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一次提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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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解他的時代,他了解他的地域,而且,他擁有金錢。
——《先驅者》?
大教堂裏發生的意外事件之後,於連一直處在深沉的夢幻裏,無法解脫。有一天早上,嚴厲的彼拉神甫派人來叫他過去。
“夏斯——貝爾神甫寫來一封信,極力地稱讚你。總而言之,我對你的行為很滿意。但是你極其不謹慎,甚至可以說冒冒失失,隻不過沒有顯露出來罷了。不過,到目前為止,你的心是善良的,甚至是慷慨的,你的才智是高人一等的。總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朵不容忽視的火花。”
“經過十五年的工作,我就要離開這座房子了。我的罪過是管理失於嚴格而讓神學院的學生自做主張,既沒有保護也沒有破壞你在告罪亭裏對我說過的那個秘密組織。你是值得我幫助的,在我離開這裏之前,我願為你做些事情。如果沒有在你房間裏發現了阿芒達·比奈的地址那件事,兩個月以前我就這麽做了,你有理由得到。我將任命你為《新約》和《舊約》的輔導老師。”
於連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跪下去,感謝天主。但是他改變了一種形式,這舉動更為真切感人。他走到彼拉神甫身邊,拿起他的手,送到唇邊親切地吻著。
“這是幹什麽?”彼拉院長大叫起來,麵露窘色。但是,於連的眼睛比行動表達了更豐富的內容。
彼拉神甫驚異地望著他,好像一個曆經滄桑已喪失了細膩感情的敏感的人。這種注視溫暖了院長的心窩,他的聲音也變了。
“好吧!是的,我的孩子,我愛你。天主知道這是違背了我的原則的。我應該是公正的,沒有愛也沒有恨。你今生的事業是艱難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種令世俗人不悅的東西。忌妒和誹謗,將永遠和你形影相隨。不管天主把你放在什麽地方,你的同伴都將用憎恨的目光注視你。如果他們假裝愛你,那是想更迫切地出賣你。對於這一切,惟一的辦法就是求助於天主的拯救。他為了懲罰你的自負而使你必須接受憎恨。你的行為要純潔,這是我看到的你惟一自救的方法。如果你能以不可征服的決心皈依真理,你周圍的敵人早晚有一天會混亂不堪的。”
這麽長時間了,於連沒有聽到過這種友愛的聲音。我們應該原諒他的軟弱,他已經淚如雨下。彼拉神甫向他張開兩臂,把他抱在懷裏,這時刻對於他們兩人都是溫暖的。
於連快樂得要發瘋,這是他的第一次提升,好處是巨大的。為了了解這些好處,他必須度過幾個月沒有片刻寧靜的時間,並且跟所有的同學,尤其是討厭的和不堪忍受的同學作親密的接觸。單單是他們的說話聲,就足以使一個敏感的人的神經錯亂。這些吃飽了穿暖了的鄉下人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們的歡樂,好像隻有使出兩肺的力量大叫才能感覺到痛快。
現在,於連單獨用餐,比其他同學晚一個小時。他有一把花園門的鑰匙,當周圍沒人的時候,他可以到花園裏散散步。
最令於連驚奇的是,他發現旁人對他不那麽忌恨了。本來他正等著仇恨的增多呢。他不願意與人談話,這個秘密的意願太明顯了,曾經為他招來那麽多的敵人,現在不再是一種可笑的驕傲的表現了。在他周圍那眾多俗人的眼裏,這是他對自身價值的一種恰如其分的感覺。仇恨明顯地變淡了,尤其是在年輕的同學中間,他們都成為於連的學生了。於連也用更多的禮貌對待他們。慢慢地,於連身邊也有了擁護者,稱呼他的綽號“馬丁·路德”已經不合時宜了。
但是,我們為什麽要說出他的敵人和朋友的名字呢?這一切都是醜惡的,圖畫越真實也就越醜惡。但是這些人是人類惟一的道德先生,如果沒有他們,人類會變成什麽樣子?報紙新聞難道能夠取代本堂神甫嗎?
