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玉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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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
    洪州乃是祥龍國有名的魚米之鄉,物產豐庶,民多商賈。這是個美麗如畫的地方。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山峰,有的似利劍直插九霄,有的巍峨雄峻,所有這些山峰,將整個洪州城密密圍繞。
    下著毛毛細雨的日子,是這座小城景色最為動人的時候。輕紗薄綾般的霧氣,飄飄悠悠升騰起來,繞著一座座黑瓦白牆的宅子,像是一條條彩綢。風兒攪著雨絲,和淡霧彌合在一起,如霧似煙,虛幻縹緲。
    街市之上,行人稀稀疏疏。
    霜蘭兒將自己麵前攤上藥材整齊擺放好,又拉了拉頂上的油紙布,小心翼翼護著。小城景色雖美,她卻無心欣賞,她隻盼著雨能盡早停,一來不要打濕她的藥材,二來她也好開張做生意。
    如今她在洪州城中落了腳,又租了個鋪子。她打聽過各家醫館,並不缺人手,且她一名女子行醫作郎中,醫館藥房多有側目,倒不如先做些藥材生意。她心靈眼尖,辨別藥材的功力又了得,花的錢最少,挑的卻是最上等的貨,半個多月下來已攢了不少錢,足夠她在這裏生存。
    正尋思著,一位大嬸撐傘走上前來,笑眯眯地望著霜蘭兒,喚道:“姑娘,聽我家隔壁的王伯說,你這攤子上的藥材挺便宜,還順帶幫人看病,可是這樣?”
    霜蘭兒微微一笑,“大嬸您麵色青黃,再看您的右手,中指這段略有浮腫泛青,不知您平日是否會感覺胃中不適,食後噯氣。”
    中年大嬸愣了半響,“嗬嗬”傻笑幾聲,道:“姑娘真是神了,沒給我號脈便能斷病。其實,這是我的老毛病了,總花銀子也治不好,這不我現在就自己買些北柴胡、淮山藥、五味子回去熬,就這麽混著,一把年紀還圖啥。”說著,她指了指霜蘭兒麵前的北柴胡,“你的貨挺好,給我來一些。”
    霜蘭兒淺笑道,“大嬸,您這麽吃藥就不對了。用藥分量可講究了,差之一厘,謬以千裏。還是讓我幫你把下脈。”說著,她拉過中年大嬸的手,仔細號脈,片刻後道,“虛實兼見,寒熱交錯。大嬸,我有張偏方,配上藥算起來比你單買北柴胡等幾味藥材還便宜些,您要不要試試?”
    “偏方?管用不?”中年大嬸倒有些猶豫。
    “其中有一味藥,旁人用的很少,是蜈蚣。治大嬸您這種病有奇效。”
    “好,那就聽你的。姑娘真是個熱心人,隔壁王伯也說你好,他常年的風濕病吃了你十天藥竟好許多。你也給我來十帖吧。”
    霜蘭兒快速將藥包好遞上,中年大嬸樂嗬嗬接過。
    “您慢走。”
    “曖,回頭我給你介紹生意,姑娘人真是不錯。”
    “謝謝您,大嬸。”
    今天終於做成一筆生意,霜蘭兒輕輕籲了口氣,伏在攤前坐了會,隨手撿了片阿膠膏在口中嚼著。阿膠膏有補血益氣的作用,她整日忙生意,時常顧不上調理自己產後的身子,就這麽隨便吃上幾片。
    到了下午,霜蘭兒又零星賣了些藥材,雨倒是停了,街上人也漸漸多起來。
    對麵的雜耍攤一見雨停,連忙吹鑼打鼓招攬行人,不一會雜耍攤邊圍滿了人,一名女子登場,霜蘭兒瞧那女子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眉彩飛舞,英氣勃勃,她來了興致,撐著藥攤朝戲台張望。
    那女子撐在板凳上,猛地倒立起來,接著一名男子向女子拋去兩隻瓷盤,女子雙腳不停地轉動著瓷盤,越轉越快,看得人眼暈。突然女子改作單手倒撐,霜蘭兒不禁捏了把冷汗,此時女子一手亦開始轉動瓷盤,三隻瓷盤同時飛轉,人群一陣喝彩。
    霜蘭兒瞧得正起勁,一時倒沒注意有生意上門。
    “姑娘,你這些葉淩子賣不賣?”
