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恥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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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龍國是有兩百年曆史的大國,經濟繁榮,民生富足。當今皇帝龍嘯天,是祥龍國第十位君王,現年六十八歲。當朝太子為皇後所出,二十年前便受封太子,現年四十五歲。
本來,日後太子繼承皇位是板上釘釘的事。人都道,二十年太子都當了,還能有啥變數?可誰曾想天不佑人,如今太子竟是臥病在床,民間傳言道是肺氣虛弱、肝火過旺所致。而太醫治病,素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用的都是最保守的藥方。太子的病情不見好也沒再加重,一直拖著,算算至今臥榻也有一年半。
國之太子,民之根本。萬一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何人繼承大統?朝臣蠢蠢欲動,又悄悄掀起奪位之爭。呼聲最高的,自然是端貴妃所出的瑞王。
民間傳聞,瑞王容貌俊美無雙,才華橫溢,騎射無一不精通,頗得皇帝龍嘯天賞識,又正當二十五歲,風華正盛。自然比久臥病榻的太子更受朝臣擁戴。一時間,原太子門下眾官紛紛暗中轉投瑞王麾下。
上陽城,是祥龍國都城所在,北有龍脊山,南有玉環山,中間一道慈溪橫穿流淌而過,可謂是環繞在青山綠水之間,大氣之美,渾然天成。
上陽城有著八處城門,一至早上,八處城門皆開,入城做生意的人們有秩序地入內,繁榮景象,極是壯觀。
日複一日,上陽城中熱鬧忙碌,直至黑夜降臨,川流不息的人們早就忘卻曾經發生在尚冬門的慘劇,依舊過著繁忙的生活。今日亦然。集市中心,店鋪盡數開門,人來人往,你擠我,我擁你,人生鼓噪,雜音喧天。
就在這時,“哐啷”,“哐啷”兩聲銅鑼響起。有官差高喊,“府尹大人循街,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街市頓時安靜。所有小攤立即收攏東西,後退數步,讓出中間筆直一條道來。在百姓心中,上陽府尹是個難得的好官,體恤百姓,鼓勵商貿,做了許多實事。
不一會,兩個高舉著“回避”和“肅靜”木牌的官差率先走來,後麵跟著一頂藍色四人抬軟轎。軟轎兩旁約有二十名官兵護行,手持大刀,表情嚴肅。
百姓清一色自覺地後退至店鋪門前,他們小心又好奇地望向軟轎,誰都希望能見一見這傳說中的清官——上陽府尹。
可惜軟轎布簾緊閉,他們隻能瞧著華麗的轎攆從麵前走過,卻無法一窺真容。
突然之間,一名白衣女子推開重重人群,疾步衝向府尹軟轎。
日光猛烈,照得地麵好似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有人意欲衝撞上陽府尹。一瞬間,二十名官兵衝上前來,排成麵對麵整齊兩列,他們高舉手中大刀,鋒刃彼此相交,形成一道銀光閃耀的刀橋。
眾人皆屏住呼吸,齊齊望向那名女子。
筆直的道路上,隻立了她一人,一身素白衣衫,如緞墨發垂至腰間,沒有一絲一毫妝飾,甚至沒穿鞋,赤著足一步一步走向那刀光架起的橋。
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森冷陰寒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眾人望向女子赤裸的雙足,本應是瑩白玉潤的顏色此刻卻滿是鮮血與傷痕,她仿佛走了很久,雙腳磨滿血泡。雙手高舉齊眉,她手中捧著一紙血書。鮮紅的顏色,如閃電般耀了每一個人的眼。
眼下狀況並不常見,這叫做攔轎告狀。白衣女子手中所捧的血書定是訴狀。
霜蘭兒精疲力竭,高燒未退,腳上磨滿血泡,十指指尖皆是寫血書劃開的傷口,這些傷口並沒愈合,幾縷鮮紅正沿著她高舉齊眉的手腕一路滑下,染濕素白的衣袖,直至滴落於地。
青石板路上,偶有細碎的石子,棱角鋒利,戳破她腳上的血泡。汩汩鮮血流淌下來,而她就這樣,腳踩著自己的鮮血一步一步走著,穿過刀橋,來到軟轎麵前。似再支撐不住,她膝蓋一軟,雙膝落地,俯首一拜,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從肩上滑下,在空中帶過一道美麗的黑弧。
“民女霜蘭兒,狀告瑞王強納侍妾,殺人滅門!”
靜寂的大街之上,眾人怔怔望著霜蘭兒,說不出一個字來。這一刻,她的側影挺直孤傲,容顏若幽蘭不染塵世,好似落難凡間的仙子。
軟轎門簾之上的鈴鐺細細作響,打斷此刻的寧靜。門簾緩緩卷起,扣在一旁金鉤之上,裏麵的人露出一雙豹紋靴以及藏藍色官服一角,那人輕輕動了動,聲音淡淡的:“呈上來。”
霜蘭兒本沒報太大希望,畢竟官官相護,更何況她要狀告當朝瑞王。她聽說上陽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強權,這才冒險一試。此番聽上陽府尹願意收下訴狀,心中一喜,兩步上前遞上訴狀,恭敬道:“請大人過目。”
“嗯。”
一個懶懶散散的音節自轎中飄出,無波無瀾,仿佛對任何事都不在意。
聲音有些熟悉,霜蘭兒稍稍抬頭,看清上陽府尹的容貌。她一驚,當即怔住,竟然是他!尚未反應過來,她手中一空,血書已被他取走。她依舊愣在那裏,怎也想不到上陽府尹竟會是他!上次崇武門相遇,她隻是匆匆一瞥。當時覺得他是個美男子,遠沒此刻清楚看見來得震撼人心。
她想,也許他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男人。容顏似浩瀚無邊大海之上升起的第一縷朝霞,刹那間輝映蒼穹,令天地萬物皆失色,百花皆羞。她從不知道,男子貌美原可勝過女子萬千,當真是絕代風華,奪目懾人。
此刻他身穿藏青色官服,端坐在轎中。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頭頂,壓在薄紗官帽之下。狹長的眼梢帶著不經意的笑,神態間皆是散漫與不羈。他的官服胸前繡了一隻五彩斑斕的孔雀,襯著懸掛的東珠熠熠生輝。隻是明珠光華亦在他超越凡塵之美下黯然失色。
這樣的氣質,狂傲不羈,太過邪氣。
霜蘭兒依舊愣住,腦中胡思亂想起來,此人美則美矣,可她總覺得麵前之人更像是紈絝子弟,繡花枕頭一包草,實在難跟公堂之上不畏強權的清官聯係在一處。若說他是個聲色犬馬、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她立即點頭相信。
龍騰見霜蘭兒微微皺眉,自如一笑,問道:“你叫霜蘭兒?可是蘭花的蘭字?”
