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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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2)
黛安娜隻握住我的手,關切地搖搖頭說:“你該等到我回來看你是否能夠下樓來,你仍是那麽的瘦弱不堪,很虛弱的,我可憐的小姐,可憐的孩子!”黛安娜那溫柔的嗓音就如可愛的鴿子發出的那種柔和的咕咕聲,我感到很舒服,她關愛的注意也讓我感動。我發現她的臉長得是那麽的動人。瑪麗的臉也很漂亮,透著聰慧,但她看起來有些拘謹,顯得有些疏遠,盡管仍是那麽親近。黛安娜顯然具有意誌的力量,她說話和神態都露出點兒權威味道。在我自己的良心和自尊的允許下,我天性願意並且喜愛順從於那樣積極的意誌,服從於她那樣令人折服的權威。她繼續說道,“你不該來這兒呆的,這不是客人的地方,瑪麗和我有時候會在廚房裏坐坐,但因為我們愛家中的那種自由和隨便,而你是客人,客人該呆在客廳中去。”“我覺得呆在這兒沒什麽不好。”“很不好。你看漢娜走來走去地忙著,弄了一身的麵粉。”“況且,對於你來說爐火有些過熱。”瑪麗插進來道。“就是。”她姊姊也這樣說,“來,你可要聽話。”她話還沒說完,就握住我的手拉著我進了客廳。
“你乖乖在這休息會兒。”她叫我在沙發上坐下,“我們換好衣服後就去準備茶點。我們在沼地居家中從來亨受這樣一個特權,要是我們一時來了興致,或是漢娜正忙著幹些活,比如釀酒,烤麵包,洗衣服或燙衣服什麽的,我們就自己動手做飯吃。”她出去把門也關上了,單獨留下了我和聖約翰先生。他這會兒正拿著一本書,或許是報紙,坐在我對麵看著。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客廳,然後就開始打量這個先生。
這是一間很小但很舒適的客廳。擺設比較簡陋,但幹幹淨淨並且整整齊齊。那幾把式樣有些舊的椅子擦得閃閃發亮,尤其是那胡桃木的桌子,簡直可以說是一麵鏡子。牆壁上貼著可數的幾幅上了年代的而又有點奇特的畫像。在那玻璃門餐具櫃裏擺著一些書,還有一套似乎很有些曆史的瓷器。屋子裏沒擺設一樣新潮的家具,倒是有一對針線盒,在那桌上還有一個女用的花梨木文具匣子。那些東西,包括地毯和窗簾在內,似乎都是使用較久的,但卻明顯感到主人對它保養得很細心。聖約翰先生就如牆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畫像一般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雙唇緊閉著,正專心地看著手中的書本。
我看得他很清楚的。即使他是個雕像,而不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是極易看明白。他很年輕,大約有二十來歲,身材很美,個子很高。他的臉實在是一張希臘人那完美無缺的臉,很漂亮。臉上長著一個筆直的那種古典式的鼻子,那張嘴和下麵很是典雅式。真的,像他那長著一副近乎古代完美的臉的英國人還真不多。他有著褐色的長長的睫毛,睫毛下覆蓋著一雙又大又藍的眼睛。他那有些像牙那麽白的前額很高,幾絲隨意垂下來的淺金黃色的頭發搭在額上。親愛的讀者,這副寫生很柔和,很美,是麽?可是,我所描繪的那個主人是絕不會讓人感到他具有溫柔、敏感、多情,抑或恬靜的天性。
他是一動不動地安靜地坐在那兒,但是總有那麽一種暗示,似乎他內心正在紛擾不安或者說他的心冷酷無比,或者說有那麽一絲浮躁,在那鼻孔,嘴巴和額頭上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在那兩位小姐進來的這段時間裏,他甚至沒抬過頭看我一眼,更不用說對我講一句話。黛安娜進進出出地忙著準備茶點,她給我拿來在爐邊烤好的小蛋糕。“漢娜說你隻在早上喝了點兒麥片粥,”她說,“你一定該餓了,先吃這個吧。”我確實很餓了,那種強烈的食欲已恢複了。我吃了起來。這個時候聖約翰先生才放下書本,坐在桌前,同時他那像是畫出的天藍色的眼睛一直看著我。他的目光透出一種有些不讓人舒服的直視,似乎穿透人心這證明剛才他坐到那是存心,而不是出於靦腆。“你確實餓了。”他開口說道。“先生,你是對的。” 我本能地這樣回答,我從來是,以簡短來回答簡短。“這三天來不讓你多吃東西對你是有益處的。你不能一開始就吃得太多,那是危險的。現在你可以多吃一些了,但也要有所節製。
