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字數:5232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雨點細密地打著窗戶,雨水從屋頂不斷往下流。強勁的風吹著花園裏麵的櫻桃樹向窗戶這邊彎來,枝條碰撞著玻璃。而冬妮亞已經好幾次抬頭聽是否有人在敲門,當她明白又是風在搗亂時,不禁皺了皺眉頭。一陣陣惆悵之情湧向心間,她已寫不下去了。桌子上攤著幾張寫滿了字的信紙。她寫完最後幾句,把圍巾裹緊了一些,重新又念了一遍剛寫好的信。
親愛的塔妮亞:
父親的助手說要去基輔,所以我便請他順便捎上這信。請原諒!我久未去信。
目前的日子過於慌亂,似乎一切都亂了套,思想難以集中,並且郵路不通,寫了信也沒辦法找人捎去。
你已知道我父親不同意我再回基輔去了。我將在這兒的中學讀完七年級。我非常想念朋友們,尤其是你。這兒的同學中,我一個知心的朋友都沒有。他們都是些粗俗的男生,和土裏土氣卻又很自高自大的女生。
前幾封信裏,我跟你提過保夫魯沙。原本我認為自己對這個鍋爐工的感情隻是年輕人 的一種衝動,因為在我們生活裏,曇花一現的戀情並不算少。但我發現自己錯了。的確,雖然我們兩個人都很小,加在一起也隻有三十三歲, 然而我們的感情卻顯然是成熟而認真的。我知道,這次絕不是心血來潮。
眼前這個深秋,淫雨一斷,泥濘不堪。在這個極其乏味的小城裏,我竟突然對這 個髒兮兮的夥夫產生了感情,而且這感情占據了我全部的身心,就連灰暗的生活也因此而顯得明亮了。
我原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有時還挺任性,總在生活中追求新鮮和卓爾不群。我由一個女孩長大,從一堆讀過的小說中成長起來,這些小說令人異想天開,渴望一種輝煌而豐富的生活,而不是眼前這簡單乏味的灰暗生活。和我背景相似的女孩大多在這種生活中感到壓抑。由於追尋新奇刺激與卓爾不群, 我萌發出對保爾的興趣。在我熟悉的男子中,我沒見過一個有他那樣意誌堅強,對生活有著獨特目標而又渴望的人。我與他的友誼也非同尋常。記得我那樣熱衷於尋覓新奇刺激與卓爾不群,又那麽任性要考驗他,有一天,考驗他時,險些使他一命嗚呼了。我一想起來就很不好意思。
那是夏末時,我和他一起來到湖邊的懸崖上,我特別喜歡的地方。也正是那種異想天開,竟讓我如魔鬼似地再次考驗他。懸崖特別高,你是知道的,我去年夏天還帶你去過,有五俄丈吧。但我簡直瘋了似的對他說:“你不敢從這兒跳下去,你膽小。”他朝下看了看水麵,搖頭說道:“天哪 ,活見鬼去吧!不要命的肯定願意從這兒往下跳。”
他以為我的話隻是個玩笑而已。我雖然多次見他勇敢,有時似乎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但當時卻覺得他不敢冒生命危險去做一個真正大無畏的壯舉,充其量也隻是打上一架或冒險偷支槍之類的。
當時發生的事讓我今後再也不會這般任性胡鬧了。我對他講,我不大相信他有那麽勇敢,所以僅僅是試他有無膽量縱身一躍,而不是硬逼他。我本以為這種挑 逗挺好玩的。為進一步激他,我又提出這樣沒有深淺的條件:隻要他確實勇敢無畏,而且希望獲得我的愛情,就跳下去,跳下去就可以得到我。
