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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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2)
    費爾法克斯太太向我道了聲晚安,態度非常和善。我閂上了門,隨意地向四周裏看了一下,剛才那空闊的大廳,那座又黑又寬的樓梯,再加上又長又冷清的走廊讓我覺得這兒有些陰森恐怖,但這種感覺現在明顯被衝淡了,隻因為小房間裏的景色相比較而言充滿了生機。這時候,我想起了這一天我的身體勞累異常,精神也總是處於一種焦慮狀態,而如今我終於來到一個溫暖的安身場所,一陣強烈的感激之情湧上了我的心頭,使我不禁地跪在床邊,向上天表達了我衷心的謝意,它應該值得這一切的。在我祈禱結束之前,我期望它仍會在我今後的道路上賦予我幫助和力量,讓我不會浪費這些賜給我的好意,我覺得此刻我還無權享受它。那一晚,我的床上沒有荊棘,我的臥室雖然孤單但沒有擔心和害怕,由於疲倦和滿足的雙重作用,我不一會兒就香甜地進入了夢鄉,待我重新睜開了眼睛,天早已亮了。
    色彩明亮的藍色花布窗簾的縫隙裏有陽光照進來,使四周一切都躍入我的眼簾,四壁糊著牆紙,地板上鋪著地毯。與洛伍德的光禿禿的地板和髒兮兮的灰泥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我眼中,這個房間是個明亮的小天地,它的清爽讓我精神為之一振,表麵的東西對年輕人的影響很大,我於是產生自己正在走入生活中一個幸福的時代的感覺,這個時代既有艱辛和苦果,但同時也有鮮花和快樂,由於周圍的事物變化了,並且加上前麵是一個新的希望天地,我全身的興奮都被喚醒過來,準備為將來拚搏。我並不明白它們所盼望的到底是什麽,但應該會是令人高興的事物,也有可能它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來臨,而不是這一天或這個月。
    我起床了。穿什麽樣的衣服讓我費了好大一會兒來考慮,雖然穿著必須簡單樸素,即使我的衣服每一件都是這個標準,由於天性,我還是希望穿著整潔麻利,我不會不注重自己的外表,我在乎別人對我的印象,雖然我長得並不算漂亮,我卻期望可以盡量好看一些,盡可能給別人留下更多的好印象,對於自己的容貌,我都會自生憐惜 。有時,我特別渴望自己有紅撲撲的臉蛋,筆直的鼻梁和櫻桃小口,我還希望自己身架勻稱,高大挺拔,我覺得自己有些矮小,過於蒼白,五官不端正又特征明顯,別人一眼可以看到這些缺點,真是太不幸了,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奢望呢?這樣的遺憾呢?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連我自己也說不清。但不管怎麽樣,我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而且聽上去自然、合情合理。總之,等我把頭發梳下來,修得很整齊,再穿上那件黑色外套,樣子雖然說有些像貴族教徒,但至少很有合身的意味,然後收拾好潔白的領圈,這下已足夠體麵了,我可以感覺良好地去見費爾法克斯太太,而且我感覺我的新學生不會對我產生厭惡感了。我打開臥室的窗戶,確定了已整齊地擺放好了梳妝台上的東西,放心地走了出來。
    長過道上鋪著地席,橡木樓梯擦得很光滑,然後我來到了大廳裏,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看了掛在牆上的幾幅畫,一幅畫著一個男子,披著胸甲,模樣嚴肅,還有一幅是一個貴婦人,塗著發粉, 掛著珍珠項鏈。一隻青銅做的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座黑檀木做的大鍾由於常年的擦拭而變得烏黑發亮,它的鍾殼用橡木做的,刻有精細花紋,這一切在我眼中顯得宏偉、莊重,但我卻很少有機會見識這種華麗的場麵,有一扇門鑲著明亮的玻璃,此刻正開著。我於是走出門去,今天早晨天氣極好,秋高氣爽,樹叢也已經變黃。但田野仍然碧綠,朝陽安安靜靜地照在上麵,我走上前幾步來到草坪上,抬起頭審視這座宅子的正麵,它有三層樓高,規模已算不錯,但算不上壯觀。這應該是一座紳士擁有的莊園,而不是貴族的府第。