他的聲音綿長卻不乏磁性,軟軟似能酥至人的骨子裏。霜蘭兒依舊處於驚愕中,全憑意識回答:“是,霜降的霜字,蘭花的蘭字。”
龍騰懶懶斜靠一旁,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自己耳邊垂下的官帽編繩,在指尖繞來繞去。突然他鳳眸一勾,戲謔道:“怎樣?看夠沒?該不會又想扒了我身上這件衣裳吧。很可惜,光天化日的。其實,我也挺想咱倆發生點什麽。畢竟這麽多觀眾,很刺激呦。”
他前麵半句話令霜蘭兒想起那晚脅迫他脫衣的一幕,臉騰地一紅。可忽聽得他後麵半句,又覺得可氣。這人太不正經。
呈上訴狀之前,她的心中本是惴惴,可不知緣何,這種慌亂無措的感覺在瞧見麵前男子的戲謔微笑時,竟是奇跡般平靜下來。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壞人。那晚他明明可以抓住她,卻讓她劫持了他,還放她離去。他會幫她嗎?
腳上、指尖的疼痛令她想起家中慘案,想起自己承受將近一月的屈辱。她的情緒突然崩潰,淚花卷起柔美的弧度,“撲簌”滾落,有的落至她濃密的發間,像是綴上珍珠;有的落至地上,與她腳下血痕交織一片。
她哭得小聲,哭得隱忍。四周似被這樣安靜的哭泣感染,她低低呈情:“大人,民女霜蘭兒,家住柒金門大柳巷五街。夫君官居從七品檢校郎,名喚李知孝,家住尚冬門街口。七月初一,民女與檢校郎大婚,誰曾想……”
“等等。好複雜的案情啊,我聽得有些頭大……你等會再講。”龍騰突然打斷霜蘭兒的話,狀似揉了揉眉心,表情不勝其煩。
霜蘭兒愕然,她還沒開始細說,這就複雜?他這就頭大了?
龍騰目光掃過霜蘭兒滿是淚痕的小臉,漸漸下移,最終停在她一雙裸足之上。雪白小巧的雙足立在青石子路上,依稀能見腳底血痕,仿佛紅蕊白瓣的蓮花幽幽盛開。
美,真是美,少見的美足。龍騰托起下巴,細細品賞一番,唇角浮起一縷莫測高深的笑,突然揚一揚手。
官差立刻會意,上前將霜蘭兒團團圍住,為首一人隻用一手,輕輕一扣就將霜蘭兒擒住。
霜蘭兒被反扣住手,隻得彎下腰去,她掙紮著抬頭,“大人,這是何故?”
龍騰懶散地自轎中跨出。
一眾百姓見有動靜,紛紛翹首想一睹他的真顏,隻可惜有團團圍住的官差擋著,無法看清。
龍騰望著霜蘭兒倔強的小臉,益發散漫不羈,尾音拖得長長的,“大膽刁民,你說你是霜蘭兒,可有憑證?”
霜蘭兒不解:“這還要憑證?”
龍騰撇了撇唇,“你的身份文牒呢?”
霜蘭兒怔住。是嗬,她在新婚之夜被人劫持,怎會將身份文牒帶在身上。眼下隻怕已隨著李知孝的家化作灰燼。她想了想道:“身份文牒我弄丟了,可是官府檔案應該可查。”
“嗬嗬。”龍騰雙眸微眯,左晃右晃看著霜蘭兒精致的小臉,覺得十分滿意。他淺笑道:“官府確有檔案,可這個人已經銷戶。哦,你也許不明白,那我說得清楚些,銷戶的意思就是:霜蘭兒已經死了。祥龍國再沒這個人。”
“怎會?我明明還……”
龍騰略略俯身,刻意靠近霜蘭兒耳畔,有意無意將熱氣吹在她頸中,“你怎麽證明?本官前陣子倒是聽說霜連成和李知孝定了通敵叛國的死罪,三司定的案,罪證確鑿。”
通敵叛國!霜蘭兒驚呆了,仿佛晴天霹靂,爹爹長年臥病在床,如何能通敵?如何能叛國?瑞王將他們全家趕盡殺絕,還要扣上這麽大的罪名,背負一世罵名,真是狠毒至極。通敵賣國之罪,十惡不赦,即便有冤也無人敢申。即便街坊鄰居認出她,恐也不敢上前相認。誰願與通敵之人有牽連?眾人避之不及,生怕被拖下水。好毒辣的計謀,徹底斷絕後路。她腳下一軟,幾乎站不穩。
龍騰退後一步,麵上依舊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任何冤屈、人命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微微握拳,血書在他手中瞬間化作粉末。鬆開手掌,他優雅地撣了撣灰,淡淡道:“此女赤足披發,行為瘋癲,定是神誌不清。來人!將這瘋子收監,待本官細審。”
收監?瘋子?