    見她沒聽到,來人笑了笑,又大聲說一遍,“姑娘,我要買這些葉淩子。”
    霜蘭兒這才回神,望向來人時,清麗的麵容微微凝滯,竟是他,上陽城風滿樓的老板風延雪,二十多歲的商界佼佼者,眉若星月,眼若寒泉,笑起來時,有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此時他穿著普通老百姓的藍布長衫,十分樸素。
    風延雪亦認出霜蘭兒,笑道:“嗬嗬,他鄉遇故友,竟能在這兒遇上蘭夫……”他頓一頓,眉心一跳,立即改口:“遇上霜姑娘,哦,不,霜老板才對。”
    他鄉見到風延雪,霜蘭兒腦中情不自禁回想起龍霄霆曾帶她去風滿樓換衣裳買銀鏡。她神情一凝,旋即偏首一笑,過去的早就過去了。不過,風延雪真是老道,商人到底是商人,從不過問與自己生意無關的事。既然風延雪不揭她的痛處,她也裝作無事,隻道:“洪州城可是藥材的集散地,那麽多藥鋪,風老板竟光顧我這小攤,真是榮幸。”
    風延雪取了把折扇在手中輕敲:“洪州城是藥材的集散地沒錯,非但如此,我在洪州城還有一處商行會,正巧上頭有軍需的任務,要用葉淩子這味藥,我跑遍整個洪州城,竟都是二等貨,看來這上等藥材都在霜老板這裏了。”
    霜蘭兒抬眼望了望風延雪,“我小本生意,葉淩子不貴,冬天又用得著,所以囤了些貨,既然風老板要,就都拿去吧。”說著,她翻了翻攤下存貨,又道:“大部分都在家中,不如風老板跟我跑一趟。”
    風延雪思索了下,擺手道:“不耽誤霜老板做生意,我並不急,明日再來取。價錢嘛,一兩銀子八錢,如何?”
    霜蘭兒起先愣了愣,旋即點點頭。風延雪果然是生意經,精明得很,價格不算高也不算低,讓你既想賣又舍不得全賣,也難怪他能做成大生意。她將攤子上現成的葉淩子全部包好,遞給風延雪,“剩下的明日補齊,看不出來風老板對藥材挺懂行,我一直以為風老板是做衣裳首飾生意的。”
    “哪裏,霜老板這就錯了。不才就是靠販賣藥材起家,衣裳首飾之類那是後來謀的營生。”風延雪將一錠銀子放在霜蘭兒小攤上,“這是定金,我明日再來與你結賬。”他停一停,掃一眼霜蘭兒攤上擺的東西,眸中一亮,讚道:“看來你真是辨別藥材的行家,說真的,你一個姑娘家整日在外奔波,也不是個辦法,要不來我的商行會,我正缺你這樣的人手。收入穩定,你要不要考慮下?或者這樣,我們也可以合作經營。”
    霜蘭兒麵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擺擺手,婉聲拒絕道:“謝謝風老板的美意,不過現在我勉強還能糊口,隻怕這點本事難當大任,要是誤了風老板的大生意可就罪過了。還是自謀營生來得自在些。”
    風延雪淺笑著應了聲,又道:“不必這麽著急回絕我,霜老板可以慢慢考慮,遲些再給我答複,我這半個月都宿在城中天闕酒樓,去街上一問便知。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若我不在,吩咐店小二留句話便行。我看霜老板雖為女子,胸中雄略不亞於男子,隻怕不是區區小營生能困住你的。請再仔細考慮一下。”
    霜蘭兒點點頭,“知道了,我會仔細考慮的。風老板請走好。”
    風延雪轉身,微笑離去。
    隨著風延雪走遠,霜蘭兒緩緩坐在凳上,站了一整天,她腰疼得漸漸熬不住。又撐了一會,做了幾單小生意,眼看著天色漸晚。她準備早些打烊回家。正收拾著攤上東西,突然兩名彪型大漢擋在她攤前,兩人身材高壯,幾乎擋住所有的光線,她隻覺眼前頓時暗下來。
    兩人分明是來找茬的。
    “呦,外地人嘛。誰允許你在這私自擺攤的?可有問過爺們?做生意的規矩你懂不懂?”
    霜蘭兒心中有數,想來這便是所謂的街霸,她取了一兩銀子遞上,賠笑道:“小本生意,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其中一名大漢接過銀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嘴邊露出不屑的笑,突然手一揚,將她的藥攤掀翻,怒罵道:“媽的,當老子是要飯的?才一兩銀子!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不知道爺是誰!”
