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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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1)
    我在沼地居住久了,竟發現隨著對她們的熟悉我越來越喜歡和她們在一起。我的身體幾天後就允許我整天坐著了,甚至能夠出去散散步。隻要瑪麗和黛安娜高興;並且同意可以加入到她們當中,同她們聊聊天,在我能夠幫上忙時或她們願意我幫的時候幫一點兒忙什麽的。在這個過程中我生平第一次體味到那種興趣、感情和原則高度吻合的那種無法言說的精神振奮的樂趣。我喜歡讀她們喜歡讀的書,我愛她們欣賞的東西,我尊重她們讚同的東西。她們非常愛自己那與世隔絕的家,我對這所古老的、不起眼的小矮屋也有著特殊的感情,我覺得它是那麽有魅力。它的屋頂低矮,它的窗子是格子的,牆壁已有些頹敗了,老樅樹的林蔭路環繞著它,那老樅樹頂不住風的狂襲已有些歪斜了,即使那隻開著幾朵頑強的花木品種的花的已被紫杉冬青遮得黑壓壓的花園也讓我感到那麽魅力無窮。
    她們房屋周圍的那片紫色的荒原——由一條僅容一匹馬走過的鵝卵石小路自大門口通向一處深深的山穀。那深穀曲曲折折穿過兩旁羊齒叢生的陡岸,再經過那為數不多的荒蕪牧草地,你是怎麽也想不到在那遍地石楠的荒草原邊沿出現,給那一群灰色的荒原綿羊和那些正長著苔蘚般可愛的毛茸茸的臉的小羊提供青草,她們對這一切,都戀戀不舍。哦,你不知道她們對它們是懷著怎樣的眷戀之情。我強烈地同樣真誠懷有這種感情,因而我是能夠完全理解她們。我欣賞這兒的迷人景色,那孤寂的感覺給人以神聖感。我盡飽眼福,盡情地看著那一片片長著苔蘚,開著石楠花,點綴著鮮花的草地,那鮮嫩耀眼的歐洲蕨和親和的花崗岩在那山脊和低穀中披上了一層色彩斑斕的大衣。她們同我一樣,把這些細板碎葉看作是我們簡單快樂的生活的歡樂的源泉。她們也同我一樣被吸引在那狂風與微風、暴雨與天晴、日出與日落、月明和烏黑的變幻的美麗中,這一切對我來說猶如魔力。
    我們在房屋裏同樣感到誌同道合。我一心要沿著她們的路趕上她們,她們是那麽的多才多藝,知識淵博。白天我如饑似渴地看著從她們那兒借來的書,晚上就跟她們一塊討論白天所看書中的細節。那樣的生活真是其樂無窮。我們總是意見不謀而合,十分默契。在我們這三人中,黛安娜尤其出色。從客觀身體狀況來說,她就什麽都比我強,長得漂亮,精力充沛。我總是無法明白為什麽她總是那麽血氣旺盛,充滿活力。我實在驚訝不止。
    在晚上,一般剛開始我還能插嘴說一些話,在那激烈的和愉快的爭論之後,我就總是在黛安娜腳麵的那張矮凳子上坐著,頭靠在她的膝上,盡情地聽著她和瑪麗輪流交談著,聽著她們深刻地談著我隻知道些皮毛的東西。黛安娜建議我跟她學德語,我非常樂意。我看得出來她對有一個學生是非常高興的,同樣我也十分願意做一個學生。我們自然而然地情意相投,相互喜歡,已真是誰也離不開誰了。後來她們知道了我會畫畫,她們就立即把她們的畫筆和顏料盒供我用。在這個方麵,我比她們強,她們非常驚訝並非常喜歡,甚至入迷了。瑪麗在我畫畫時,老愛坐在我旁邊,而且一坐就是一個鍾頭。接著她就要求做我的學生,她還真學得非常刻苦,加上她又聰明又聽話,她進步非常快。我們就這樣天天津津有味地忙個不停,真是幾日如幾時,幾周卻隻如幾日了。
    可是,盡管我與他的妹妹們的情誼在飛快地進展著,這種親密無間與聖約翰先生卻總搭不上邊。當然,他極少在家也是我們之間的這種顯然的隔膜存在的原因之一。他差不多每天都忙著去他的教區看望散落於各處的窮苦的居民和生病的病人。不管天氣如何他都照出不誤,大晴天,下雨天,似乎都毫無關係。他總是在做完早課後就拿起帽子,帶上他父親的那條老獵狗卡洛,去完成他那源於愛,抑或說是義務使命似的工作。我從來不明白他是怎樣來看待那些使命的。他的妹妹們在天氣實在惡劣的情況下也會勸他不要出去。這個時候,他就會微笑著,那種微笑是嚴肅蓋過快道:“要是我連這一點兒風或者幾滴雨的苦都吃不了,懶懶散散的,那麽我如何才能實現我的理想和未來呢?”