    雉堞分布在屋頂四周,給它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門麵是灰色的,襯托在宅後的一座樹林裏,那兒白嘴鴉經常出沒,此刻它們正在呱呱亂叫地四處飛翔,越過草坪和庭園的上空,紛紛地落在一片大草場上。那裏和宅子被一道已經歪倒的籬笆隔開了,一排高大的老荊棘樹叢長在旁邊,一棵棵都很粗大多枝節,就像是一些大橡樹,這正好表明了為什麽這座宅子被如此命名,再過去一些是幾座小山,沒有洛伍德四周的那麽高,那麽嶙峋,也不像壁障,將人世隔在外麵,但它們也比較荒涼和幽冷,而且好像將桑菲爾德圍成了一個世外桃源的僻靜場所。它竟會存在於距米爾科特這個繁華地帶如此近的地方,這是我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有座小山村零散地分布在一個小山坡上,那兒屋頂和樹尖混在一起,離桑菲爾德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教堂,鍾樓古老的屋頂,出現在宅子和庭園正門中間的一個土丘上方。
    這裏的景色靜謐,空氣清新宜人,讓我不禁沉醉其中。我開心地聽著呱呱的鴉叫,觀察著宅院寬闊而古老的正麵,心中卻在思考著,費爾法克斯太太,一位如此小巧的婦人孤單地住在這兒,這地方顯得確實太大了。恰好,這位老太太就出現在屋子門口。
    “哎喲!都已經出來外邊啦?”她說,“我可以看出你是個習慣早起的人。”我走過去,她非常親切地吻了我一下,握了握我的手。
    “你以為桑菲爾德如何?”她問我,我說我非常喜歡這個地方。
    “是呀,這是個很美的地方,但我害怕它會逐漸破舊下去,挽救的辦法是羅切斯特先生可以回來這兒長住,或者至少應該常來看看。要想維護好大宅子和美麗的庭園,主人是必須時常注意的。”
    “羅切斯特先生,他是誰呀?”我驚叫道。
    “桑菲爾德的主人。”她平靜地回答,表情從容,你還不知道羅切斯特是他的姓嗎?”
    自然我不可能知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他,但這位老太太卻似乎以為他的存在是舉世皆知的事。每個人隻要依靠自己的感覺就可以知道。
    我於是說:“可我以為你才是桑菲爾德的主人呢。”
    “我是主人?上帝,我的孩子,這個想法太古怪了!我隻是個管家,或者說管理人。確實,從他母親那方麵的關係來說,我和羅切斯特家是遠親,至少我丈夫是的,他是個教士,是山坡那邊的小幹草村的教區牧師,那座教堂,離園子大門不遠的,就是屬於他管的,現在的羅切斯特先生的母親姓費爾法克斯,她的父親是我丈夫父親的堂兄弟,但我從來不誇耀我是他的親戚,也從不把這回事放在心中,我隻以為自己是一個沒有什麽特別的管家,我的東家待我挺好的,禮貌客氣,我還有什麽想奢求的呢?”
    “那麽我的學生,那個小姑娘呢?”
    “她是羅切斯特先生監護的孩子。他吩咐我給她找一位家庭教師, 依我的想法,他們想帶她到這兒來撫養成人,於是她就來了,帶著她的‘bonne’,她是用法語這樣稱呼她的保姆的。心中的迷霧終於散開了,這位個子不高但親切的寡婦並不是一個貴婦人,和我一樣,也隻是個被雇用的人。但我不會因為這個,就不如以前一樣喜歡她,恰恰相反,我反而覺得更高興,她和我之間的地位是非常真實的平等,並不是因為她這個人甘心降低自己的貴族身份,這樣更好了,我以後的生活會更自由和輕鬆一些。我還在考慮這個新發現,一個小姑娘從草坪上跑了過來,後麵跟著一個侍候的人,我在注視著我的學生,但她開始似乎沒意識到我,她隻是一個孩子,大約七八歲模樣,細長的身體,蒼白的臉色,小而可愛的五官,卷發長長的,一直低垂到腰間。
    費爾法克斯太太說:“早安,阿迪拉小姐,過來跟這位小姐說說話,她是來教你讀書的,這樣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有知識、聰明的女孩。”
    “oest la ma gouvernante?”她用手指著我,問她的保姆,(法語:這是我們家庭教師嗎?)保姆回答說:
    “ ent。”(法語:是呀,當然啦!)