霜蘭兒無力喊著:“不……”她心中希望盡數落空,難道這就是公正清廉、不畏強權的上陽府尹?重病、奔波、絕望三重折磨下,她眼前一黑,再沒知覺。
是夜,悶熱潮濕的牢中,鐵欄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森冷駭人。
石榻之上,一名女子正昏睡著。突然,她翻了個身,纖細的手臂探向枕頭處。袖子隨著她的動作落下,露出她雪白的手腕,腕上一隻銀鐲子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龍騰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目光落在那鐲子上,鐲子看似年代久遠,沒有花紋,也許是她娘親留下的。
霜蘭兒幽幽醒轉,睜開眼,瞧清楚自己置身大牢,心中頓時絕望。她一動不動,隻睜大雙眼看著牢頂縱橫交錯的蜘蛛網,覺得自己好似那受困的蟲兒,愈是掙紮愈被緊緊縛住,隻能等待宰割。
龍騰起身,將一碗藥端至霜蘭兒榻邊,“你醒了,趁熱將藥喝了吧。”
霜蘭兒偏頭一邊,半響才道:“怎麽?殺人滅口這種事還勞大人親自動手?”她早知他坐在不遠處,她不想理他。他無非想逼問她,還有什麽瑞王的證據等等,他好像銷毀血書一樣毀去。
龍騰坐回石凳,笑得妖嬈,“這隻是退熱藥。對美人我向來憐惜,怎舍得你死呢?況且我還沒嚐過你……”他故意停一停,又問:“郎中說你病了很久,怎麽,你不是醫女?治不好自己的病?”
霜蘭兒本來麵朝石壁,聽見他這話才轉回頭坐起身,疑道:“你知道我是醫女學徒?”問完後,她似突然明了,冷笑道:“哦,自然是他們告訴你的。嗬,明人不說暗話,你準備何時將我交給他們?”
龍騰輕輕搖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香囊在霜蘭兒麵前晃了晃,“一股藥香,這東西是你的吧。”
霜蘭兒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接。
龍騰飛快地收回懷中,笑得妖嬈:“既然我撿到了,現在就是我的了。尋常女子都在香囊中放花瓣,會放藥草恐怕隻有你這個醫女了。”頓一頓,他又問:“你隻是傷口感染引起高燒,為何王府中的太醫都治不好?瑞王任你臥病在床?他真是不懂欣賞,冷落美人。”
說到“美人”二字,龍騰視線落在霜蘭兒領口露出的肌膚上,笑得邪魅,“不過,要是換了我,也會讓你下不了床……換種方式下不了床……嗬嗬……”
霜蘭兒不悅地皺眉。這紈絝子弟當真好色,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她端起藥碗,湊至唇邊,藥的成分果然是退燒藥,這個紈絝子弟並沒有要加害她。徐徐咽下兩口,她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我是內熱引起高燒,每每王府太醫給我開藥,我都會悄悄服下些熱性藥草,與寒藥藥效相抵。故以高燒不退。”
牢中燭光閃爍。
龍騰扳弄著自己的指節,眸中倒映著燭火,沉思片刻後,慢慢開口:“裝病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縱火逃離王府?”
霜蘭兒一愣,美眸圓睜。
龍騰道:“不用奇怪,瑞王府走水這麽大的事,自然要向上陽府尹上報。我隻是猜測。不然怎會這麽巧?王府守衛森嚴,你怎麽逃?”
霜蘭兒緊緊攥住袖子,苦笑道:“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最終還是落入你們手中。大人不用在此與我周旋,要殺要剮,請便。”語罷,她將藥一飲而盡,不再理他。時至如今,她再拖著病已毫無意義,不如養精蓄銳,等待下一次機會。
龍騰注視著霜蘭兒倔強的側顏,長發如鍛,愈發襯得她膚若映雪,一張臉如荷瓣一樣嬌小可人。她高燒未退,雙頰紅得異常,像是兩抹豔麗的彤雲。說真的,她的側影很美。彎眉上揚,有著堅韌的弧度。睫毛長而彎曲,輕輕眨動間透著靈氣。很難想象這樣靈動的女子竟出自小門小戶。
氣氛凝滯片刻。
龍騰突然道:“瑞王是何身份?當今四皇子,端貴妃所出。八歲受封瑞王,統六郡三轄區所有事宜,領數十萬邊疆大軍,池中之蛟,人中之龍。他做事雷厲風行,從不落人把柄。上陽城中多少名門望族的妙齡少女都想嫁給他,莫說為妾,恐怕為奴婢也願意。你說,上陽美女萬千,他為何偏偏看上你?還為了你,殺人奪妻。誰會相信?”他刻意停下不再說,端起一旁的茶盞,用蓋碗撇去茶葉泡沫,啜了一口茶,留出時間讓霜蘭兒細細思考。
霜蘭兒雙肩微微一顫。是的,她的事匪夷所思,誰會相信?隻會以為她是瘋子。心生怨恨,她將唇咬出血來,猛地望向他:“你是上陽城父母官,內中隱情自有官府去查!我怎會知曉巨細?”
龍騰轉身,背對著霜蘭兒,再看不清表情,“可我憑什麽幫你?”下一刻,他翩然轉身,視線又落在霜蘭兒嬌小玲瓏的身段上,眸中隱有暗火燃動,邪氣笑道:“幫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又能給我什麽好處?”
