價錢也是水漲船高,他們要按照2003年新的標準把差價補齊。”
    何敏文皺著眉毛插了一句話:“其實補齊這點差價並不多,區財政完全能夠承受。區裏為什麽堅決不能同意,主要怕引起連鎖反應。這幾年擴建西城區,建設南部新區,前後有不少拆遷戶。若是我們開了補差價的先例,沙州就天下大亂,沒有任何人能承擔這個後果。”
    侯衛東道:“不合法的事情堅決不能妥協,這是原則。但是原則性和靈活性可以結合,可以研究能否打一打擦邊球。具體來說,林安村村民鬧事的理由是他們村的那條機耕道要經過煤炭療養院,我建議由市區兩級共同出資幫他們硬化道路,甚至在遠離煤炭療養院的地方另修一條道路,當然,後一種法子要結合實際地形。這種擦邊球要在最後關頭拋出來,在前麵談時千萬別露口風。”
    何敏文道:“修路是好事,可是村民沒有見到現錢,他們十有八九不會買賬。”
    侯衛東瞪了眼道:“我們要做到仁至義盡,宣傳政策要透,方法要靈活,若是今天鎮區兩級座談會開完,還有人再去圍堵,就必須采用強製手段,非常時期,豈能兒戲。上一次我們下發了紀要,一、二、三條說得很清楚,粟局長要做好應付突發事件的準備。”
    老粟道:“西城分局做好安排,派出所民警到現場維護秩序,便衣進行錄像,證據已經收集固定起來,隨時可以拘留違法人員。”
    短會很快結束,普兵副區長帶著杜鎮的同誌準備座談前的工作。老粟向侯衛東告辭後,前往市委政法委,準備向政法委洪昂書記匯報相關工作。
    許慶蓉跟著侯衛東下了樓,道:“侯市長,實在不好意思,林安的隔離點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侯衛東道:“這不是你許慶蓉的事情,是沙州全市的大事。你最緊要的事情是睜大眼睛,把衛生係統牢牢盯緊,迎接可能到來的挑戰。”
    許慶蓉重重地點頭,道:“衛生係統絕對不會再丟臉。”
    回到了辦公室,晏春平給侯衛東泡了一杯濃茶,問:“關不關門?”侯衛東道:“關門,專心等林安的消息。”
    到了下午五點,侯衛東接到何敏文的電話。
    何敏文道:“下午座談會結束了,沒有談成。杜軍這麽粗的一條漢子,差點掉淚了。”
    侯衛東想起杜軍黑壯的身體,道:“這一塊硬骨頭必須啃下來。按照原定計劃,晚上由普區長出馬開座談會,給村民講清楚利害關係。再談不妥當,就得由老粟他們出馬了。”
    下班之前,侯衛東給洪昂打了電話,道:“洪書記,晚上有空沒有,沒有什麽大事,到新月樓吃酸菜尖頭魚,就我們兩人。”
    在防非工作中,政法係統是一支特別重要的力量,他想與政法委書記多一點溝通,既對決策有利,也方便執行。
    洪昂道:“抱歉,老弟。今天沒有時間,剛才老粟跟我談了林安的事,我隻有一個觀點,公安必須依法履行職責,保一方平安。晚上我約了檢察長,檢察院在‘非典’時期更要依法履行職責,對玩忽職守、瀆職失職犯罪進行嚴厲打擊。”
    侯衛東真誠地道:“洪書記,謝謝你的大力支持。”
    洪昂在電話裏笑了起來:“防治‘非典’是所有人的事情,沙州人應該慶幸有一個出色的防非辦主任。”
    結束通話後,侯衛東想起了自己同許慶蓉的談話,自嘲道:“我怎麽也和許慶蓉說一樣的話,看來在什麽位置就會說什麽話,誰也不能脫俗。”
    晚上在西城區政府開的座談會,取得了較為滿意的效果,林安村民暫時答應不再圍堵煤炭療養院。村民們提出要由區政府出錢硬化林安村機耕道,西城區副區長普兵通過杜鎮黨委書記杜軍之口同意了硬化道路的要求。
    得知與村民達成協議,侯衛東鬆了一口氣,心情舒暢地離開了市政府大樓。
    回到自己家裏,接到了秘書晏春平的短信:“《嶺西日報》明天采訪沙州抗非工作。”
    侯衛東與《嶺西日報》保持著極為友好的關係,每當麵臨重大抉擇時,他總會想到《嶺西日報》。這一次抗擊“非典”,由於不可測的因素太多,在沒有取得抗非徹底勝利前,記者介入說不定會有反效果。而段英正在哺乳期,應該不會來到沙州。
    侯衛東給晏春平回了電話,道:“記者是什麽時候來,誰帶隊,是我們邀請的,還是省裏的任務?”