自從於連擔任了新職位以後,神學院院長就假裝起來,沒有第三人在場,他絕對不和於連談話。這種做法對彼拉對於連都有好處,這是一種謹慎的方式,更是一種考驗。嚴厲的詹森派的彼拉有他不變的原則:你認為一個人有能力嗎?那就對他希望的一切、所做的一切設置障礙。如果他真得有才能,那麽他就會推倒或越過那些障礙。
打獵的季節來了。富凱有意用於連家屬的名義贈給神學院一頭鹿和一頭野豬。兩隻死去的野獸,陳列在從飯廳到廚房的過道裏。神學院的學生吃飯時從那裏走過,都可以看見,這成了好奇心的目標。野豬雖然已經僵硬了,還是使年輕的學生吃了一驚。他們伸手去摸它的長牙。七天以內,大家沒談別的話題。
這份禮物把於連的家庭抬高到受人尊敬的地位。這無異於給忌妒者致命的一擊。這是財富表現出來的優越。這時候,夏澤爾和神學院裏最出色的幾個學生也主動接近於連,並且抱怨他為什麽不早向他們說明他父母的財富狀況,因此令他們失去了對金錢的敬意。
這時候在他們這一省裏正在召募新兵,於連是神學院學生,因此免了兵役。這件事使他非常興奮。“唉!那個時光是一去不回了,二十年以前,我會開始一種英雄的生活!”
他獨自一人在神學院的花園裏徘徊,聽到兩個泥瓦匠在交談,他們正在修圍牆。
“喂!我們去吧,又在征新兵了!”
“是呀!在那個時代,真是好日子,泥瓦匠能當軍官,不久又做了將軍,有人親眼目睹過。”
“現在你去看看!當兵去的都是些要飯的,手裏有倆錢的,都留在家裏不動。”
“生下來受窮,就該一輩子受苦。就是這麽回事!”
“嘿!有人說那個人死了,是真的嗎?”第三個泥瓦匠問道。
“是那些大人先生們說的。你看,那個人讓他們心驚膽戰了吧?”
“多大的差別呀!他那時的工作多麽出色!據說他是被將軍們出賣的,那裏邊也有叛徒!”
這番談話使於連的心稍感安慰。他離開的時候,歎息著背道:
“人們還懷念著那惟一的皇帝!”
考試的日子到了。於連答得很出色,他看到夏澤爾也使出渾身解數,力圖展示他的知識。
考試的第一天,著名的代理主教福利萊就對所有委派的主考人大為發火。他看見呈送給他的成績單上,於連·索黑爾的名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有人向他們指點,於連·索黑爾是彼拉神甫的寵兒。在神學院,這時候流行著一個打賭的故事,那就是在考試總成績單上於連一定是第一名。凡是考試得第一名的人,有和主教大人共同進餐的榮耀。但是在考試快要結束時,一個主考官以教會的神甫為題材,問了於連關於聖傑洛姆以及他對西塞羅酷愛的問題之後,又談及賀拉斯、維吉爾和別的幾位世俗作家。他的同學全然不曉得,而於連早已把這些作品讀了個遍,有些重要段落,他甚至能背下來。他的成功衝昏了他的頭腦,他忘了自己所處的地位了。在主考官的一再詢問下,他背誦了幾首賀拉斯的詩歌,而且滿懷激情地加以解釋。於連落入陷阱裏了,大約有二十分鍾之久,主考官突然變了臉色,他尖刻地指責於連在這些世俗作家的研究上浪費光陰,把無用的甚至有罪的思想裝入了腦子裏。
“我是個愚蠢的人,先生,您說得對。”於連謙卑地回答。他明白原來自己已經中了人家的圈套。
即使在神學院裏,主考官的這個陰謀也被公認為是下流卑鄙的。但是這並不妨礙德·福利萊先生利用他的權力和手腕把於連的名字寫在第一百九十八名上麵。德·福利萊先生是個機智的人,曾經巧妙地組織了貝藏鬆省的社團,他送到巴黎的快報,會使法官、省長和駐軍將領發抖。這樣,他很高興地侮辱了他的敵人,詹森派的彼拉神甫。
十年以來,他最大的事情就是奪取彼拉的神學院院長職位。彼拉院長為於連製訂的行為準則,他自己也奉行不變。他真誠,虔敬,不搞陰謀,對自己的職務又極盡心。但是老天在憤怒之下給了他一副暴戾易怒的脾氣,使他深受人間的損害和仇恨。在這顆熾熱的心靈裏,任何侮辱都不會落空。他有一百次想辭職,但是他又懂得留在天主安排的位置上是有用的。“我阻擋了耶穌教派和偶像崇拜的發展。”他對自己說。
考試期間,幾乎有兩個月彼拉神甫沒有和於連說過話。當他收到報告考試結果的公報後,他看到在他眼睛裏代表著神學院光榮的學生的名字旁邊寫著一百九十八這個數字,他病了七天。這嚴厲生活的惟一安慰,就是集中在於連身上的他的所有關懷。他感到高興的是,於連不發怒,沒有仇恨,也不灰心喪氣。
