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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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2)
“胡謅!大多數生而自由的家夥為了薪俸什麽都可以忍受,所以,別去冒險談什麽你並不了解的普遍性吧。不過,為了你的回答,盡管回答得不準確,我還要讚賞你,這種直率誠懇的態度是很少見的。相反,對於別人的坦白,人們往往是用虛偽、冷淡,再不就是愚蠢、含混的解釋來回答。在三千個毫無經驗的女學生擔任的家庭教師中,能像你剛才那樣回答我的,三個也沒有。但是,我沒有吹捧。如果說你是在一個獨特的模子裏造就出來的,那也不是你的功勞,而是大自然的功勞。再說,我可能太早下結論。就我已經知道的說,你也許並不比別人好,你也許有一些叫人無法忍受的缺點來抵消你那少數幾個優點呢。”
“也許你也是這樣,”我想恰在此時我們目光相遇。他回答了我這一瞥,仿佛我這一瞥的含義不僅是想像出而是說出來的。
“是的,是的,你對了,”他說,“我自己也有許多缺點。我知道,我不想掩飾,上帝知道,我過去一係列的行為與生活行徑,都可以讓我好好反省。我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就走上,或者不如說(因為像其他有過錯的人一樣,我也喜歡把多數責任歸在厄運上)給推上歧途,而且從此就沒有回到正道上來。不過我也有可能成為另外的樣子。我也許像你一樣善良,——更聰明一點——差不多同樣的純潔無邪,我嫉妒你心潮的平靜和白玉般的記憶。小姑娘,一個沒有汙跡或汙點的記憶一定是個珍貴的寶貝,——是個令人痛暢肺腹取之不竭的甘泉,是不是?”
“你十八歲的時候,你的記憶是這個樣子嗎,先生?”
“那時候很好,清澈健康,在十八歲的時候,我同你一樣——完全不相上下。大自然是打算讓我成為一個基本上善良的人,愛小姐,一種挺好的人。你看,我現在可不是這樣,至少我自以為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這個意思(順便說一下,其中表達什麽我是善於解釋它的語言的)。相信我的話,——我不是個惡棍,你不能這樣設想,不能把壞名聲的帽子戴在我頭上。可是,我以為,由於我的天性,或是我的環境的關係,我是一個普通而又平凡的罪人,富人和卑微的人試圖加在人生道路上的種種卑劣無聊,我都經曆過。我向你坦白承認這些,你覺得奇怪嗎?你要清楚,在你未來的生活中,你將會常常發現自己被迫選為傾聽熟人秘密的人。你聽的時候,對於他們的汙跡,不是帶著惡意的輕蔑,而是帶著心底的同情,這樣的同情沒有十分明顯地表示出來,但還是一樣地使人感到安慰和鼓勵。”
“你——你怎麽會猜到一切,先生?”
“我明白,所以,我才能夠繼續說出我的思想,差不多就像寫在日記上那樣隨意,你會說,我應該勝過環境——的確應該這樣。可是你看,我卻沒有這樣做,命運安排錯了我,我沒有能力來保持清醒。我變得不顧一切。接著,我就開始墮落了。現在,雖然任何一個墮落的笨蛋說了可鄙的下流話,都會激起我的厭惡,可是我並強不過他們,我不得不承認他和我是在同一個水平上。但願我以前站穩了腳根——上帝知道我現在是不是站穩了!在不良誘惑麵前,要害怕悔恨,愛小姐,悔恨是生命的毒藥。”
“據說懺悔可以解毒,先生。”
“懺悔不能解毒,隻有改過自新。我能改過自新——我還有力量這樣做,——要是——可是,像我這樣受阻撓、遭挫折有罪的人,想這個又怎樣呢?再說,既然已從我手中奪去幸福,那我就有權利追尋生活的樂趣,我要得到它,不管花多大代價。”
“這樣你會進一步受到不良誘惑的,先生。”
“可能的,但是,如果我能得到生活的甜蜜,我就不會墮落了?而且我可以得到它,就像蜜蜂在沼澤地裏采的野蜜那樣,又香甜又新鮮。”
“蜜蜂會刺人,野蜜吃起來也會苦的,先生。”
“你怎麽知道?——你從來沒嚐過。你看上去那麽嚴肅天真,而你對這種事一無所知,無權教導我,你這個新入門的,你還沒跨過生活的大門,對生活的謎一點兒都不知道呢。”
“我隻是提醒你自己說的話,先生,你曾說悔恨是生活的毒藥。”
“誰談錯誤來著?我可不把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想法認成錯誤。我相信,它是靈感。它使人感到希望,感到安慰——這我知道。它又來了!它不是魔鬼,我肯定,或者,要是魔鬼的話,那它也是穿上光明的天使。我想,這樣好的客人要求到我心裏來,我就歡迎進來。”
“不要相信它,先生,它不是真正的天使!”
“再問一次,你怎麽知道的?你憑著什麽本領來假裝區分得出魔鬼的墮落和天使的引導,區分得出引導者和誘惑者呢?”
“我根據你的臉色區分,先生,你說那個想法又來了的時候,你表情悲苦。我覺得要是你順從它,它會叫你更加痛苦。”
“根本不會——它帶來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信息,所以,你不必使自己感到不安,來,進來吧,美麗的漫遊者!”