給他什麽好處?霜蘭兒愣住。
牢中燭火“劈啪”亂跳,將龍騰頎長的身影映在凹凸不平的牆壁之上,影子帶著鋸齒邊,看著竟覺得有些詭異。
他灼熱的目光似將她的衣裳扒了幾遍,半響,霜蘭兒咬唇道:“我聽說上陽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強權,以百姓苦難為己任。想不到做事……也是要給予好處的。”
龍騰喉結輕輕滾動,一步橫跨至霜蘭兒麵前,俯下身去。
霜蘭兒被他逼得貼上牆壁,他的薄唇近在咫尺,她嚇得不敢呼吸。
龍騰滿意地看著霜蘭兒驚恐的表情,“道聽途說,至高無上的權力本就建在金錢欲望之上。所謂公正清廉,名聲也可以用金錢買來。姑娘若以為我辦事不求回報,那就大錯特錯了。”
“是嗎?”霜蘭兒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當然。你試試不就知道了?”龍騰突然出手,一掌托住霜蘭兒緊貼牆壁的後腦勺,將她拉近。
他炙熱的呼吸,燙得霜蘭兒臉側微微疼。他的聲音充滿磁性,膩在她耳邊,“你知道我想要什麽。深更半夜,我等了你這樣久,又將所有人都遣退?隻剩我們兩個?嗯?你該不會以為我隻想和你純聊天吧。”
他逼得太緊太近,兩人沒有一絲間隙。霜蘭兒輕輕頷首,她再笨也懂,眼前之人已然獸性大發。她艱難道:“那案子……”
“我先驗貨,再考慮。”
“什麽!”
“你沒得選擇,不是麽?”他笑得很無賴。
“在這裏?現在?”
“廢話,這樣才夠勁,我就想玩新鮮的,牢裏還沒試過呢。”
“好!”她咬牙。
他又笑,俯首在她臉頰處輕輕一啄,抬頭望她的神色更媚,“真甜,我喜歡。”說罷,他毫不客氣,手遊移上她的腰間,再來是她光潔的背,漸漸向胸前移去。突然,他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襟,眸中欲火熊熊燃燒。
“等等,我自己來脫。”霜蘭兒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他。她氣息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平靜。
昏暗的大牢陷入死水般的寂靜。龍騰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霜蘭兒,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跟她慢慢玩。他喜歡她明明走投無路卻仍是倔強的樣子,喜歡她明明如驚弓之鳥卻要強作鎮定的表情。這些都極大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屈起兩指輕輕扣著膝蓋,閉目養神,也不催她。
時間靜靜流淌。
起先是“刺啦”一聲,隨之是清脆的“噠啦啦”聲傳來,那聲音無比悅耳,像是一把珍珠隨意散在玉盤中,又像是山澗清泉奔騰流入小溪之中。
龍騰微微一怔,他聽出來了,這是撕開衣裳,紐扣掉落一地的聲音。他睜眸,卻愣在原地,原本的玩世不恭一掃而空,唇邊飄忽不定的笑容漸漸僵硬。
這是怎樣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象啊。她隻著肚兜,頸線優美,胸前飽滿突出,雙臂如玉藕,細腰若酒壇小小翁口,不足一握。再往下,雙腿瑩白勻稱……他見過無數美女,也不得不驚歎,這霜蘭兒即便貌無鹽,僅憑身材也足以令男人瘋狂。這時,他腦中竄起一個念頭,若霜蘭兒隨便嫁了人,真是暴殄天物。換了他,沒準也會像瑞王那樣去做殺人滿門,奪人之妻的事。
“大人。”霜蘭兒適時出聲打斷龍騰的思緒。
龍騰回神,懊惱著自己盡胡思亂想,“你……”
霜蘭兒唇角一撇,輕輕一笑。
微妙的表情被龍騰盡數捕捉,她的笑分明是嘲弄,是不屑,也是無所謂。
霜蘭兒緩緩道:“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大人什麽好處?隻有這副身子了。”
龍騰長眉糾結,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唇角拉高,“大人怎麽不過來?你方才要的不就是這個?”
“我……”
龍騰生平第一次有詞窮的感覺,麵對著這個小女人的質問竟然無可辯駁。他的確想得到她,她的確勾起他的興趣。可他此時竟有種被她羞辱的感覺。他終於明白,她為何要自己脫去衣裳,原是想表達她對貞潔的不屑一顧。她正看向自己的眼神,寫滿對權貴的蔑視,對金錢的嘲弄。
他看得懂,她瞧不起自己,在她眼中自己不過是個貪圖權勢金錢美色的小人,與其他貪官沒有分別。這樣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想他龍騰堂堂……
“大人還等什麽?民女隻希望大人事後遵守諾言,替民女伸冤。”說完,霜蘭兒閉上眼睛。災難與屈辱,對她來說不算什麽,隻要能告倒瑞王,替她無辜死去的家人討回公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況付出的是她本就一文不值、破敗的身子,她根本不會在意。
生若蒙冤,生有何歡?
死若坦然,死又何懼?
死尚且不懼,其他又有何所謂?
她閉著眼睛,等待著,一動不動。
此刻,時間仿佛被人拉成細線,過得極緩。
突然,有輕軟的衣料落在她肩頭,擋去夜冷,溫暖之餘,霜蘭兒疑惑地睜開眼,望著立在大牢門口的龍騰,喚了聲:“大人?”