    正要動手時,那大漢突然“哼哼”兩聲,揚起的手軟軟垂下。原是背後被人狠狠劈了一下。
    “媽的,是誰在後麵暗算老子!”大漢痛極怒極,正要轉身看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打他,不想剛轉身便被一名黑衣男子一腳踢飛。與此同時,另一名大漢也被黑衣男子一拳揍得躺在地上直哼哼。
    “嗬,敢在我地盤上充老大,我看你們才是活得不耐煩。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還不快滾!”聲音清脆若黃鸝婉轉歌唱,說話之人並非動手之人,而是一名姑娘。
    兩名大漢一見那姑娘,灰著臉怏怏逃走。
    霜蘭兒稍稍定了定神,瞧清楚動手的黑衣男子是一名護衛,指使護衛趕走惡霸的竟是剛才雜耍班中表演的姑娘。她愣了愣,腦中轉不過來。剛才是遠觀,此時細看,這姑娘與自己年紀相仿,生得水潤靈氣。她更加疑惑,這姑娘像是大戶人家的閨女,怎會在雜耍班賣藝?難道是溜出來玩的?
    那姑娘衝霜蘭兒一笑,“喂,我留意你好幾天了,你一個姑娘家擺攤真是不容易。我們交個朋友吧,你叫我玲瓏就行。你叫什麽名字?”
    玲瓏,有玉玲瓏,用來形容麵前的姑娘真是再恰當不過。霜蘭兒大方一笑,回道:“我叫霜蘭兒,叫我蘭兒就行。”
    整理收拾完藥攤後,霜蘭兒被玲瓏硬拉著去街上吃飯,她本想推脫要將藥材送回家,哪知玲瓏竟吩咐黑衣護衛將她的藥材送回去,如此一來,她不好再拒絕。
    玲瓏拉著霜蘭兒的手穿過狹窄的巷子,七拐八彎,終於來到一家偏僻的酒肆。
    酒肆掌櫃的是位老板娘,長得妖豔,一見玲瓏就衝上來,尖聲嚷著:“呦,我說是誰來著,原來是我們的玲瓏大小姐啊。貴客貴客,歡迎歡迎。”
    玲瓏攬住霜蘭兒的胳膊,笑道:“翠娘這家酒肆,除了酒好,叫花雞也聞名洪州哦。”她抬一抬眼,旋即吩咐老板娘:“翠娘,這是我的新朋友,可別下我麵子,撿最好的菜上。賬就記在方府頭上。”
    “好嘞,坐靠窗的位置,我馬上就來。”翠娘應了下來,扭著腰去張羅。
    霜蘭兒環顧四周,這裏裝飾並不奢華,倒也雅致,桌椅都是藤編竹製,空氣裏酒香混著竹香,聞著令人心神舒暢。
    外邊停了一會兒的雨又下了起來。
    秋雨淅淅瀝瀝,打在屋頂上像是綿綿一曲。菜很快上齊,還擺上一壇酒,玲瓏今日極高興,喝幾杯後,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
    這時翠娘走過來,拿了一副竹板在手中拍打,跟著唱起來。玲瓏頓時來勁了,跟著拍子跳起舞來,她長得水靈,身段也不錯,跟著拍子越跳越快,朝氣蓬勃的臉上溢滿燦爛的笑容。鄰桌之人紛紛擊掌和著拍子,連連叫好。
    翠娘停下來,酒肆裏一下子安靜。玲瓏癱坐在霜蘭兒麵前,不停地喘氣,水眸含醉,說:“累死我了,好久不曾這麽快活了。”
    霜蘭兒倒了杯清茶遞上,玲瓏卻搶了霜蘭兒麵前酒杯,一口氣將酒喝光,衝霜蘭兒嫣然一笑:“人生有酒須當醉,呃,後麵一句是什麽來著?我給忘了。”
    霜蘭兒接過道:“一滴何曾到九泉。”
    “對!就是這句!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玲瓏大笑起來,唇邊露出兩個小酒窩,甚是可愛。
    霜蘭兒被這快樂的氣氛感染了。連月來,她四處奔波,每天用忙碌麻痹自己的神經,她是真的怕,怕一停下來便會想起孩子,可即便這樣,痛與心底陰霾從不曾離開她,隻是被她苦苦壓抑著。唯有今天,她頗有幾分輕鬆的感覺,心中不再那麽難受。若人人都像玲瓏那般快樂,世間還有什麽煩惱。
