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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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不常見羅切斯特先生。他要不忙事務,要不接待客人。等到他傷好一點點能夠騎馬了,他就常常騎馬出去。
在這期間,阿黛爾也不常見他。我和他見麵隻局限於大廳裏、在樓梯上或者在走廊裏偶爾碰麵。在這種場合,他有時候冷漠地打我身邊走過去,或者高傲地看我一眼,表示承認我在場,有時候紳士般溫文爾雅地鞠躬,微笑。他情緒變化並不惹我生氣,因為我看得出來這與我無關。
一天,有紳士們作客,他派人把我的畫夾拿去,毫無疑問,是為了讓人家看畫。紳士們早早就走了。據費爾法克斯太太告訴我,他們是去參加在米爾科特召開的公眾會議,可是羅切斯特先生沒去。他們走了不久,他送來口信要我和阿黛爾到樓下去。我給阿黛爾打扮好,還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我們就下去了。阿黛爾在納悶,是不是禮物終於來了呢?因為一個什麽差錯一直沒有送到。她滿足了心願,我們走進飯廳的時候,一個小小的硬紙盒,就放在桌上,她似乎憑著本能就認出了它。
“a boite!”她一邊嚷著,一邊朝盒子跑去。
“對,你的boite終於來了。把它拿到一邊去吧,取出內髒自己玩去吧。”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是從壁爐邊一張大安樂椅中發出來的。“記住,”他接著說,“不要拿解剖過程中的任何細節,不要用有關內髒任何報告來打擾我,你就默默地做你的手術。tiery—toi toanqoy—toi?”
阿黛爾似乎有在意他的話。她正忙著解開係著的繩子,掀去蓋在上麵的銀色紗紙,她隻是叫了起來:
“oh ciel o"sest beau!”接著就心花怒放地盯著看。
“愛小姐來了嗎?”這時候主人欠起身來回頭朝門口看。我還站在門口那兒。
“啊,好,過來,坐在這兒。”他把一張椅子拉近了他的椅子。“我不喜歡小孩子的嘮嘮叨叨,”他接著說,“和一個小家夥來度過整個晚上可真讓人煩。不要把椅子拉得再遠了,愛小姐,就坐在我放的地方——如果你願意的話。該死的禮貌!我可得尊重我的那位老太太,她可怠慢不得,她是個姓費爾法克斯的,至少嫁過一個姓這個姓的,據說,傭人要比親人親。”
他叫人去請費爾法克斯太太,不久,她就拿著編織活兒來了。
“晚上好,太太,我不喜歡阿黛爾跟我談論她的禮物,她憋了一肚子話,行個好,去跟她作個伴。這將是你所做的最大的好事了。”
阿黛爾一看見費爾法克斯太太,就把她叫到跟前去,在那兒欣喜地擺弄禮物,並滔滔不絕地講著。
“現在,我演完了一個好主人的角色,”羅切斯特先生繼續說,“使得客人們互相取樂,我該自享歡樂了。愛小姐,把你的椅子再挪過來一點兒,再坐近點兒。”
雖然我情願坐在角落裏,但我還是照他的吩咐做了。似乎立即服從他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像我講過的,我們在飯廳裏。巨大的爐火又紅又明亮,高大的窗子和拱門前,富麗堂皇地掛著大幅的紫色帷幔,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隻有阿黛爾的低語,雨打玻璃的輕音充補每一個間歇。
羅切斯特先生看上去沒有以前那麽嚴厲,也沒有那麽憂鬱。他嘴唇帶有笑意,眼睛閃閃發亮,懷著那種晚餐後的情緒,比較熱情、溫和,也比較放縱自己,不像早上那麽冷淡、生硬。不過他看上去還是十分嚴肅的,把很大的頭靠在高起的椅背上,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而且很好看,有時候在眼睛深處隱隱透出一絲溫柔。
他一直盯著火看,足足有兩分鍾了,我都一直盯著他看。這時候他突然轉過頭來。
“你細細地看我,愛小姐,”他說,“你覺得我漂亮嗎?”
要是我考慮一下,我可能如一般人一樣含糊而又禮貌地回答他,可是,不知為什麽,就脫口而出:“不,先生。”
“啊!我敢肯定!你這人有點兒特別,”他說,“你的樣子像個nonnette,你坐在那裏,像剛才那樣,你顯得古怪、安靜、莊嚴和單純。人家問你一個問題,叫你非回答不可,你就冒出一句直率的回答,它即使不算生硬,至少也是唐突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先生,我說得太直率了,請原諒。我應該回答說關於外貌問題即興回答是不容易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色,或者諸如此類的話。”
“你不應該這樣回答。各有特色,真的?你是在觸擊剛才的侮辱,安慰我。在這種假裝下,狡猾地給我耳朵塞進一把刀子!說下去,請問,我身上有什麽毛病?我想我的四肢和五官都和別人沒區別吧?”
“羅切斯特先生,我不是有意地說你什麽,而隻是無心中說錯了話。”
“確實如此,你要負點責任。批評我吧,你討厭我的額頭嗎?”
他把橫梳在額頭上麵的黑色鬢發撩起來,露出完完全全的智力器官可就是在應該有表現仁慈柔和的部位卻讓人看不出任何跡象。
“小姐,我很傻嗎?”