龍騰也不回頭,隻是淡淡道:“不用叫我大人,叫我龍騰。穿上衣服跟我來。”
龍騰……他的名字……霜蘭兒愣了愣,雖不知他為何不再強迫自己,但她亦無處可去……匆匆穿好衣裳,疾步跟上他……
黑夜漸漸褪去,正值黎明時分。
上陽府尹官邸。
龍騰快步返回。
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開口便被龍騰以眼神製止,他立即改口:“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龍騰擺擺手,“整天瞎操心。”
玄夜此時注意到一名女子跟在龍騰身後,衣裳鬆垮地裹在身上,長發披散,腳上無鞋,身上隱隱染有血跡。這樣子,像是方才遭受了什麽一般。他愣住,難道主子惹了風流債?
適逢官邸總管方遷出來相迎。
龍騰吩咐道:“方遷,帶這位姑娘沐浴更衣,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遷遲疑片刻,“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處?”
霜蘭兒不傻,自然看得出這名總管方遷以及那名黑衣護衛必定以為她是龍騰的女人,誰叫她衣衫淩亂,引人遐想。
龍騰轉身,望著霜蘭兒,妖媚的眸子眯起,笑容如朝陽般:“丫鬟。”
霜蘭兒愣住。
龍騰笑得更燦爛,“還是你想當侍妾?我是沒所謂的啊。”
語未畢,霜蘭兒深深蹙眉。
龍騰笑著擺擺手,言語間益發孟浪,“就先丫鬟吧。哪天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隨時為你敞開。”
霜蘭兒橫眉瞪了龍騰一眼。他還真是……這麽多人在,說話毫無遮攔。
“是!大人。”方遷立即應道。
龍騰率先離去,霜蘭兒跟著方遷入府。方遷一路絮絮叨叨:“我跟你說,想要在府衙中做好差事,首先得多看多做少說話,懂嗎?不該你打聽的事別打聽,不該你知道的事,即便聽到也不許外傳。還有不該你肖想,別有非分之想……我們現在走的是整個府尹官邸的側門。府尹前邊是公堂,後邊是大人處理公務以及升堂審案之處。”
霜蘭兒胡亂點頭,她才沒有非分之想。她真不懂龍騰是怎樣想的,說她是瘋子,將她打入大牢,想要強占自己又突然停下,此刻又將她收作丫鬟。他時而玩世不恭地笑,有時又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人看不懂,好似煙波浩瀚的大海,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湧,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此時,東方天際灑下淡紅色的朝霞。亭台樓閣,假山小湖,隱隱能聽見輕輕的舀水聲。早起的鳥兒啾啾鳴叫,露珠悄悄滴落土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新的一天開始了。霜蘭兒突然心情大好,也許她的生活會迎來新的希望。她的房間安排在龍騰書房隔壁。當她沐浴更衣,小憩片刻,已是午後。伸手探了探額頭,燒已退,難怪她覺得精神頗好。
按照方總管吩咐,霜蘭兒來到隔壁打掃書房。
推開書房木門,一股墨香飄來,望去,一排博古架上擺滿各色各樣的文房四寶,有紫檀筆筒,青玉筆洗等,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兒。書桌上擺著幾本書,放得淩亂,還有一盆吊蘭,長得枝葉曼妙青蔥。
霜蘭兒順手將書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清水澆那吊蘭。她很喜歡讀書,見桌上一本書名喚《韻風》,她好奇地翻開。正想細看,忽聞書房後堂有低低的說話聲。她放下書,往後堂走去,繞過一架琉璃屏風,隻見彩色珠簾橫在眼前,裏邊說話的聲音益發清晰。
聽聲音,無疑是龍騰。
“對!就這樣!”
“用力,再用力!好樣的!太棒了!”
“對,我的小寶貝,就是這樣。”
這是……霜蘭兒秀眉擰緊,大白天的,他這是在……該不會是……想到這裏,她立馬紅了臉,掉轉頭離開。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懶散的聲音自裏間傳來。
“不用了吧,大人。”霜蘭兒十分為難,讓她進去能幹嘛?看活春宮?
“讓你進來就進來,哪那麽多廢話!快點進來幫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霜蘭兒聽罷,氣呼呼地撩開珠簾。這人真是無恥!真會享受,既然嫌熱大白天就不要亂搞嘛,真是的。竟然還要她在一旁幫他扇扇子。她真想扇死他。可當簾子撩開,露出裏邊空空的紫檀木軟榻時,她又愣住,屋中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場麵,除了龍騰和她,再無旁人。難道,剛才他是自言自語?
“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都快熱死本官了,這是什麽鬼天氣!”龍騰並沒抬頭,一門心思盯著眼前瓦罐,手中拿著一根長草,也不知在罐中倒騰什麽。
霜蘭兒一時好奇,走近時才發現罐中竟是兩隻蟋蟀,形似蝗蟲而小,有角翅,兩長須。兩隻蟋蟀頭項肥、腿腳長、身背闊,一看就善於角勝。一隻顏色青黑,一隻顏色黃紫。鬥蟋蟀她略有耳聞,仁心醫館的師父李宗遠也好這口,每到七八月間,師父總會跟街坊鄰居一起提著燈籠,拿著竹筒、過籠、銅絲罩、鐵匙等器具,出沒於壞牆敗壁間或磚瓦土石堆下尋找蟋蟀。
祥龍國國盛則民風漸散,官場民坊都流行這個。有不少人因此荒廢政務,更有人以賭此輸贏為樂,日夜沉迷。想不到這上陽府尹龍騰也有此癖好,大白天不忙政務,竟在後堂鬥蛐蛐為樂。
霜蘭兒撇一撇唇。這世道!
