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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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2)
    我堅信詩是不會死亡的,天才是不會消失的,金錢的效用是影響不到這二者的,是不會來侵占他們,毒害他們的。會有那麽一天,他們會堅強地向世界證明他們的存在,證明他們的自由的力量。寄居在天堂的萬能的天使嗬,當小人得誌暢笑時弱者卻在為失落喪氣哭泣的時候,他們在仰天大笑。天才沒有毀滅,詩沒有消逝。沒有。平庸上台得勢了嗎?沒有。不要被嫉妒蒙住了眼而這樣想。是的,它們何止隻是活著,他們還說統治著,拯救著我們,要是不是它們的那種高尚偉大的力量影響,或許你已是在地獄裏,你自己親手締造的地獄裏。當我迫不急待地翻閱著《瑪米昂》時,那正是《瑪米昂》的最光輝篇章。聖約翰先生正俯下身去觀賞我的畫。他那挺拔的身體似乎猛地就伸直了,什麽也沒說。我抬頭望他時正遇到了他避開我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什麽,我能夠穿透他此時的心思。這會兒我發現我冷靜沉著,我暫時占據了他的上風。若是可能的話,我倒想為他做件善事。
    “他雖然控製得那麽好,”我心想,“但總歸為是壓抑自己;鎖住自己的感情和痛苦,表麵上什麽也沒有,不會有任何表白吐露。我敢肯定,讓他自己說出他娶這位漂亮的奧立佛小姐的理由,對他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我要設法打開他的話匣子。”我這樣想著就對他說道:“你請坐,裏弗斯先生。”可是他一如既往地說他馬上就要走,“那好極了,”我心裏對答道,“你願意站著那你就站著好了。不過我才不讓你馬上就走呢,孤獨於你肯定與於我一樣的。我要嚐試挖出你的心結,從你那石頭般強硬的胸膛中間挖出一口小洞來,我才能滴進我的同情的止痛藥。”“你認為這幅畫畫得逼真麽?”我直接從兒切入。“是的。可我沒細看,不知道與誰相比是逼真的。”
    “裏弗斯先生,你剛才已看過了。”他顯然驚訝於我這異乎尋常的直露。“嗯,這還隻是剛剛好戲開頭呢。”我在心裏暗笑道。“我才不會被你這小小的冷語而退回去,我是準備好刨根究底的。”於是我接下來說道,“雖然你剛才看得已很清楚了,但我還是同意你再細看一次。”我邊說著邊把畫像給他。“是畫得很好。”他似乎評論說,“色彩明暗適度,線條準確而柔和。”“哦,這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這幅畫像誰,我畫得是不是真切。”他遲疑一會兒,終於回答說,“我猜,你畫的是奧立佛小姐吧?”“非常正確。先生,為了獎勵你猜對了,我答應給你描摹一張一模一樣的畫像,當然你得答應我想要。我可是不願意白白耗掉你認為浪費的毫無價值的時間的。”他緊緊盯著那幅畫,越看越不釋手,越看越抓得緊緊的。“確實像。”他喃喃說道,“尤其是眼睛,色彩,線條。表情也處理得完善無缺。它整個心都是在含笑。”
    “不過,請你如實告訴我,這樣的一張複本帶給你的會是安慰呢還是痛苦?在你到了馬達加斯加,或者是印度,你手握住這樣一幅肖像會是甜蜜的回憶呢,還是痛苦的沮喪的回憶?”這時他偷偷看了我幾眼。他的眼光複雜變化 ,心猿意馬。他又沉思在那幅畫像上。“我喜歡這幅肖像是不容爭辯的,但這是否順應理智,或者說應該則是就另當別論了。”這時我早已心裏盤算開了。奧立佛小姐確確實實是愛他,看樣子她父親也是支持的,因此,我可不會像裏弗斯先生那樣超脫遠大,我一心想促成這件好事。
    因為我認為,要是由他來繼承奧立弗先生那巨大財產,那他能夠為世間所做的善事,決定不會埋沒他的才華和智慧,他也不會由於精疲力竭而失望的。於是,這會兒我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我看哪,你若能把這畫的本人要了,是更理智,更應該。”此時他已用手反支著頭坐了下來,前麵就放著這幅肖像,仍然全心貫注地在看著。我知道他現在既不惱火也不驚訝於我的大膽和放肆了。而且,我似乎覺得他覺得很新鮮有趣,竟然會有人如此直接坦率地與他談他內心誰也不敢觸及的敏感話題,而且談得這樣無所顧忌,他似乎還有些寬慰。其實,沉默寡言的人比坦率直爽的人更加直接需要人們觸及他們的傷痛和隱傷。那表現出禁欲主義的傳教士也是人;他們心中的浩海,由善意的大膽的人“闖入”,對他們來說還是一種施惠。
