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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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2)
    “那把阿黛爾帶上吧,先生。”我打斷他說,“她可以作你的伴,解解你的悶。”“你是什麽意思,簡?我幹嘛要個孩子作伴,又不是我的親生孩子,她隻是一個法國舞女的私生子,況且我已說過把她送到學校去。你為什麽總跟我糾纏不清地提起她?我是說,你為什麽要讓阿黛爾給我作伴?”“你會孤獨,沉悶的,因為你剛才說你要隱退。退隱對你來說太沉悶單調了。”“孤獨,沉悶!”他十分生氣地喊道,“我看我是非得把話挑明了。我不明白你臉上露出來的是什麽謎一樣的表情。我要你伴我度過孤獨,你這下明白了吧?”我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在他發怒的時候冒險作出那樣的表示不同意,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他忽然停止了在這屋子裏走來走去,仿佛在那兒生了根似的。他凝視了好久,我隻得把目光移開,看著爐火,竭力擺出一副鎮靜的樣子。“現在簡的性格發生了些問題。”他終於開口說話了,語氣比我從他的神情預料還要緩和多了。“那根絲我早就料到會打結,盡管他一直轉得很順利,現在終於遇到障礙了。這下該是苦惱、憤怒和永無休止的麻煩了。上帝啊!給我參天的力氣吧,讓我能夠像掙斷繩子一樣把那團絲拉斷。”他又開始走了起來。這回很快在我麵前停住了。
    “你願意聽我講講道理麽?簡。”他俯下身在我身邊說道,“因為,如果你不願的話,我隻好使用武力了。”他蠻橫地說道,神情就像一個被捆住手腳很久的人,預備著不顧一切掙斷束縛的繩子。我看得出,頂多一分鍾,隻要一觸到他的怒氣,我就隻會是束手無策了。現在,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得抓住機會設法控製住他,要是一不小心露出抗拒、逃跑、畏懼的動作來,我就完了;他也完了。可我一點兒都不感到害怕,真的。我似乎感到一種發自內在的神奇的力量,那力量支持我把他約束住。這關頭是緊要和危險的,但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有點兒像是印地安人坐著獨木舟漂蕩在湍急的洪流上的那種感覺,我握住他那緊抓的拳頭,撥開他那捏緊的十指,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你坐下來,你講什麽我都聽著,你要我聽多久我就聽多久,無論它是有道理的還是沒道理的。”他順從地坐了下來,但並沒有馬上開口。我已忍了許久的眼淚,那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不讓它流出來。因為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哭。可是現在,我認為不妨讓它們流出來,願意流多久就流多久。要是我流淚能惹他惱,那就更好。於是我鬆開緊繃的神經,讓自己盡情地哭起來。不久我就聽到他懇切地要求我安靜下來。我說看到他那麽發火,我沒法安靜下來。“我隻是太愛你了,簡,我並沒有生你的氣啊。你瞧,你把你那蒼白的小臉蛋繃得緊緊的,顯得那麽冷淡和堅決。我實在受不了啦。好了,不要再哭了,擦擦眼睛吧。”
    他溫柔的聲音表明他已軟化了。於是我也安靜下來。現在他作了個努力把頭靠到我的肩上,我避開了。於是他又拉我走近他,我掙脫了。“簡!簡!”他喊到——語調讓我多麽心痛。震顫了我的每一根神經。“這樣說來,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你要的隻不過是我妻子的身份和地位,現在你覺得我已沒有資格做你的丈夫,於是你就疏遠我,碰也不準我碰你,就好像我是隻癩蛤蟆或者什麽無尾猿似的。”他說的話傷害了我。可我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或做些什麽才好。或許我本來就不應該做些什麽,也不應該說些什麽。可是我真地痛惜我傷了他的感情,於是我禁不住想在那流血的傷口塗點藥。