    晏春平料到侯衛東有此一問,早就做足功課,道:“這次采訪活動是省委宣傳部統一安排,帶隊領導姓傅,明天上午10點鍾到達,我正在準備介紹材料。”
    侯衛東道:“做得很好,辛苦了。”
    早上起來,侯衛東給晏春平打了電話:“從辦公室要一輛普通一些的舊車,到林安村去看一看。”他準備先到林安村看現場,然後回來與《嶺西日報》的記者見麵。
    西城區失去了往日繁華,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約有三分之一的行人戴著口罩。
    煤炭療養院孤零零地位於林耕道之前,圍堵醫院大門的村民已經散去,一些工人在修複被損壞的鐵門和倒地的小部分圍牆,地上還散亂地丟棄著一些食品包裝袋和礦泉水瓶子。
    晏春平倒吸了一口涼氣:“過來搞破壞的村民不少,我估計村幹部參與其中。”
    侯衛東道:“你憑什麽這樣判斷?”
    “嶺西農村大多數地方是淺丘,居住方式以單家獨戶為主,小聚居為輔。再加上千百年來的自然經濟傳統,村民大多數時候是一盤散沙。可是,若是有人領導,則村民又會變得特別抱團,他們通過抱團來積聚力量,爭取自己的權益。”晏春平從小生活在鄉村,父親晏道理是深有威望的在村裏一呼百應的老支書,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他對鄉村政治極為熟悉。
    侯衛東意外地看了晏春平一眼,鼓勵道:“說得不錯,繼續。”
    晏春平受到了鼓舞,道:“林安這個情況,有兩種可能性。一是村幹部在裏麵搗鬼,他們本身就不支持在煤炭療養院設立隔離點,假意配合鎮裏工作,實質在裏麵起反作用。二是村幹部完全喪失了威信,村裏的人都跟隨某一位有威信的鄉村能人。隻有這兩種情況,才能形成這樣的規模。”
    “有道理。”侯衛東看著淩亂的環境,回想著自己在上青林的時光,感歎道,“發生這種事,表麵上是不同意設隔離點,更深層次卻反映出基層組織渙散,失去了凝聚力,這是一個值得所有高層深思的事。”
    說到這裏,他閉口不談,擺了擺手,道:“走吧,不用看了。”
    回到辦公室,晏春平道:“我剛與宣傳部聯係了,李部長到高速路口去接省委宣傳部的領導,到時請您參加座談會。”
    侯衛東抬手看表,道:“現在過去,要耽誤整段的時間,劃不來。我先處理文件,再去和記者朋友們見麵。”
    這一段時間全部精力都被套在防非工作上,其他業務工作全部壓在案頭上,積了厚厚一疊。有句俗語,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走,弄得滿屋灰塵。同樣,文件不簽出來,始終會壓在案頭,讓許多事無法開展。
    正在專心閱讀文件,手機不合時宜響了起來。侯衛東拿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他稍有猶豫,還是接通了電話。
    “你好,我是侯衛東。”
    電話裏傳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粗壯聲音:“小侯,侯市長,我是高長江。”
    在上青林時代,高長江作為上青林工作小組組長,兩人基本上天天泡在一起。離開青林鎮以後,兩人再也沒有接觸。
    聽到高長江的聲音,侯衛東高興地道:“老鄉長,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身體還好嗎?”