    瑪麗和黛安娜總是歎息一聲來回答他的這句話,然後便是好幾分鍾的不開心的沉默。不過,也不能說全是由於他不經常在家,我們的友誼建立不起來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似乎就是那麽喜歡沉思的一類人,沉默寡言,心事重重。雖然他非常熱衷於牧師職業,有著嚴格的起居生活和良好的生活習慣,但他卻看起來根本不想享受一個真正的基督徒的那種心靈的平靜和內心的知足。常常晚上他坐在窗前看書或是報紙時,他會突然停止閱讀和寫作,用手托住下巴,沉浸在我猜不透是如何的思想波濤裏。不過,我知道他內心是激動不安的,從那頻繁眨動的眼睛上可以看得出來。而且,我也發現他並不像他的妹妹們那樣對大自然有著強烈的感情。我隻聽他說過一次說他對家的舊牆壁和黑屋頂的熱愛,以及對那優美環境的滿意,僅僅一次。而且他說這話的時候,流露出的卻常常是憂鬱多於快樂。同時他也從來不曾去認真享受那寂靜的荒原帶給人的那種心平氣和的寧靜。
    結束後,我絲毫沒有聽了演講後的心裏亮堂的感覺,心情也不覺得更輕鬆些,反而感到格外的沉重和憂傷。我感覺到,我不知道別人是否也這樣以為他這激昂的演說,就如同出自一個壓抑著心灰意冷的不滿,從而充滿著渴望和滿懷野心的怒火衝天的深淵中一樣。我可以斷定,雖然聖約翰?裏弗斯文質彬彬,充滿魅力,辦事熱心,但一定還沒有尋覓到上帝給予人的那種安寧。我想他一定沒有找到,我也沒有。我仍在痛惜我那已成碎片的偶像和丟失的天堂,盡管我近來注意少去想它,但我知道我被它纏住不放,並且還在殘酷地控製著我。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不久後瑪麗和黛安娜就要離開沼地居,回到那個她們不喜歡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和環境中去。她們都在英國南部的某個著名的大城市裏找了份家庭教師的職業,在那兒,那些富有傲慢的家庭成員隻把她們看作卑下的下人,不知道去看她們身上的優秀,而隻是如同讚賞家裏廚子的手藝或是身邊侍女的迷人那樣賞識她們的教學才能。聖約翰仍然隻字不提曾答應過幫我找工作的事,可我總得去找份事做了。一天早上,我有個機會單獨同他呆了好長一段時間,有幾分鍾吧,我壯大膽子走了過去,擺著他的桌椅和寫字台的窗口的凹進處,那兒簡直就是他的私人書房,外人不能侵犯,我剛想開口問話,雖然我還沒準備怎麽開口呢,我知道不管什麽時候要打破他性格外那厚厚的冰塊是不容易的,他卻先開口了,省去了我好多麻煩。
    我快到他跟前時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問道:“你要問我問題麽?”“哦,是的。是這樣的,你以前答應說幫我找份工作,我想知道是否已有結果。”“我已幫你想到了一份工作,三個星期以前,但你似乎在這兒非常快樂,我的兩個妹妹顯然喜歡你呆在這兒,你在這兒使她們非常開心,我就想還是等她們要離開沼地居時,再告訴你。以免破壞了你們彼此這麽好的友情,況且那時你也不得不離開這兒。“她們隻有三天時間留在這兒嗎?”我問。“對。她們一離開,我就帶漢娜回到莫爾頓的那牧師住宅去住。所以這所老屋子是會上鎖的。”我呆在那兒,本想他會接上剛才我提出的那個話題,但他沉思的表情似乎告訴我他早已忘了我還呆在這兒,他心裏一定已被其他思緒占據著。我不得不主動提醒他我正在等著他給我的答案。“那是一份什麽樣的工作呢?裏弗斯先生,我想擱了三個星期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嗯,隻要你肯幹這份工作,我願意讓你幹就行了。沒問題的。”他又打住了,毫無具體告訴我的意思。我做了一兩個煩躁的動作,我直直盯住他的臉,急切而有些催逼意味,省去用言語表達這種意思,我實在耐不住了。“你根本用不著那麽著急想知道,”他說道,“我已坦然地與你談過,我是沒有也找不著那比較舒服的或者工資較高的工作給你。我在給你細說之前,我提醒你回想一下我曾跟你說過的話,要是我能夠幫助你,也隻會是如同瞎子幫跛子。我在還清了我父親的債務後,全部財產就是如今這塊荒蕪的田莊,那後麵枯葉滿樹的樅樹,還有那前麵生長著紫杉和冬青的那塊荒地。我很窮。我生於窮苦人家,雖然裏弗斯是世家,但現在它隻有三個後代,兩個正在為生活艱難地生存鬥爭,另外一個生前死後都想自己是流落他鄉的浪人。是的,我認為自己是從來沒放棄追求,夢想著有那麽一天他肩上會戴上那脫離世俗羈絆的十字架,那其中的一位也是最卑微的教會戰士的頭兒威嚴地喊道:‘起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