塔妮婭,我現在仍深感愧疚,這樣的挑 逗太過分了。他盯著我瞧了半天,為我說的話而驚奇。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阻止,他已甩了鞋子,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我嚇呆了,近乎暈厥地叫了起來……他一個人飛一樣落下去,三秒鍾的時間似乎無窮盡。直到水麵上擊起一朵大浪花,刹那間他淹沒在了水中。我心驚肉跳地俯視那散開漣漪的水麵。在似乎長得沒有盡頭的等待之後,從水裏終於又冒出那可愛的,黑發的腦袋。我急忙奔向通往湖邊的路,大聲哭了起來,
我明白他這縱身一跳並不是為了得到我,我那個許諾到現在沒兌現,他隻是希望一勞永逸地結束這種考驗。
樹枝總在敲打我的窗戶,我不能再寫下去了。塔妮婭,我心情今天很壓抑;周圍一切都顯得很黯淡,這影響了我的情緒。有很多列車在不間斷地離開。德國人在撤離,他們從四麵匯集到這兒後成批地離去。聽說離此處二十俄裏的地方,起義者與德國人打起來了。你肯定知道,德國的本土也已經發生了革 命,所以他們非常急著回國。站上的工人們在不斷地逃跑著。我不知道今後還會出什麽樣的事,心裏特別慌。特別盼望你的回信。
愛你的冬妮亞
1918年11月29日
激烈和嚴酷的階級鬥爭席卷了整個烏克蘭。拿起武器來戰鬥的人越來越多了,每一次的戰鬥之後都會增加好多新的參加者。
小市民們過慣的安閑生活早已成了很遙遠的往昔。
風雪漫天,炮聲不斷,震撼著所有破舊的屋舍。老百姓都蜷縮在地窖的牆根邊,或者躲入自己挖好的避彈壕裏。
各種各樣的彼得留拉匪徒,包括戈盧勃、阿爾漢格爾、安葛爾、戈爾季這些大大小小的頭目的隊伍,還有數不清的遍地的土匪們,都像是雪崩一般,在全省肆虐起來。
舊時候的軍官、右翼以及左 翼的烏克蘭社會革 命黨的人,任何的一個冒險主義分子,隻要糾合起一幫亡命的土匪,就都能夠自封成為頭領,有時候還都打出那張彼得留拉的藍黃旗子,竭力去奪取政權。
這樣的一群烏合之眾,再加上什麽富農的武裝,外加加裏西亞一帶由頭目科諾瓦利茨指揮的攻城之軍,竟然拚湊了總頭目為彼得留拉的團和師。紅色遊擊隊不斷向這些雜七雜八的匪幫發起猛攻,於是,大地在成千上萬隻馬蹄子的踩踏之下,在機槍與炮車輪子的碾壓之下,不停地顫栗著。
動亂的1919年4月。這天一個早晨,仿佛受了很大驚嚇似的小鳥般的市民們,推開了破舊屋子的窗戶,心驚肉跳地向鄰居打聽著消息,一個大嗓門的人喊著:“阿夫托諾姆·彼得羅維奇,今兒個城裏麵是由哪一個派來掌權啊?”
阿夫托諾姆·彼德羅維奇一邊係著褲腰帶,一邊戰戰兢兢,張頭探腦地應答說:“不知道呢,阿法納斯·季裏諾維奇。昨天夜裏有一夥兒隊伍開了過來,咱們先瞧瞧吧:如果是搶劫猶太人的話,那就肯定是彼得留拉的部下了,而如果是口稱‘同誌們’,那也就都清楚了。這不是嗎,我正在觀察呢,要確定一下到底應該掛誰的頭像!可千萬別弄錯了,以免弄得大禍臨頭。您知道吧,我家那邊的鄰居格拉西姆·列昂基耶維奇那天沒有弄清楚情況便掛出來列寧的頭像。可偏偏來了三個彼得留拉隊伍裏的人,闖到他的家裏,一瞧掛的是列寧的畫像,二話沒說就給抓走了!哎喲喂,抽了他二十大鞭喲。 他們還罵著:‘狗雜種,瞧瞧你這個嘴臉,就能知道是明擺著的共 產 黨,我非扒掉你的七層皮不可。’盡管他哭著喊著,拚命地解釋,可是全都不管用了。”
小市民發覺公路上走過來一群武裝分子,就趕緊將窗戶關上,然後躲了起來……這個戰火紛飛的歲月啊!