    高長江道:“退休後住在益楊縣城,天天到街上走,身體還行。侯市長,我有事想求你。”
    “老鄉長,你說什麽話啊,有什麽事?能辦到的一定辦。”
    “我在市政府對麵。”
    “好,我馬上派秘書過來接你。”
    晏春平是青林人,聽說過老鄉長高長江的名頭,要了電話號碼,趕緊出門接人。幾分鍾後,高長江出現在門口。在侯衛東的記憶中,高長江是瘦高個子,精神矍鑠,健步如飛。站在門口的老鄉長頭發全白,背微微駝著,腳上是樣式老舊的黑色皮鞋,完全是退休老頭的模樣。
    “快請進,老鄉長。”侯衛東從座位上起身,握著老鄉長的手不放,道,“這是我的秘書,晏道理的兒子,父子倆一個樣子。”
    老鄉長道:“難怪我看著眼熟,原來是晏道理的娃。”這一句話說出來,聲音甚為洪亮,依然保留了鄉鎮幹部的說話聲調。
    侯衛東知道高長江找過來,肯定有事,暗道:“晏春平嘴巴比之前要穩得多,與高長江見麵,自我介紹都沒有做,應該沒有多語。”
    晏春平泡完茶,離開辦公室。
    寒暄完畢,高長江道:“衛東老弟,老哥哥有一件事情求你了。”
    當年,沒有上青林工作組組長高長江支持,侯衛東無法完成瘋狂的修路計劃,沒有修路,侯衛東也就無法華麗地轉身。他從心裏一直將高長江視為自己的長輩,很是尊敬,道:“老鄉長,有事就盡管吩咐,千萬別客氣。”
    高長江道:“我的外甥女在鎮醫院當護士,被抽去搞衛生防疫。結果有幾天沒有去上班,紀委下文件把她開除了。”
    侯衛東沒有想到是這件事情,心裏就“咯噔”跳了跳。為了防止基層幹部在“非典”麵前退縮,市委下了一份非常嚴厲的文件,凡是臨陣退縮或脫逃的工作人員將受到“雙開”的懲罰。他若是為高長江的外甥女開後門,肯定會被其他醫務人員戳脊梁骨,傳出去以後,政策執行肯定會受到影響。可是麵對著高長江希望的眼神,他又不願背負“不講情麵”的惡評。
    嶺西是一個人情社會,人情被形容成關口,這是所有領導都將麵臨的考驗。侯衛東此時也麵臨著兩難問題,破,或者不破,都是問題。
    高長江充滿了憂愁,道:“小蘭生了雙胞胎,她萬一染了病,雙胞胎怎麽辦?”
    侯衛東聽到“雙胞胎”三個字,忙道:“雙胞胎,多大了?”
    “兩歲多了。”
    “可惜,在市委文件中,對懷孕和哺乳期婦女參加防治‘非典’工作有特別規定。”
    高長江仔細觀察著侯衛東的表情,歎氣道:“現在的人都不像我們以前,我們以前工作是嚴格,還是講人情。現在當官的隻盯著自己的帽子,根本不顧同誌友情,鎮裏於書記,哎,不說他了。”他一邊說話,一邊誇張地搖頭。
    侯衛東向來不會輕視基層幹部,基層幹部主要做具體事,接觸人多,他們或許文化少,眼界不夠開闊,但是絕對不傻,肚子裏往往有著不少歪點子。高長江如此說,就是用友情之類的繩索來爭取侯衛東。
    他親自給老鄉長高長江續了水,又遞了一支煙過去,做這些事時,不停地動腦筋。他明白,即使要辦事,也得首先打擊高長江的期望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