龍騰指了指身旁用來納涼的冰,“你快扇這個冰,我熱死了。”
霜蘭兒不情不願地取過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扇起來。他真奢侈,用景泰藍瓷盆盛冰塊,冰塊還精雕細琢成吉祥如意的圖案,真是浪費。隨著她的扇動,整個房間彌漫著清涼。
龍騰沒那麽熱,玩得更起勁。
霜蘭兒瞟了一眼,淡淡道:“別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龍騰用尖草將兩隻蟋蟀隔開,中間放上銅網,蓋上青釉蛐蛐罐,望了望她,“你知道這是金翅?那另一隻呢?”
“白麻頭。”霜蘭兒沒好氣地回答。
“咦,看不出來你一個女子還是行家嘛。來來來,坐下陪我玩。一個人無聊死了。”龍騰雙目晶亮閃爍,興奮地將一根尖草放入霜蘭兒手心,將她拉至身邊。
霜蘭兒徹底無語,忍不住道:“大人,大白天你不用處理政務?”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勤政愛民的清官?還不畏強權?為啥事實和傳聞差別能這麽大?
“處理政務?”龍騰笑得暢快,頓一頓,突然佯裝正經道:“哼,什麽事都要本官處理,還要官衙書辦幹嘛!既然拿本官的銀子,當然要幫本官幹事。”
霜蘭兒聽罷,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他絕對是個昏官!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什麽事如果官衙書辦都能代替,那還要他這個府尹做什麽?人家拿他的銀子就要替他辦事,那他拿朝廷俸祿卻不為百姓辦事,又是什麽道理?真是……令人無語!
龍騰將霜蘭兒拉到自己對麵坐下,“快快快,金翅要養傷,我還有一隻青項,讓白麻頭跟它殺一局如何?我逗那隻青項,你逗那隻白麻頭如何?”說罷,他轉身取來另一隻白釉罐子,正準備打開。
霜蘭兒皺眉阻止:“大人,白麻頭剛才已廝殺一場。青項以逸待勞,未免不公平。”
龍騰想一想,道:“有道理,那我現在玩什麽呢?”頓一頓,他又瞟了眼霜蘭兒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離晚膳時間充足,要不我們兩個……”
霜蘭兒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心中罵著,不玩蟋蟀和女人你會死啊!她終究沒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笑著建議:“大人不如處理公務,看看有沒有冤案之類?”
龍騰百無聊賴,一手撐住下巴,長長歎了口氣,“天下冤案何其多。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哦,對了,‘蒼天有眼’,既然蒼天會管好民間疾苦,為什麽要我去管?還勞心勞神的,浪費時間。”
霜蘭兒嘴角又抽搐了下,隻覺氣不打一處來。這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繡花枕頭一包草。蒼天為啥要將驚世駭俗的容顏按在一個不學無術的潑皮無賴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此前,她總抱有幻想,也許龍騰隻是表麵紈絝,內裏莫測高深。現在她已徹底否定這不著邊際的想法。他千真萬確,就是一個草包!不用懷疑!
她問得很無奈:“大人,既然你不想處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為什麽要去巡街?”其實她最痛恨的就是這個!若不是她輕信民間傳聞,怎會傻到攔轎告狀?結果碰上這麽個昏官。
龍騰薄唇一勾,眸中蕩漾出醉人的光芒,伸出纖長一指,點了點霜蘭兒額頭,“笨!當然是做做樣子,不然這清官的名聲打哪來?”
霜蘭兒無語,“你!那我的事,你準備怎麽辦?”
龍騰將尾音拖得長長的,“怎麽辦——”他突然一個挺身,貼近霜蘭兒。
他靠得那樣近,霜蘭兒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妖媚的眸中閃動著別樣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還有兩個小小倒影,那是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他多了幾分認真。不知為何,她心底又生出一點希望。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畢竟他沒必要淌這渾水,他完全可以將她送回瑞王府,何必將她帶回府衙?
午後悶熱難言,毒辣辣的日光照進來,一絲風也無。
龍騰突然伸出一手,撫上霜蘭兒臉側。
霜蘭兒一驚,他的手拂過之處,帶來一絲清涼,令她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舒暢。其實,他笑起來更美,眼睛彎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認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隻可惜,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完全打破了這一刻綺麗的美景。
“我說,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個沒身份的黑戶。既然不想跟著瑞王,就隱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證他這輩子都找不到你。”
說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霜蘭兒隻覺胸口突然砸下一塊大石頭,憋死她,肺中就快氣炸了。
什麽人啊,這是?什麽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這麽淒慘的事,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何等地輕描淡寫。
龍騰也不知從哪端來一隻五彩鴛鴦瓷碗,裏麵盛著冰鎮西瓜。他用銀勺隨意一攪,碗中碎冰和著瓜果叮當有聲。
霜蘭兒正在氣頭上,剛要發作。不想他一勺西瓜送入自己口中。頓時她隻覺清涼蜜香,口齒生津。心頭突突竄起的無名火,莫名澆熄,再也旺不起來。
這個惡劣的男人!
