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生的初次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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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偉大的天主!那是結約之櫃,誰觸摸誰將遭遇不幸。
    ——狄德羅?
    讀者,請原諒我在這裏敘述的簡約。我給你們提供的於連在這一時期生活的事實太少而且太不準確。並非是缺乏事實本身,恰恰相反,那些事實太多了。也許他在學院裏的形象過於黑暗,和本書竭力要保持的溫和調子不太協調了。現代人因為感受生活上某些事件的痛苦,回憶起來時會減少了其他各種歡樂,甚至閱讀一本故事的興趣。
    於連企圖做一些虛偽的行動,但是很少成功,有時他心灰意冷,甚至一點兒勇氣也提不起來。他是不會成功的,甚至是辦一件壞事也辦不到。外界微小的幫助就會使他振奮起來,要克服的困難並不大,但是他太孤單了,仿佛大海裏的一葉扁舟。他暗自想:“就算是成功,我也要和這群卑劣的人度過一生!這批大吃大嚼的人,他們的美夢隻在雞蛋炒醃肉中,午飯時他們狼吞虎咽。對於卡期塔奈德神甫這些人來說,任何一點兒小錯誤都是天大的罪惡。他們將獲得權力,可是那需要多大的代價啊!我的天主啊!”
    “人類的意誌是堅強的,我在各種表現裏都可以看出這一點。但是意誌能夠克服像這樣的厭惡嗎?那些偉大的人的工作是容易的,無論多麽危險可怖,在他們的眼裏都變成了美麗的。除了我以外,誰又能了解我周圍的醜惡呢?”
    這是他一生中最受折磨的時期。對他來說,到貝藏鬆省一個裝備精良的連隊去服役是容易的事!他可以教拉丁文,他需要維持生活的物質是那麽簡單,那裏都可以滿足!隻是,那麽一來,背棄了幻想,也就沒有前程了,也就沒有未來了,這等於死亡。這就是於連在那些愁悶時期裏一天的詳細情節。
    “我是多麽驕傲啊!經常誇耀自己和那些年輕的鄉下人不同,唉!不同就產生了仇恨,我已經生活得夠了。”一天早上,他對自己說。這個偉大的真理已通過一次慘重的挫折展示在他麵前。他殷勤地工作了八天,想取悅一個生活在聖潔的氣息中的修士,他隨他在庭院裏散步,耐心地聽他講愚蠢得令他想睡覺的話。突然,天色改變了,雷鳴了,暴風雨就要來了,這個聖潔的同學大聲叫起來並把於連推在一邊:
    “您聽吧!這個世界上人人為自己。我不願被雷電擊死,天主可以把你擊死,像對待一個無神論者,一個伏爾泰一樣。”
    他心裏充滿了怒憤,牙關緊咬,睜大了兩眼望著雷鳴電閃的天空:“如果在暴風雨裏我還想睡大覺,我就應該被淹死!”於連叫喊道,“讓我們試著去征服別的神學先生吧!”
    卡斯塔奈德神甫聖教史課的鈴聲響了。
    這些鄉下年輕人對於艱苦的工作和父輩們的貧窮是那麽恐懼。那一天卡斯塔奈德神甫教導他們說,政府在他們的眼裏是如此可怕,但是隻有憑借天主派遣到地上的代理人的授權,它才具有真實合法的權力。
    “你們聖潔的生活,你們的服從無愧於教皇的恩典。做一根他手裏的棍子吧。”他繼續說道,“你們將得到適宜的職位,你們可以在那兒發號施令而不受人監督。一個終身職位,政府付給三分之一薪俸,其餘三分之二由你們傳道培養的信徒支付。”
    下課了,卡斯塔奈德神甫在院裏停下腳步。
    “可以說,本堂神甫是個極好的位置。一個神甫有多大價值,他的位置也就有多大價值。”他又向圍在他四周的學生說,“我和你們說,我在山裏有幾個教區,那裏得到的報酬和享受比城裏的本堂神甫要豐盛得多,錢很多,外加肥肥的閹雞、一簍簍的雞蛋和新鮮的奶油,還有零七碎八美味的小東西。在那裏,本堂神甫永遠是第一號人物,沒有人可以對付他,沒有一頓酒席,他不被邀請、歡迎的……”
    卡斯塔奈德神甫剛剛走上樓回到他的房間,學生們就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兒地分開。於連不屬於任何一堆兒,他們把他拋棄在一邊,好像一隻長疥的綿羊。每一堆裏他都看見一個同學把一枚硬幣拋向半空,如果他猜中了正麵或者反麵,同學們就會恭賀他不久要得到一個教區作本堂神甫。
    接下去就是一些故事。某個年輕的教士,接受神職不到一年,他送了一隻家兔給老本堂神甫的女仆,於是他得到了當副本堂神甫的允諾。幾個月以後,那個老本堂神甫奄奄一息,於是他做上了本堂神甫的職位。還有一位教士,他每頓飯都服侍癱瘓的老本堂神甫,並且細心地給他切雞肉吃,終於他被指定為一個富足的市鎮的本堂神甫。
    這些修士們和別的職業的年輕人一樣,他們常常誇大那些奇特的、能夠刺激想象力的小把戲的效果。
    “我必須參加他們的談話。”於連想,“如果他們不談香腸和富足的教區,他們就會說及教理中的世俗方麵,說及省長和市長和主教、本堂神甫的糾紛。”於連看到在他們的心裏已經出現了第二個天主,這第二個天主比第一個天主更有權力、更加可怕。第二個天主便是教皇,如果彼拉先生不在,他們就會壓低聲音說,教皇之所以沒費精神去委任法國的所有省長和市長,是因為他委托法國皇帝代為執行,並且賜予他“教會的長子”的頭銜。
    德·邁斯特先生的《教皇論》,於連曾用心研究過,自信受益匪淺。他認為可以借此贏得別人對他的敬意。他的同學們驚訝於他的水平,這又造成了一個不幸。每次他講解自己的想法時,比他們都要明晰,這足以使他們不高興。謝朗先生對於連的教育一向謹慎,他早已使於連養成了正確推理,不為空話所欺騙的習慣。但是謝朗忘了告訴他,在不大受敬重的地方,這種習慣是一種罪過,因為所有正確的推理都是得罪人的。
    於連講話漂亮,這又成了他的新罪過。他的同學們苦思之後,用一個表達了使他們產生的一切厭惡之情,給他起了個綽號“馬丁·路德”。他們還說道:“這個惡魔般的邏輯把他變得如此驕傲。”
    好幾個年輕的修士,他們的麵容可說比於連更漂亮,但是於連有一雙白皙的手和隱藏不住的許多清潔的習慣。在這個命運把他拋入的愁悶的學校裏,這種優點毫無益處。他生活在這群肮髒的鄉下人裏麵,他們傳說他行為不檢點。作者寫到此處擔心,關於我們的主人公種種不幸會使讀者厭倦,我們也就忽略不談了。比如說,同學中幾個身強體壯的,常想教訓於連一頓。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懷揣一支鐵圓規,並且明白表示他會使用,不過他是用手勢表明的。在密探的報告裏,手勢不如語言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