他說這話,仿佛是對一個精靈說的,接著,他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就跟擁抱一個看不見的人似的。
“現在,”他又接著說,“我接受了這個香客——一個偽裝的神,我真的相信。它已經給我帶來了好處,我的心現在變成教堂了。”
“說真的,先生,我根本不理解你,它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隻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你說你不像你希望的那麽好,而且說你為自己的不夠完美感到後悔,——有一件事我能明確:你表示,有一個玷汙的記憶就是永久的毀滅。我認為,隻要你努力,到時候你會變成自己欣賞的人。隻要你從現在開始棄舊揚新,那麽幾年以後你就能夠積累起許多新的,沒有汙點的回憶,讓你自己愉快地去回想了。
“想得不錯,很對,愛小姐,現在,我正在努力給地獄裏鋪地。”
“鋪地?”
“我開始把良好的意圖鋪在地上,我堅信這些良好的意圖像燧石一樣經久耐用。當然,我的所為不同以往。”
“比以前好?”
“比以前好——就像純潔的礦石比肮髒的浮渣好那樣,要好得多。我相信自己,我清楚我的目的是什麽,我的動機是什麽。就是現在,我通過了一條法律,像米提亞人的法律和波斯人的法律一樣,規定了正當的目的和動機。”
“要是它們需要用新的法令使它們正當,先生,那它們就不可能是正當的。”
“它們是正當的,愛小姐,雖然它們必需一條新的法令。”
“這聽起來像個危險的信號,先生,因為這是容易隨意用的。”
“愛說教的聖人!它倒是那樣,可是我發誓,我不隨意用它。”
“你是人,難免有過錯。”
“我是人,你也是人——那又怎麽樣呢?”
“既然是人,也難免有過錯,那就不該冒稱具有完人的那種權力。”
“什麽?”
“就是對於任何未經認可的行為說‘算它正當吧’。”
“‘就算它是正當吧’——的確,你已經說出來了。”
“那麽說,希望它是正當的,”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我認為談話是徒勞的,我有一種不安的迷惑,我不了解對話者。
“你上哪兒去?”
“送阿黛爾睡覺去,她休息的時間已經超了。”
“你怕我,因為我說話像斯芬克斯。”
“你的語言像謎,先生,可是,雖然我感覺迷惑,我卻不害怕。”
“你是害怕嘛——你的保守就是害怕犯錯誤。”
“在那個意義上,我是感到害怕——我不想胡說。”
“即使是胡說,那也是用一種嚴肅、冷靜的方式說的。你從來不笑嗎,愛小姐?我很少看見你笑。可是你是能很愉快地笑的,真的,你不是生來就嚴肅,正如我不是生來就邪惡一樣。洛伍德的束縛還纏磨著你,在一個男人,一個兄弟,或者父親,或者主人,或者任何男人麵前,你就怕笑。可是我想,你會慢慢很自然地對待我,因為我發覺不可能跟你講究俗禮。那時候,你的神情和動作就會比現在敢流露出來的更有生氣,更有變化。你還想走嗎?”
“鍾打九點了,先生。”
“沒關係——等一會兒。阿黛爾還不準備去休息呢。我一邊跟你談話,一邊隨時看看她。大約十分鍾以前,她從盒子裏拉出一件小小的粉紅綢外衣。她把它攤開的時候,喜悅照亮了她的臉,她從房間裏奔出去找索菲,在穿衣服,過幾分鍾就回來。我知道我將看到什麽,——塞莉納?瓦倫的縮影,正如此以前出現在台上,當幕升起——這就是我的預感,等一會兒,看看它是否會成為事實。”
不久,就聽見阿黛爾的小腳用輕快的步子穿過大廳,走了進來,像她的監護人預言的那樣,變了樣子,玫瑰色的緞子衣服代替了原先穿的褐色外衣。這件衣服上身短,裙幅特別大。她額頭上戴著一圈玫瑰花雷的花環,腳上穿著絲襪和白緞子做的小涼鞋。
“est-ce que ma robe va bien?”她一邊跳跳蹦蹦地過來一邊嚷道,“et es has?tenez je crois que je vais danser!”
她提起裙幅,用滑步走到羅切斯特先生跟前,用腳尖在他麵前輕盈地轉了一圈,然後一膝著地,在他腳跟前蹲下,嚷道:
“ille fois de wotre bente.”然後,她站起來,補了一句,“‘c’est comaman faisait" n"est-ce pas,monsieur?”
“確——實——像!”他回答:“‘commre cela’她把錢從我的褲袋裏掏走了,我以前也年輕,愛小姐,——唉,太年輕了;現在使你朝氣蓬勃的青春色彩,並不比一度使我朝氣蓬勃的青春色彩濃。無論如何,我的春天已逝,可是卻把這朵法國小花留給我。有時我真想擺脫它。現在我不再珍視生它的根了,而且還發現它完全要靠金土來培養,所以我對這朵花也就不怎麽喜歡了,我監護它,隻是依羅馬天主教的教義做一件好事來贖大大小小的罪罷了。這一切我改天解釋給你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