    “我敢說,她喜歡你。”我在他椅子背後說道,“她父親也十分欣賞你。而且,她是一個這麽漂亮可人的女孩,雖然毫無心機,但有你替她想一些事就足夠了。你應當同她結婚。”“她是真正地愛我嗎?”他問道。“毫無疑問。勝過任何人,她除了你再也不談別的人,別的話題。你占據了她的心。”“我真地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他說,“非常高興。既然如此,我們就談它一刻鍾來吧,”他還真地從懷中掏出表來放在桌上以看時間。“可繼續交談又有何意義呢?”我反問道,“或許這會兒你正是在暗地裏準備什麽武器來阻擋反駁呢,或者正開始煉出一鐵鏈鎖住心扉呢。”“沒那麽可怕。你怎麽不設想此刻我正在被感化和屈服,其實我的實際情況也是如此。
    凡人的情愛正像井泉般湧來,已淹沒了我辛苦耕耘了這麽久的講壇,我不知疲倦地播種的種種善意和無我的境地。此時那泉水也如洪水般泛濫了,那幼苗給淹死了,那糖衣炮彈害死了它們。現在我閉上眼睛似乎已見自己正躺在山穀府客廳裏的高貴的椅子上,我的可愛的新娘羅莎蒙德?奧立佛正笑盈盈地看著我。她說出的話是如此溫柔甜蜜,她那雙眼睛,那雙已由你靈巧的手描摹的形象的眼睛正深情地注視著我,那珊瑚般的朱唇微微笑著,此時此刻,這眼前的世界裏,我是她的,她是我的,我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噓,不要說話,我正高興著,我已想入非非,就讓我在剛才我規定的時間裏沉醉吧。”我真讓他那樣做了,不再打攪他。表在滴嗒滴嗒地響著,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著。我聽見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又緩和的呼吸,我站在旁邊,一聲不吭。那沉寂的一刻鍾很快就過去了,他把表收起,放下手中的畫像,立起來走到火爐邊。
    “可以了,”他說道,“我剛才已用一會兒來打發癡夢。舒服地躺在誘惑的懷中,我的脖子甘願套上那鮮花般的頸軛,怡人地嚐著杯中的美酒。可是同時那懷抱是燙人的,那花環下藏著毒蛇,那酒是苦的,她的諾言空洞無力,我知道並且明白,她的奉獻是虛偽的。我不解地看著他。“我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繼續說道,“雖然我是那樣瘋狂地愛著羅莎蒙德?奧立佛,的的確確是我初戀的癡狂,戀人也是那麽的優雅、迷人、漂亮,但另一方麵,幾乎同時我十分明白地知道,她並不是我想要的伴侶。我知道,結婚後不出一年我就會明白這一點,那十二個月之後,我將會是憾恨終生。”
    “你太不可思議了。”我忍不住叫道。“雖然我心底裏某一根神經,”他並不打住,“常常牽引著我向著她的魅力,但同時另一根神經卻深深地知道她的不足。它們會毫不關注我向往的一切,她不會支持我要從事的一切。不,羅莎蒙德不可能吃苦耐勞,她不會成為一個女使徒,她做不了傳教士的妻子。”“那你放棄你的計劃。你可以不當傳教士的。”“什麽?放棄!我的高尚的事業,我的神聖的天職?要我放棄我為進入那天堂大廈而打下的層層紮實的基礎,放棄我的理想,歸入那把全部雄心歸結為光榮的壯誌隊伍,用以感化他們的同類,用知識傳播無知王國,化幹戈為玉帛,自由戰勝專製,宗教驅除邪惡,天堂的向往取代地獄的恐懼?你說我可以放棄這些?這些東西甚至於超過我的生命的血滴,它是我的歸宿,是我的追求。”過了好久,我們兩個都不再吭聲。
    “可是奧立佛小姐呢?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她的失望和心傷?”“她生活在那麽多愛慕她的人中間,她會很快就把我忘記的,而且,她嫁給的那個人肯定比我更能使她幸福。”“話雖然讓你說得那麽淡。可是都掩蓋不住你那內心的鬥爭痛苦。你看起來越來越瘦了。”“哦,不,即使我是真如你所說的憔悴了許多,那也是為我的至今尚未著落的前途,我的起程還在拖著。就在今天早上,我還聽到說那個要來接替我的人,三個月之內是不能過來的,而且有可能要等六個月。”“可是每次隻要奧立佛小姐一出現在教室,你的臉就紅了起來,還有點兒發抖。”又一陣驚異的表情掠過他的臉。他是絕定想不到會有一個女孩同男孩說這樣的話的。而在我,倒是感覺順理成章。而對一個有修養的謹慎、堅強的人,無論她是男是女,若我沒能敲破那層包裹的外衣,踏過敏感的門坎,我是不會罷休的。