就在這時,一名小官差匆匆跑來,跑得太快太急,以至於進門時沒留意到腳下門檻,直接摔進來,撲在霜蘭兒和龍騰麵前。抬頭時,他好巧不巧看見龍騰正在喂霜蘭兒吃西瓜。他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大人,屬下是不是打攪了……大人的好事。”
霜蘭兒隻差沒昏倒,又是一個笨蛋。這說的什麽話,你不說沒人知道你看見了。
哪知龍騰更離譜,“進來也不敲門?要是撞見本官燕好怎麽辦?本官的女人豈不是給你這個蠢材看光了?到時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去去去,重新敲門再進來。”
小官差滿頭冷汗直流,“小的這就去敲門。”說罷,他起身朝外走去。
霜蘭兒秀眉幾乎糾在一塊,推一推龍騰,“他肯定有十萬火急的事,你讓他出去再進來,不是浪費時間嘛。”
龍騰佯裝清了清喉嚨,“嗯,有道理,回來回來。有什麽事快說。”
小官差趕緊又回來,跪下稟道:“大人,三司的劉大人突然來訪,叫著嚷著要見大人。”他說得太急,剛說一半,突然憋住,喘不過氣來。
“哦,那死老頭來就來唄,讓歐陽書辦去陪他就行了,你跑來我這幹嘛。”龍騰繼續吃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劉大人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沒了氣息……”小官差終於順過氣,將話說完。
“什麽!”龍騰聽到這兒,突然拍案而起,“這個老不死的,要死還跑我這兒來,太過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一向跟我們不和。為了避嫌,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真煩人!”龍騰一邊抱怨,一邊向外走去。
霜蘭兒跟上龍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本不愛管閑事,記得攔轎告狀那日,龍騰說過,她的父親霜連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敵叛國的死罪,是三司定的案,按道理上陽府尹是無權過問的。三司是一個簡稱,是指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個部門聯合抽調人手組成的專案專審機構。一般審理上陽城徒刑以上案件。此刻三司的劉大人猝死在上陽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緣故。
龍騰步子邁得很快,霜蘭兒一路小跑才跟上。進入公堂前,龍騰突然將一條長巾塞入霜蘭兒手中,“將臉遮住。”
霜蘭兒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連忙用長巾遮住臉,隻露出一雙盈盈水眸。心中暗驚,龍騰看似紈絝,想得還挺仔細。
公堂之上,卷簾死氣沉沉半垂著,屋中悶得令人窒息。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員躺在地上,年約六十。
歐陽書辦見龍騰到來,連忙上前哭訴道:“大人,你可來了。這該如何是好?劉大人莫名其妙跑來,嚷著要見大人,說咱們越權,管了不該管的事。又說瑞王府走水,說了一大堆,我推說大人有事外出,想不到他竟賴著不走,後來……後來……”
龍騰長眉一挑,“慌什麽,把話說全了。”
“後來,我端碗茶給他,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昏倒了……”歐陽書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那隻是一碗清茶啊。下官……大人您快想想辦法,三司要知道劉大人死在我們這,麻煩就大了!你救救我,大人!”
霜蘭兒聽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來三司跟龍騰是死對頭。如果三司是瑞王的人,她可不可以據此猜測,龍騰和瑞王之間也有過節?想到這,她瞟了龍騰一眼。
隻見龍騰薄唇緊抿。她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嚴冬裏一潭凍結的深水。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時,他已恢複一貫的懶散。
龍騰抬腳踢了踢歐陽書辦,聲音不耐道:“哎,大哭小叫什麽。死了就死了唄。”
歐陽書辦抱住龍騰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道:“大人,可我還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此時霜蘭兒走到劉大人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劉大人脈息,突然道:“劉大人還沒死。”
“怎麽會?明明沒了氣息?”歐陽書辦哭聲戛然而止,堂中清靜很多。
霜蘭兒揚一揚眉,望向龍騰,“此人突發心疾,再遲就來不及了。”說罷,她從袖口取出金針,對著劉大人幾個要緊的穴位刺下。最後一針刺入前,她突然停下來,抬頭望著龍騰,“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劉大人,已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她故意不說完,餘下留給龍騰自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騰一定不願讓劉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龍騰表情十分微妙,雙手環胸,唇角微揚,“醫者父母心,姑娘能見死不救?”
霜蘭兒笑笑,“凡事要講好處,這是我跟大人您這個父母官學來的。”她特地強調了“父母官”三字,以諷刺龍騰這個上陽府尹,在其位不謀其政。
“好,成交。”龍騰爽快應下。
霜蘭兒嬌豔一笑,手中金針刺入,隻見劉大人全身抽搐幾下,再探時已有氣息。
歐陽書辦指指劉大人,又指指霜蘭兒,激動道:“天,死人動了,複活了!天,神醫再世啊!”
整個上陽府衙,因劉大人蘇醒再次陷入忙亂中。
“神醫再世。”
龍騰薄唇中嚼著這幾字,目光似穿透重重人群,穿透悶熱不透風的公堂,直直射向遠處的高牆黑瓦,甚至是更遠的地方,漸漸凝滯。
此事過後,霜蘭兒一連好多日都沒瞧見龍騰,也不知他忙些什麽。不過,龍騰忙歸忙,有些事他是絕不會忘的,譬如臨走前將三隻蟋蟀交給她照料。關照每天要精心喂養,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讓它們胖了或者瘦了。另外,還叮囑每天要讓這三隻蟋蟀互相廝殺一番,以保持戰鬥力等等,不能鬆懈懶惰。
霜蘭兒聽完,隻覺此人沒救到極點。無奈吃人家的嘴軟,她隻得照辦。又過了幾日終於有了龍騰的消息,方總管帶來一封信。信中字跡潦草難辨,意思倒言簡意賅,約她今晚在醉紅樓見麵。
霜蘭兒怎會沒聽過醉紅樓的大名。這是一個皇親國戚、大官貴族時常出沒之地,是男人的銷金銷魂窩,聽聞裏麵多的是才女美女,直教你看花了眼。
龍騰真是昏庸好色,堪稱敗類中的極品,竟約她去這種地方,想想就氣不打一處。要不是有求與他,她斷斷不會與這種人為伍。
雖是心中埋怨,霜蘭兒到底還是出了門,依舊是薄紗覆麵。
行至半路時,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絲絲細雨打在臉上,驅散了白天的悶熱。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浸濕,腳踏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街兩旁,翠色的柳條在微風中輕搖,掩映著兩旁的鋪子,像是一副朦朧的水墨畫。
霜蘭兒沒有帶傘,腳下不自覺地加快步子。
夜色降臨,疏疏的燈籠挨個燃起昏黃的火光,照耀得整個上陽城益發朦朧。
醉紅樓門前懸著一盞盞彩燈,五色傾瀉,好似仙女織成的鋪地錦。兩名妙齡女子站在門口迎客,身披金絲銀線,在燈光下如繁星綴身。果然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地方。
霜蘭兒到了門口,也並不說話,拿出龍騰為她準備好的帖子,一名小丫鬟立即為她帶路。
醉紅樓十分熱鬧,樓上樓下全都是人。這裏鋪陳奢華,擺設精致,千支紅燭將樓中每一處縫隙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丫鬟碎步領著霜蘭兒穿過前廳,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偏僻安靜的房間,“姑娘,就是這裏。”
“嗯,有勞了。”霜蘭兒客氣道。
小丫鬟莞爾一笑,轉身離開。
霜蘭兒正待上前,卻見轉角處幾名衣著豔麗的女子朝這裏走來,裙裾拂過木地板,悉索有聲。她下意識地避開。
幾名青樓女子說得正歡。
“喂喂,你聽說了沒,秋將軍今日來了醉紅樓。曉月親眼瞧見的。”
另一名女子打開折扇,作勢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個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將軍?那個令永娘才見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將軍?可憐的永娘哦,至今還魂不守舍。”
其他女子一聽,立即圍上來興奮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將軍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爺的大舅子,皇親國戚呢。”
“聽說,他的名字很好聽。”
“叫啥叫啥,快說呢?”