    剛才玲瓏與她扯了一大堆,她已略略知曉玲瓏的來曆。經曆真是傳奇,玲瓏小時候是個棄嬰,被好心的雜耍班老板撿回去,老板隻有兒子,將玲瓏當女兒養著。玲瓏幼時隨著師兄師姐們學雜耍,學藝雖不精,倒也能勉強登台。到十多歲時,玲瓏的好運來了。雜耍班走戲來到富饒的洪州城,準備在這演一個月。此時洪州城富賈方進益偶然瞧見玲瓏,十分喜愛,非要領回家當女兒。雜耍班老板雖不舍,最後還是割愛了。
    洪州城富賈方進益有三房太太,一共生了九個兒子,總想要個女兒,可偏偏命裏沒有,後來高人算命說他四十歲時會遇到一個小女孩,領養回家從此運道順暢,富貴登極。當時方進益倒也沒全信,領養玲瓏是真心出於喜歡。
    說來也怪,方進益領養玲瓏那年,祥龍國遭逢大旱,地裏棉花顆粒無收,適逢方進益手中壓了一大批陳年棉花,本來隻能作虧損,哪知成了香餑餑,發一大筆橫財,印證了算命之人的話。從此,方府上下全都像捧著明珠似的捧著玲瓏,要什麽給什麽,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玲瓏平時總愛上街瞎玩,方府還特地派了護衛跟隨。
    玲瓏的命說不上來是好還是壞,雖然玲瓏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可後來卻福澤無量。
    霜蘭兒長長舒一口氣,突然想起自己未曾謀麵的孩子,心中好受很多。她的孩子,沒她這個卑微的母親,也許會更快樂。瑞王府小世子,眾星拱月,錦衣玉食。若她留在王府,隻會給他帶來無止境的爭鬥、痛苦與災難。
    玲瓏有些乏了,推一推陷入沉思的霜蘭兒,“我們走吧。”
    霜蘭兒點點頭。
    玲瓏又笑起來,酒喝得多了,她起身時隻覺腳下發虛,整個人搖搖晃晃,時不時往霜蘭兒身上靠,嘴上還不忘說:“嘿,別扶我,我走得穩。”
    霜蘭兒好氣又好笑。
    外邊雨還在下,一盞盞燈籠錯落亮著,朦朧的雨霧,淡淡暈黃的光,似將洪州城數萬參差人家,小河兩岸的廊橋水閣,全都籠進一幅絕美的水墨煙雨畫中。
    霜蘭兒扶著玲瓏走了一段路,此時方府護衛派了轎子來接,霜蘭兒將玲瓏扶上馬車,目送著玲瓏遠去。
    轎子行至拐角時,玲瓏半個身子探出轎子,揚手朝霜蘭兒大喊,“蘭兒,明天我再來找你玩——”
    翠若黃鸝的聲音,嚶嚶繞在耳畔,漸漸遠去。雨絲點點拂在霜蘭兒臉頰上,清涼舒適。她伸手接住一點雨,手心微微地癢,卻像是撓到心底,連帶心都飄揚起來。
    新的城鎮,新的朋友,新的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新的。
    自從與玲瓏交上朋友,霜蘭兒的藥攤再沒人尋釁滋事,她待人誠信熱心,生意日漸紅火,玲瓏時常找她聊天,漸漸兩人更加交心。深交後才知,玲瓏竟與自己同歲,按道理,玲瓏早該嫁人生子,可玲瓏偏偏不嫁,說沒看得上眼的男子。上方府提親的人快將門檻踩斷了,最近方老爺子終於按耐不住,放出話來,不管玲瓏同意與否,要給玲瓏繡球招親。繡球一拋,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這日,霜蘭兒準備收攤時,意外地又瞧見風延雪。
    風延雪穿著青緞綢衫,來到她麵前,淺笑道:“霜老板,我有好消息帶給你,不知你想不想聽?”
    彼時天色漸晚,夜色如墨,絲絲縷縷化開,映得半邊天色都晦暗。
    “好消息?”霜蘭兒疑惑不解,她孤身一人能有何好消息。
    風延雪嘴角微微揚起,“聽說你托了個洪州跑外的衙役打聽上陽城那邊的消息?”
    霜蘭兒聽到上陽城三字時,眉心如風中火苗跳了跳,仿佛是禁忌,提起時總會撕裂傷口,痛不欲生。她永不能回上陽城,也不知爹爹何時才能平安。有好消息?她突然緊張起來:“難道風老板打聽到了什麽?”