    “她們是外國來的嗎?”聽到她們說的是法國語,我很吃驚。
    “保姆是外國人,但阿迪拉生在大陸上,我敢保證她一直沒離開那兒,但六個月之前她來到這兒。剛來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會講英語,現在不管怎麽說會講一點兒了,我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總是一句話中既有英語也有法語,但我相信你會理解她的。”
    所幸我有個不錯的優勢,我的法語是和一位法國女士學的。何況,我一直精心地努力找機會和馬丹比埃洛對練,再加上這七年的時間中,我每天還背一些法語,盡量讓我的語調和法國本地人的語調一致,所以現在呢,我對這門語言的掌握已相當精通了,用在和阿迪拉小姐交談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困難。她一聽到我是她的家庭教師,就走了過來和我握手。然後,當我領她去吃早餐的時候,我用她會的法語和她說了幾句,起初她非常簡短地回答了我的問題,可當我們在餐桌前坐好,她用她的那對淡褐色的大眼睛看了我整有十分鍾的樣子,就忽然滔滔不絕地開口講了起來。用的自然是法語。
    “啊!你法語說得不錯,可以和羅切斯特先生相比了。這樣,我跟你說話可以向跟他一樣了,還有索菲,她也會高興的,因為她說的話,這兒誰也不明白,費爾法克斯太太隻會英語,索菲就是我的保姆,我們從海的那邊坐一條挺大的、還會吐煙的船過來的,我有些暈船,索菲也是這樣,還有羅切斯特先生也想吐,羅切斯特先生躺在一個沙發上,是在頭等艙中的一個很漂亮的房間,我和索菲睡在另外一個房間的一張小床上,有一次我幾乎從小床上掉了下來,它真像一個放東西的架子,後來……對了,小姐,你姓什麽?”
    “愛———簡?愛。”
    “埃爾!哎喲,我可發不出這樣的音,哦,後來,早上還沒出太陽的時候,我們的船就停在一座大城市的岸邊,這座城市可真大,但房子是黑乎乎的,滿眼望去全是煤煙,一點兒也不像我以前住過的城市那樣整潔優美,羅切斯特先生抱起我,經過一條跳板走上了岸,索菲也跟在後麵,我們一起坐上了馬車,然後我們來到了一座又大又漂亮的房子麵前,叫旅館,比這個地方好多了,在那兒我們逗留了大約一個星期。我和索菲每天都去一個公園,那兒可大了,裏麵長滿了綠色的樹木,很多孩子也在那兒玩,中間有一個水池,許多美麗可愛的鳥兒生活在裏麵,我常用麵包屑喂它們。”
    這時費爾法克斯太太問我說:“你能明白她說的話嗎?她說得實在是太快了。”
    我一個字也沒拉下,因為即使是馬丹比埃洛那麽流利的法語,我也可以應付自如。
    “我想,”這位和氣的太太接著往下說,“你可以問她一下關於她父母親的事情。我不清楚她是否還留有他們的印象。”
    “阿黛爾(阿迪拉的法文名),”我問道,“你剛才提到的那個整潔優美的城市裏,你和誰住在一起呀?”
    “很長時間以前,我是和媽媽住在一塊兒的,但她去聖母瑪利亞那兒了。媽媽總教我唱歌呀,跳舞呀,還朗誦詩歌。有許多先生太太們來看媽媽,我經常表演舞蹈給他們看。或者坐在他們的膝頭上唱歌給他們聽,我非常高興這樣做。現在你願意聽我唱歌嗎?”
    她已經把早飯吃完了,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請求。她爬下椅子過來坐在我的膝頭上,將手合攏放在胸前,樣子還挺嚴肅,把卷發往後一甩,抬起兩眼注視著天花板,唱出一段歌劇裏的選曲來。這首歌描寫的是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她在為情人的變心難過之後,想以自豪來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她讓仆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用上最光亮的珠寶和最華麗的衣服,她到晚上的一個舞會上去見一見那個負心人,她一定會表現得歡快幸福,並向他表示,他的離開對她沒有一絲負麵的影響。
    由這樣小年齡的歌手來唱這首歌,顯得有些古怪,但我猜測如此表演的目的,是想讓別人聽一聽孩子是如何用幼稚的聲音發出愛和嫉妒的體會的,依我個人的看法,這種目的實在是太低級了。
    阿黛爾非常悅耳舒心地唱了這支短歌,中間還流露出她所在年紀的那種童真。唱完了這個,她從我的膝頭跳下,說:“小姐,現在我要給你背幾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