    “你真是與眾不同。”他說道,“你一點兒也不膽小。相反,你的勇敢很叫人佩服,正像你那有些穿透人心的眼神一樣。不過,我要說的是,你有些了解我的感情。你把它們看得過於深沉和強烈。你給予我的憐憫也已超過了我實際應得到的,我並不會為此而憐憫我自己,為在羅莎蒙德麵前臉熱心跳,以致於發抖。相反,我為此瞧不起自己。我知道那是無恥的,因為它並不是心靈的震撼,而隻是肉體的狂熱而已。我的心靈就如那在洶湧的海浪中的磐石般堅定和不可動搖。不要忘記了我是個什麽人,我是冷血動物。”我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你現在可以控製我了,因為我已完全向你吐出心扉。
    在那基督教徒法衣下的我隻不過是個無情無義、權力熏心的好強的心靈。我不受那出於本性的愛好的情感的力量的支配。隻有理智能夠指引我,導向我,絕不會是情感。我有永無止境的雄心,我隻想登上比別人高的山峰,那更大的成功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我欣賞的品質是勤奮、堅毅、忍耐,人的目標的到達靠的隻能是這些東西,也隻有這些,才能使人光宗耀祖。我常常來關心你的工作,並不是說我是同情你過去經曆的痛苦,或者說現在還使人煎熬的痛苦,我隻是因為發現你身上具有典型的勤勞、聰慧。你做事有條不紊、精力充沛。”“那麽這樣說來你是純粹的一個異教徒哲學家了。”我突然說道。
    “不對。我同那自然神論的異教徒哲學家有著顯然的區別:我的心中有一個信仰福音。而他們沒有。你這個詞用得極不準確。我是基督教,也就是說耶穌門下的教徒,而並不是異教徒。我作為耶穌的弟子,完全欣賞接受他寬容、善良、美好的教義。我擁護這些,並且發誓要傳播開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皈依宗教,是由宗教培育成我的本性:由天性的愛好的幼芽長成參天的仁慈博愛的大樹,從常人的有些雜亂的正直野根,撫育成了正規的神聖的正義之樹。宗教在發現可憐的自我後,為他送予對權力和名聲的渴望,他替主擴大恩惠的王國土地,贏得那十字架旗幟的勝利。宗教用它的慈善之心把我這棵歪歪斜斜的原始材料雕成了最有用的東西,修剪和馴化了我的天性。宗教已給了太多恩惠。但是,她仍然不能根除那天性裏的東西,甚至於那“這由死的變成不死的時刻。”說完後他就抓起那調色板旁邊的帽子,又望著那畫像。“她是真的很可愛。”他低聲說道,“不遜色於那世上的玫瑰的名字。”“要我再摹一幅嗎?”
    “cui blno?沒必要。”他隨便拿了一張我平時畫畫時用來墊在手下免得弄髒了畫麵的薄紙蓋住了那畫像。他似乎被這白紙上的什麽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我弄不明白他看見了什麽。他迅速又抓了起來,盯著那紙的邊上看了一眼,又瞥了我一眼,那神色實在稀奇古怪,而且無法解釋,它似乎要把我的外貌、臉部和服裝的每一處都吃透似的。因為它是那麽迅速地又洞察無遺地掃過那一切。他張了張嘴,似乎要問什麽,但他還是把那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怎麽啦?”我不禁問道。“沒什麽。”他回答道。同時在放下紙的時候我已看見那紙已被迅速地撕下細細的一條。那紙條抓進了他的手套,在一聲“下午好”之後,他匆匆地點下頭就不見了。“噢!”我禁不住歎道,用剛學會的俗語道:“這可真有點莫名其妙了!”我拿起了紙細細看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麽異樣,隻有我在試畫筆時隨便在上麵的幾處顏料的斑汙。我想了足足有一兩分鍾,實在難以想通其中的奧妙,我深信那並不重要,所以一會兒就把它拋到了九霄雲外,忘得一幹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