    “我敢說我比任何時候都愛你,”我說,“可是我不能夠表現出來或者放縱它。現在我不得不最後一次這樣表白。”“什麽?簡,什麽是最後一次,難道你認為你可以天天與我見麵,同我生活在一起,卻又淡漠和遠離我?你說過你愛我的。”“不,我做不到,先生。正因為如此,我別無選擇。但你一定會發怒的,要是我說出我的選擇來。”“哦,你說吧,萬一我大發雷霆,你卻有本事哭呀。”“羅切斯特先生,我不得不離開你。”“要多久?幾分鍾是嗎?簡,去理一理你那逢亂的頭發,洗一洗你那通紅的臉蛋兒是嗎?” “我得永遠離開你,離開阿黛爾和桑菲爾德。我得重新嚐試在陌生的一切中開始另一種生活,陌生的臉,陌生的環境。”
    “你要過新生活,那自然啦。我剛才的意思也是這樣。我才不信什麽離開我的瘋話呢。你的意思是你要成為我的一部分是吧?那就是新生活,你將是我的妻子,我還是個單身漢呢。你將是羅切斯特夫人,切切實實的羅切斯特太太。隻要你活著,我健在,我的一生一世就隻守著你。我要你跟我到法國南部去,在那地中海岸上的那座裝飾得雪白漂亮的別墅裏,你將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決不要以為我隻要你做我的情人,拉你下水誤入歧途。簡,你怎麽搖頭?你要講道理,講點兒道理,簡,否則我又要發怒了。”他的聲音哆嗦著,他的手顫抖著,他那本來就大的鼻孔又張大了。他兩眼冒花,但我仍鼓起勇氣說道:“你有一個妻子,先生。你不能否認,因為今天早上你自己也承認了。要是像你所描述的那樣,我就是你的情人。不承認就是在跟自己撒謊,自己與自己詭辯。”
    “簡,我脾氣很糟,你知道。我是容易發火的,我不會冷靜,我沒有耐心。可憐可憐我,也可憐可憐你自己,簡。按住我的脈膊,瞧瞧它是怎麽急速地跳著,你就要——當心!” 他把手伸到我的麵前,失去血色的臉和兩唇越來越蒼白如紙。我全身感到難過。我狠心地拒絕了他,他才如此激動;可叫我退讓,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做了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做的事——向上帝請求幫助。“主啊,救救我,”我不由自由地脫口喊了出來。“我真笨!”羅切斯特先生突然喊到,“我老是平白無故地說我沒結過婚,又沒任何理由。我忘記了她一點兒也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女人,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如何被騙結婚的。哦,我相信簡會同意我,在我告訴了她一切我的情況後。把手給我吧,簡妮特,讓我確定你就在我身邊,握住你,你肯聽我說幾句話麽?幾句讓你明白事情真相的話。”
    “當然,先生。你願意說多久我就聽多久。”“我隻要你聽幾分鍾。簡,你一定曾聽說過我上麵有一個哥哥,我在家並非長子。”“我記得費爾法克斯太太曾經跟我提起過。”“你知道了我父親是個守財奴麽?”“我當時聽出了那麽點兒意思。”“對啦,簡,就是這樣,他為了保持家產完整,不願意把他的田產分一半給他二兒子應有的那份,他決定全部完整無缺地傳到我哥哥羅蘭名下。可是他當然也不願意他的另一個兒子成為窮人,於是他就想出了替我找一個富有的太太,那樣就把我解決了。他認識梅森先生,一個西印度群島的種植園主兼商人,也是他的老朋友,家財萬貫,膝下有一對兒女,並且調查到他會給女兒一筆三萬英磅的財產做妝陪,這足夠我無憂地過一輩子。