工人們卻都是滿腔仇恨地看著彼得留拉暴徒們的藍黃旗子,他們要抗擊沙文主義的獨立濁浪卻還顯得力量不足。隻有當紅軍部隊艱苦地擊退了“藍黃兵”的圍攻之後,經過這裏,楔子般地插入小城的時候,他們才都個個兒活躍起來。在那麽一兩天時間裏,令人們倍感親切的旗子在市政府管理局的屋頂上放出紅光,可是等到部隊一走開,便又暗無天日了。
目前的小城主人是戈盧勃上校,他被稱為是第聶伯師的“光榮與驕傲”。他那支由兩千多名亡命之徒組合而成的隊伍,昨天趾高氣揚地開進了小城。上校老爺騎著高大的黑馬,走在隊伍的前麵。雖然有著四月暖暖的太陽照著他,他卻仍然身披著高加索氈鬥篷,裏麵還穿著長袍,頭上戴哥薩克的紅頂蓋皮帽子。他全副武裝:一邊是短劍,另一邊是鑲銀馬刀。
戈盧勃上校絕對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一張白晰的臉,兩條黑黑的眉毛,由於酗灑使他的麵皮已顯得白裏透黃了。他的嘴邊常叼著的是烏克蘭煙袋。為了歡迎剛剛來到的隊伍,在小城那惟一的劇場裏正舉行著一個盛大的晚會。彼得留拉派的士紳“精英”們全體都到場了,包括幾名烏克蘭的教師以及神父的兩名千金——大女兒叫安妮婭,是有了名的“美人兒”,小女兒名叫“季娜”,還有一群小地主、波托茨基伯爵從前的幾位管家、一群自稱是“自由哥薩克”的市儈和信奉烏克蘭社會革 命黨的信徒。
劇場裏麵異常熱鬧。女教師、神父的女兒、市儈以及太太們,都身著烏克蘭民族的繡花服裝,鮮亮而奪目,項鏈和飄帶則是色彩多樣。而一批靴子跟上了馬刺的軍官則一團一團將她們圍起來。這些軍官們頗似古畫上的紮波羅史哥薩克。
軍樂團在台子上忙忙碌碌,演奏著震耳欲聾的曲子,準備演出烏克蘭名劇《納紮爾·斯托多裏亞》。
劇場裏沒有電。這個情形報告給了在指揮所裏的上校老爺。他是打算來親自光顧的,以給晚會增加更多氣氛。聽取了副官——少尉巴利亞內查的匯報之後,他用一種很輕漫但同時又似乎是不可違抗的口氣說:“要把燈光搞亮。你就是破出命去也要給我找到個電工,讓電廠發出電來。”
“是,上校!”副官巴利亞內查答到。而原本他隻是先前沙俄時代一個小小的陸軍少尉,名叫波朗采夫。
巴利亞內查很快就找到了一個電工,並沒費大勁。而一小時後,兩個彼得留拉匪兵便將保爾給押到了發電廠。他們以同一種方式又抓了一個電工和一個機務工人。
巴利亞內查很明白地說:“假如在七點之前還搞不亮,我就會將你們仨全吊死!”他隨手指了指一根鐵梁柱。這樣的命令真是頂用,到了所命令的期限之前,燈真的就亮了起來。
當上校老爺擁著他的情 婦出現的時候,晚會迎來了自己的高潮。這情 婦就是他的房東——酒店老板的千金,是一位胸部奇大,身披淺褐色頭發的女子。
當上校老爺坐在了靠近舞台旁的貴賓席後,點頭表示演出可以開始了。於是,帷幕便被立刻拉開了。帷幕裏還看到了往台後快速退去的導演的背影。
當演出開始之後,軍官們都攜著各自的女伴在包間裏大吃大喝,享用各種各樣的上等酒,還有很多美味佳肴。結束的時候,他們已酩酊大醉。巴利亞內查則踏上舞台,演戲一樣將手舉起來,用很濃的烏克蘭話宣布說:“先生們女士們,下麵可以跳舞了!”
全場爆發出響亮的掌聲。大家都走到院子中,而讓那些擔當晚會警衛的士兵搬走椅子,清理後作舞場。半個小時之後,劇場裏麵更加吵鬧起來。
彼得留拉的軍官們都很興奮,懷抱著滿臉通紅的當地美女,很是瘋狂地大跳戈巴克舞蹈。他們使勁地跺著腳,使整個舊劇場的四壁都隨之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