“秋庭瀾,哎,好有詩意的名字……就是很難和威風八麵的將軍聯係起來……”
“聽說秋將軍現在就在錦秀的雅間中。”
“真的啊,好想見一見啊。”
霜蘭兒聽到瑞王爺大舅子時,渾身一顫,隻覺寒意自腳底倒流,凍徹全身。秋可吟,秋庭瀾,他們應該是兄妹。恍惚間,廂房門突然拉開一條細線。
一眾青樓女子見門開了,蜂擁而上。霜蘭兒悄悄躲至一旁,她絕對不能讓秋家的人瞧見她。
開門的是一名身量極高的男子。
隻一瞬,他跟前圍滿鶯鶯燕燕,隔得太遠,又被一眾青樓女子高高梳起的發髻擋著,霜蘭兒隻能看清他斜飛入鬢的劍眉,如蒼鷹般銳利的雙眸。
“你是秋將軍……”一名花癡女雙手合攏,滿目崇拜。
秋庭瀾深深蹙眉,不著痕跡地將這些花癡女隔得遠些。方才他聽得外邊有動靜,還以為有人來了,想不到竟是這些人……此刻他麵上雖保持著溫和的笑意,心中卻暗罵龍騰,混蛋,每次見麵都安排在這種鬼地方。要知道絲竹之聲在他耳中簡直就是魔音,脂粉香氣更是讓他作嘔。再忍受不了,他轉身進入廂房,朝裏麵擺擺手,示意裏麵的人出來應付。
門拉得更開,透過門縫,霜蘭兒瞧見裏麵似點著數盞燈,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漫天漫地都垂著朦朧的金色鮫紗,如夢似幻。還有琴聲傳來,舒緩優雅。
隨著秋庭瀾背身進去,一名紅衣男子翩然步出。奪目的紅色,似海棠醉春。那身姿,那容貌,瞬間震懾了在場每一個花癡女,她們一個個癡癡傻傻站著,全都忘了說話。天,眼前是人,還是妖?
龍騰素來擅長應付歡場,笑得比牡丹花還嬌豔,“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還請各位美人們別圍在門口。改天我定來關照你們啊。”語罷,他翹首環顧,皺了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人呢,怎麽還不來?”
一名花癡女終於回神,“真的嗎?我叫翠竹,公子要記得我哦。”
龍騰隨口敷衍道:“記得記得,翠竹是吧。你笑起來真甜,下次我來找你啊,小美人。”
花癡女翠竹聽罷,竟直直挺身,昏倒過去,像是興奮得暈了。
這一刻,霜蘭兒驚得說不出話,隻覺腳下綿軟,一步也動不了。腦海中反複在想:秋庭瀾,是秋可吟的哥哥。
龍騰!秋庭瀾和龍騰,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還約了她前來。
秋庭瀾,龍騰。他們不但在一起,還約了她前來。
難道是……
龍騰和瑞王,他們是一夥的!
隨著一眾青樓女子擁著昏倒的翠竹哄散,龍騰轉身入內,廂房的門緊緊關上。
霜蘭兒跌坐在地,心中全亂了。她該怎麽辦?龍騰找來秋庭瀾,是想要將她交出去?肯定是的!她完全沒了主意,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逃!
起身就跑,長長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麵紗之下,淚水奔騰而下,她邊哭邊跑,心中卻沒覺得好受。即便她再是絕望,對龍騰還是存有一絲希望的。而此刻,最後一點希望也徹底破滅,就像外邊雨水滾落,濺起地上無數水泡,盡數破滅。
她跑出了醉紅樓,天空陡然落下一聲驚雷,她的腳步在轟隆雷聲中停住,再回首時,紙醉金迷之中,火燭閃爍,依舊是笙歌繁華。又是一聲驚雷,震得那些彩燈在風中直晃。
天空像是被捅破一個大洞,嘩啦啦直往下倒水,人人紛紛避雨。本是熱鬧的大街,好似一下子空了,隻餘霜蘭兒一人,默默站在雨中。
夜色蒼涼,連同她此刻迷茫的心,皆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