幾個星期過去了,於連接到一封信,他雙手顫抖。信上蓋有巴黎的郵戳。他暗想:“德·瑞納夫人終於記起她的誓言了。”一位先生,署名為保羅·索黑爾的,自稱是他的親屬,給他寄來一張五百法郎的匯票。那人還說,如果於連繼續研究那些優秀的拉丁文作家,並且取得好成績,同樣數目的一筆款子,每年都會寄給他。
“這就是她!這就是她的恩惠!她是在安慰我呀!可是為什麽一句簡單的表示友誼的話都沒有呢?”於連的心被感動得化了。
他誤會了這封信。德·瑞納夫人在德薇夫人的指導下,完全沉浸在深深的後悔裏。她不由自主地時常想到這個奇異的人,她和他的相遇震撼了她的生命,但是她嚴格地禁止自己與他通信。
如果使用神學院的語言,我們可以從這五百法郎的匯款得出一個奇跡,可以說這是德·福利萊先生本人把這份禮物賜給了於連。
十二年前,德·福利萊先生隨身帶著的那隻小得不能再小的旅行箱來到貝藏鬆,箱子裏據說裝著他的全部財產。但是現在,他是本省屈指可數的地主了。在他飛黃騰達的過程中,他收買過一塊地產的一半,另一半由有繼承權的德·拉木爾侯爵獲得。因為這個關係,兩個人之間引起了一場激烈的訴訟。
在巴黎,德·拉木爾先生地位顯赫,在朝廷裏,他能運用一切權威。但他還是覺得在貝藏鬆同一位可以左右省長任免的代理主教打官司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並沒有請求給他五萬法郎以某某名義支配這筆款子,讓德·福利萊神甫放棄這場官司了事。但是候爵生氣了,他沒有這樣做,他認為自己是有道理的,而且理由十分充足!
唉!請允許我這樣說一句:哪一個法官沒有一個兒子或者一個堂兄弟需要照顧呢?
為了讓最糊塗的人也看個明白,在贏得了第一審裁判的八天以後,德·福利萊神甫乘上大主教的四輪馬車,親自把榮譽團勳章送到他的律師手中。這件事使德·拉木爾候爵大為震驚,並且感到自己律師的軟弱。他於是向謝朗神甫請教,謝朗把他介紹給彼拉神甫。
這些關係,在我們的故事發生時,已持續好幾年了。彼拉神甫用他的熱忱參與了這場訴訟,不斷地會見拉木爾侯爵的律師,暗中研究案情真相,他覺得侯爵這方麵是有道理的。這樣一來,他公開地成為德·拉木爾侯爵的訴訟代理人,與那個無所不能的代理主教分庭抗禮。這種無禮的舉動出自一個小小的詹森派教徒,德·福利萊代理主教感到受了奇恥大辱!
“請看看朝廷裏這個大貴族是什麽角色,他自以為有權有勢,”德·福利萊對他的心腹們說,“德·拉木爾先生給他在貝藏鬆的代理人寄一個可憐的榮譽團勳章都做不到,而且還要讓人代替那個位置。可是,有人寫信告訴我說,這位貴族沒有一個禮拜不穿上他的禮服,佩上藍綬帶去掌印大臣的客廳裏炫耀一番。這又有什麽了不得的!”
不管彼拉神甫如何活動,也不管德·拉木爾先生和司法大臣,尤其是和他下屬的關係多麽親密無間,六年的艱苦經營,隻辦到在官司上沒有滿盤皆輸而已。
因為不斷地和彼拉院長通信,為了兩個人都熱情關注的事情,侯爵慢慢地欣賞神甫的性格了。兩個人社會地位相差懸殊,但是漸漸地,他們來往的信件裏充滿了友誼的情調。彼拉神甫對侯爵說,有人以強力淩辱他,迫使他辭職。那種卑鄙的陰謀使他很生氣,他認為是針對於連,於是他向侯爵說起了這個少年人。
這個偉大的人物,他很有錢,但是一點也不吝嗇。他從來沒有辦法讓彼拉接受他的金錢,甚至包括因為這件訴訟而付出的郵資。這件事使他找到機會,他於是寄給彼拉心愛的學生五百法郎。
德·拉木爾先生不怕麻煩,親自寫下匯款信。這件事使他想到了神甫。
一天,彼拉神甫忽然收到一封短信,說有件十分緊急的事,請他立刻到貝藏鬆省郊外的一家旅館。他在那裏遇見了德·拉木爾先生的管家。
那人對他說:“侯爵先生要我帶了這輛四輪馬車來接您,他希望您讀完這封信以後,能在四、五天以內去巴黎。我將用您為我安排的時間到弗朗什——孔泰的房地產巡視一下,然後由您決定一個時間,我們一同到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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