“我想,先生,我不會吃你的東西太久的。”我竟說出了那麽一句笨頭笨腦的毫無思考的話。“當然,”他語氣中有些冷淡,“隻要你告訴我你家人地址,我們就會替你寫信叫他們把你接回家去。”“我沒有家,沒有任何朋友。所以您說的,我實在是做不到。”這三個人都好奇地盯著我。但沒有任何不信任,我想也無懷疑,尤其是那兩位姑娘。聖約翰的眼睛可以說是清澈的,從表麵看來。但另一方麵來他們是複雜的。他似乎並不想在眼睛裏顯露自己的思想,隻把它作為看透別人的工具。它們是那麽的含蓄,又咄咄逼人,那種意思要為難別人的意願絕對多於讓別人得到鼓勵和勇氣。“你的意思是,”他問道,“你無任何親友,你是孤兒麽?”“是的,任何一個世上的人都與我不搭邊,英國的任何一戶人家也無義務收留我。”“這真是不常見的事,像你這樣的年紀。”這會兒,我正瞧見他目光盯在我在桌上交叉放著的雙手上。我正疑惑地想知道什麽,他馬上開口就打消了我的推想。“你仍是個姑娘,沒有結婚吧?”“聖約翰,你怎麽啦?她一定還不到十八歲呢,”黛安娜笑了起來。
“我馬上就十九歲了,我沒有結婚,沒有。”一提起結婚,我竟又湧上了那種種酸心而痛苦的回憶,我臉上像發烘似的火熱。黛安娜和瑪麗都知趣地把目光從我發燙的臉上移開。可那位漠然又嚴肅還帶些嚴厲的兄長卻絲毫不妥協,直到他逼得我心煩意亂的更紅,甚至我都流出了眼淚。“你在來這兒之前住在什麽地方?”他又開始發問。“你問得太多了,聖約翰。”瑪麗對她哥哥抱怨道。可是他直起身子微微向前傾著,那堅定不移而又灼熱的目光使人不得不回答。“我住在哪兒和誰住在一塊兒,都是我的個人隱私。”我隻好簡短地作個回答。“你是有權不說的,我認為,誰這樣問你,聖約翰,或者其他人,隻要你不願意,都可不做回答。”黛安娜善意地替我解圍。
“可你需要幫助,”他說道,“要是我對你的過去和你的現在是一無所知的話,我又怎麽能夠幫你呢,是吧?”“是的,我需要幫助,而且正在尋求。先生,我隻要哪位真正的好人能幫我找到份我能做的事,使我能夠足以生活下去,哪怕剛剛隻能夠生存,也可以的。”“我不敢說我就會是那位好人。但你說吧,你願意幹些什麽,能幹些什麽呢?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幫助你實現合理的要求。”這個時候,我喝下的茶已使我又恢複了敏捷和從容不迫,就像酒鬼嚐到了美酒一樣。我衰弱的神經又充滿著活力,我鎮靜地回答著這年輕的嚴厲的審判官的問話。
“聖約翰先生,”我轉過來,堅定而毫不怯弱地望著他說,如同他看著我那樣。“你和你的兩個妹妹是我的恩人,給予了我人類所能給予他同類的最大的幫助,你們用你們高尚的品德和你們的食物把我從死亡線上拖了回來,你們的這種恩情是絕對有權使你們完全得到我不盡的感激,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我無比的信賴。我在不觸動我內心的寧靜,不損害於我自己的以及別人的精神和肉體上的安全的情況下,我會盡量多地向你們講述承蒙你們收留過的那個流浪女孩的經曆。”“我是一個牧師的女兒。我的父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大概我那時還不會記事。所以我是個孤兒。我寄養在一戶人家裏,在一個福利學校接受教育,我想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我在那學了六年,作了兩年老師,那所學校叫xx郡的洛伍德孤兒院,你一定聽人說起過那兒,是吧?裏弗斯先生?那個監管人叫做羅伯特?勃洛克赫斯特。”“我聽人提起過那位勃洛克赫斯特先生,而且我也曾親自參觀過那所福利院。”