    於是他替我物色了梅森先生的女兒。我剛大學畢業,就被遣到牙買加,同已為我定過親的新娘結婚。我的父親隻告訴我那位梅森小姐是西班牙城出了名的美人兒,那一點兒也不假,但他絕口沒提那三萬英磅。那小姐確確實實是個漂亮美人,是布蘭奇?英格拉姆小姐那種類型的,皮膚黑黑的,個兒高高的,一副氣度非凡的樣子。她們家因為我出身名門,也非常指望我能娶她,她也是那樣想的。我極少見到她,隻是在他們的安排下在舞會上見到她衣著華麗時的美貌。她也拚命地向我賣弄風情,討我的好。我私下裏幾乎沒與她交談過。在社交界,無聊的情場追逐,年輕人的好色,魯莽和盲目,使得我尋花了眼,我變得無比興奮,像真正戀愛那樣,於是我自以為愛上了她。現在想來真是年幼無知,缺乏經驗。她的親友慫恿我,情敵們刺激我,她引誘我,於是稀裏糊塗的我就同她結婚了。唉,現在想來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無聊。我瞧不起我自己如此輕薄,這讓我痛苦。我想我從來不曾尊重過她,愛過她,甚至從來不曾了解過她。我現在都懷疑她的天性裏沒有絲毫的美德存在。
    從她的心靈,從她的舉止,我看不到謙卑,也看不到同情;既看不到豪放,也沒有典雅。可笑的是,我竟娶了她。我真是傻得愚蠢,傻得下賤,傻得瞎了眼。要不然的話,或許我——我還是順著剛才的思路講下去吧。我的嶽母我從未見過。我原來以為她隻是過世了。後來蜜月過後,才知道她隻是發了瘋,關在一所瘋人院裏。我才知道自己錯了。她還有一個弟弟,是個完完全全的不會說話的白癡。你見到過的那個人,是他的另一個弟弟,(我恨透了她的親戚,卻對他恨不起來,緣由他頭腦裏那份對他可憐姐姐的關心,他也是像一條狗一樣依附著我),說不定某一天他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我的父親,我的哥哥羅蘭,心裏隻念著那三萬英磅,聯合密謀蒙騙我,他們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些令人氣憤的發現,除了隱瞞事情欺騙我這一點外,我本來未曾怪罪過我的妻子。即使在後來的生活中,我發現她是如此的庸俗、猥瑣、狹隘,她的天性與我的竭然相反,她的誌趣實在偽劣,她的脾氣竟已無法高尚,無法改變,我發現我幾乎不能同她舒服地呆一個晚上,甚至白天的一個小時,我們之間根本無法進行友好的談話,因為無論我想說些什麽,她都是那副既粗俗又陳腐、即囂張又蠢笨的語氣,我明白我不能指望有一個美好安寧的家,因為沒有哪個仆人可以忍受她那毫無道理的、自相矛盾的、尖酸刻薄的命令,和她那無理取鬧的脾氣,即使那種時候,我還是勸自己忍一下。我盡量不責備她,不規勸她,於是我隻得吞下我的悔恨和厭惡,壓製我的強烈的反感。
    “簡,我並不想再用那些過去的無聊的小事來煩你耳朵,我要表達的,隻幾句明確的話就可以表達清楚了。我同樓上的那個女人結婚了四年,四年的生活還不到,她就把我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她的惡習像蔓藤一般迅速滋長;她的陰暗麵一日甚過一日,滋長得又快又猛。那些東西有的隻能靠強製的手段才能鎮住,我並不想用它,你可想像有多強烈了。她的怪僻如此巨大,可笑的是,她的智力卻低得像侏儒。這些怪僻給我多大壓力啊!柏莎?梅森,一個瘋母親生下的瘋女兒,帶給我強壓給我那種所有聚了既荒淫又酗酒的妻子的男人所具有的那種丟人現眼的可怕苦難。“四年裏,我的哥哥死去了,在第五年將要開始時我的父親也逝去了。於是我夠有錢了。但有誰還具有那樣可恨可惡的痛苦?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天性同世界上最粗野、最卑鄙、最無聊的天性牢牢拴在一起。在法律和社會看來,那還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無法用法律的手段解除它,因為醫生已診斷出我的妻子發了瘋,是她的肆虐放縱過早地滋長了那瘋狂的種子。簡,你怎麽啦?你看上去病了,我不要再講了吧?餘下的留到以後再告訴你。”“不,先生,你繼續講吧。我同情你,先生,的的確確同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