“遠遠不,先生。要是我反問你是不是一個慈善家,你也許會認為我粗暴吧?”“又來了!在你有意撫摸我給我溫柔之時又紮我一刀。不,小姐。我不是個普通的慈善家,但是我有良心,”他指指明顯的表示良心的部位,“再說,我的心曾經有一種仁慈的溫柔。像你那麽大的時候,我也有憐愛之心,我偏愛羽毛未豐,沒人撫養和所有可憐的人。可是命運連連給我挫折。他像揉麵般地把我揉搓,現在我很自豪,我已經像皮球一樣堅韌了,雖然通過一兩個縫隙還可以透氣,而且在這一團東西的中心還殘留一點兒感情的。對,我是不是還有點兒希望?”
“什麽希望,先生?”
“希望我能從橡皮變為肉體?”
“一定是他醉了,”我想,他真怪,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還會變?
“你看上去似乎特別迷惑,愛小姐,雖然你的美麗並不勝過我的漂亮,繼續迷惑下去吧。小姐,今天晚上我倒有點兒活躍,愛說話。”
他一邊宣布,一邊從椅子上站起身,把前臂倚在壁爐架上,就這樣站著。這個姿勢使他的體形和他的臉一樣讓人一目了然。他的胸膛異常寬闊,四肢幾乎與這不相稱。我肯定,大多數人會認為他很醜。可是,他的舉止是那樣地流露出傲慢,態度是那樣地從容,又是那樣的自負,足以彌補隻是外貌上缺乏的魅力,以至於你看著他,就會感染上這種滿不在乎的心情,甚至崇拜信服這種自信。
“今天晚上我有點兒活躍,愛說話。”他重複一遍,“光有爐火和燭台不行,派洛特也不夠它們都是啞巴。阿黛爾稍微好些,但還是遠遠不及,費爾法克斯太太也不可以。相信要是你情願,你可以讓我滿意。我請你下來的第一個晚上,你就使我迷惑了。從那以後,一些別的思想把關於你的思想從我頭腦裏擠走了。可是今天晚上我決定悠閑一下,要把討厭的東西拋開,把美好的東西引來。現在,引你談話,更多地了解你,這將會使我高興。——所以,你說話吧。”
我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而且那也不是得意忘形或者謙卑的微笑。
“說呀,”他催促。
“說什麽好呢,先生?”
“你愛說什麽就說什麽。怎樣選題,怎麽說法,都隨你。”“要是因為想談話而談話,我就什麽也不說。”我想。。
“你啞了,小姐。”
我仍舊沉默。他向我垂下頭來,用匆匆的一瞥探索我的眼睛。
“固執,”他說,“而且生氣了。啊,這是自然的。我把我的請求用荒謬的甚至無禮的方式表達出來了。愛小姐,很抱歉。事實上,就跟你說這麽一次吧,我不希望對待你像比我低的人那樣,也就是說,我所謂的優越,隻不過是在年齡上比你大二十歲,在閱曆上比你多一個世紀罷了。正是出於這種優越,而且隻是出於這種優越,我才希望你能行個好,現在跟我談一會兒,讓我散散心。我的心思老盯在一點上,——跟生鏽的釘子似的爛了。”
他降低了身份解釋了一下,幾乎是個道歉。對於他的屈尊俯就,我既沒有也不想再故作姿態。
“隻要我能夠,我是願意使你高興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該談些什麽你感興趣的話題,問我問題吧。我將盡力回答。”
“那麽,首先,你是不是認為我有權擺一點兒主人架子,或者苛求一點兒,就因為我剛才講的原因?也就是說,在年齡上我已經夠做你父親了,而且通過不同經曆,我已經同許多國家的許多人打過交道,還漫遊了半個世界,而你隻是在一所房子裏,和一群人平靜地生活。”
“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先生。”
“回答模糊,因為是一種逃避的回答,要回答得明確些。”
“我想,先生,光憑你的優越,你是沒有權利吩咐我的,你是否有權自稱優越,那要看你如何利用你的歲月和經曆了。”
“哼!答得很快。可是我不這樣認為,這兩個長處,我雖然說不上用得差勁,至少用得不認真,撇開優越不說,你還是得同意順從我的吩咐,而不因為吩咐的口氣感到生氣或者傷心——行嗎?”
我微笑著心想,羅切斯特先生很怪——他似乎不記得,為了要我順從他的吩咐,甚至命令,他一年付我三十英鎊。
“這一笑很好,”他迅速抓住這個瞬間即逝的表情說,“可是還得說話。”
“我覺得,先生,做主人的很少這樣耐心地問雇來的下屬,是否因為他們的命令而感到生氣和傷心。”
“雇來的下屬!什麽!你是我雇來的下屬嗎?啊,對,還有薪俸,那麽,就憑這雇傭關係吧,我粗暴一點兒行嗎?”
“不,先生,不是憑那個,而是憑你把它忘了這一點,憑你關心下屬是否舒服這一點,我打心底裏同意。”
“你覺得不用傳統的禮法是不是無禮?”
“我肯定,先生,我決不會把不拘禮節錯認為蠻不講禮,前者我是欣賞的,後者,則是任何一個自由公民難以忍受的,哪怕是拿了薪俸,也不願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