“一年以前,我謀到了一名私人家庭老師的職位,於是我離開了洛伍德。我的工作使我感到愉快,我過得也很快樂。但四天以前我卻由於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那個地方。我離開的原因實在原諒我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也無一點兒用處,況且有可能還有些危險,聽起來別人也不會相信的。我沒有犯任何過錯,我和你們一樣是清白無辜的。我想,我從那個像個天堂似的宅子裏被趕出來,是一場有些古怪卻又是真正的災難,為此我肯定要難過一陣子。由於我的出走要又快又神秘,我隻能丟下我所有的東西,隻帶了一個小包裹,可在恍忽心亂中竟把它落在了送我到惠特克勞斯的那輛馬車裏。於是,我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了。我在外麵住了兩個晚上,兩天來我就在外流浪著,沒進過一個家門。這段時間裏,我隻有兩次吃了點兒東西。
而在這饑寒交迫、力疲心絕到快要死去時,是你,聖約翰先生,把我救了出來,沒有讓我餓死在你家門口,而是住在了你家。在那以後,我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盡管我昏睡不醒,但那時頭腦卻仍清醒,你的兩位妹妹發自內心地同情我,為我做了好多事情,她們讓我倍感親切和感激,我也同樣對你懷著深深的感情,對你的來自上帝的慈悲。“好了,不要再說話了。”我停了口氣,黛安娜就馬上說道,“聖約翰,你快讓她停住吧。她顯然不能過於激動,到這邊來,坐在沙發上吧,愛略特小姐。”聽到這個名字,我竟顯出稍稍遲疑,我還沒有把這名字熟悉。裏弗斯先生的眼睛是不會逃過這一點的。他顯然注意到了。“你說你叫簡?愛略特?”他說道。“我是這樣說的,因為我以為這是我目前比較好的一個名字。不過,這不是我的真的名字。所以我剛才聽著不太熟悉。”
“你也不想說出你的真實身份麽?”“是的,我為的是怕露了痕跡,所以我極力不去說出任何可能導致這種結果的話來。”“你是對的,我相信。”黛安娜說道,“聖約翰,好了,你要讓她休息一下。”但是她的那位哥哥隻是沉思了一會兒,又那樣冷靜而尖銳地問起話來。“你並不想長期依靠我們生活,我看得出來,你想早些不受我妹妹的同情,尤其是我的慈悲,(我完全明白他這樣有意強調的意味,但我也不生氣,這是很正確的)你是真的那麽不想依賴我們麽?”“是這樣的,這我剛才已有這個意思。目前我想要的是給我指點哪兒有份工作,或者我如何才能找到它,然後我就會離開,即使是住在簡陋不堪的茅棚裏。隻是,我請求在這之前,我能夠呆在這兒。我對我三天來的流浪和饑餓仍心有餘悸。”“那當然,你一定要先呆在這兒。”黛安娜說著,她那隻白皙的手按在了我的頭上。“你當然要那樣。”瑪麗緊接著也用她那有些不外露的但真誠的語氣說道。她是會這樣做的,並且很自然。
“你瞧,我的妹妹們是喜歡你住在這兒的。”聖約翰先生說,“就像他們從來喜歡收留和愛護一隻在冬天裏被寒冷逼得逃進來快凍得死去的鳥兒一樣。不過,我卻是願意,更希望能幫你找到一條謀生的路,我會盡力那樣去做。不過你也知道,我的生活圈子也不大。我隻是一個鄉村的貧窮教區的一個牧師而已,我的幫忙是微不足道的。要是你願意去幹些瑣事以自謀生路那你就去找更有能耐的人幫忙好了。”“她剛才已表示她是願意做她能做的事。”黛安娜代替我答道,“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能找誰來幫助呢,弄得現在才不得不耐著性子忍受你這麽個壞脾氣。”“隻要可以的話,我是願意做個裁縫,女傭,女工,保姆如此重的活兒的。”我回答說。“好吧,”聖約翰冷淡地說道,“你有這麽個願望,我會幫助你的,用我自己的方法,在恰當的時候。”然後他又回到他喝茶前的那桌子旁看書去了。我的體力不允許我再多坐一會兒,我已說得過多,坐得太久了。於是我也馬上站起來回到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