    彼時,新月露出一牙,懸在樹梢,漏下一縷淡淡的光。
    風延雪望著霜蘭兒沐浴在月色中的側顏,頓了頓道:“嗬嗬,不吊你胃口。令尊已回到家中,不過朝廷尚需軟禁管製一年,明年這時便徹底自由了。屆時,你們也能團聚。你說,這算不算好消息?”
    “真的嗎?”霜蘭兒似不敢相信,又問:“風老板是如何打聽到的呢?”
    風延雪淡淡微笑,“有錢好辦事,想知道什麽都有門路。放心吧,消息絕對可靠。”
    那一刻,霜蘭兒唇邊綻開舒心的笑容,白裳也仿佛被月光染就瑩潤,晚風帶起衣角,飄飄若舉,翩翩若仙。
    這般風姿令風延雪怔了好半響,片刻才回神,道:“霜姑娘想不想日後將父親接來風景如畫的洪州定居?沒些資本可不行呢,上次我和姑娘說的事,姑娘可有想好?”
    將爹爹接來洪州?她需要買間宅子,現在住的地方是租的。爹爹的病也需要治,藥材那麽貴……
    風延雪瞧出她的心動,又道:“合作經營,你挑貨與零賣,我負責絕大部分的走貨。資金我來出,二八分成,你二我八,怎樣?若是虧本,承擔損失也是你二我八。”
    霜蘭兒是真的心動,無甚風險的買賣,隻需她盡心盡力。風延雪到底是商人,給的分成不算高也不算低,不會平白無故讓她占便宜,該承擔的責任也要承擔,這樣更好。思索片刻,她點頭道:“好,就依風老板。”
    風延雪微微一笑,望著霜蘭兒的眸中忽然掠過一縷悵然若失,卻飛快隱去。上前幫霜蘭兒提起一袋藥材,他道:“你這擺攤位置一般,雖有人流,終究隻是小本買賣。自古以來,鋪位分金角銀邊。我在街市西口轉角有間鋪子,交給洪州手下打理,原本做皮毛生意,經營不算好。我準備騰出來給你用。”
    “這……”霜蘭兒剛要開口。
    風延雪已逐一吩咐,“別回絕我,要算租金的,且月租很高,每月攤一百兩銀子作成本。你壓力不小,要好好做才行。”
    “哦。”霜蘭兒應了一聲,月租一百兩,這價錢……還真是不便宜!
    “另外,鋪中囤貨需要有人看,再請一人也不劃算,你現在租的房子就別住了,明天就搬去店麵,店麵閣樓和後院屋子你都可以用。”
    風延雪說話跟發連珠炮似的,霜蘭兒半句話都插不上。不過她怎麽聽,都覺得風延雪像在資助她,給她賺錢的機會,還給她絕佳的門麵,甚至還提供住的地方給她。現在她租的屋子隻有半間院子,想要做飯還得與房主搭夥,總打攪人家不好,所以她常常吃些冷飯,草草解決。難道,這些情況他都了解?
    正想著,風延雪的話又丟過來,“等等,我想想,後院不能給你住,地方不大隻夠堆貨。這樣,委屈你住閣樓。我想你一女子,也沒什麽東西,應該夠了。”
    霜蘭兒輕輕道:“哦,知道了。”還當風延雪多大方,不過如此。也好,純粹合作最好,她不想占人便宜。
    接下來,風延雪又給她灌輸許多生意經。說商行會重視藥材生意,洪州是個好地方,他要將全祥龍國的藥材生意都吸引到這來成交,形成天然的集散市場,要比現在規模更大,名聲更廣,等等。
    如是,第二日霜蘭兒便搬去街市西口轉角鋪子。忙了近半月,生意漸漸上正軌,洪州生意處理得差不多,風延雪需趕回上陽城,那邊有更多生意等他回去處理。臨走時,他吩咐霜蘭兒即刻啟程去瀘州天鳳樓,有幾位要緊的大客戶需要霜蘭兒接洽。
    “霜蘭兒,你聽著,一鬥米,一尺布,市麵上價格都是死的,什麽樣貨物賣什麽樣價格,好的貴賣,差的賤賣,沒有多大來去。西域那邊的稀罕貨物,雖能賣高價,但貨源沒有保障,誰也不知能販來些什麽,途中還有匪類強盜,風險甚高。唯有藥材生意,是眼下最最要緊的。北夷國與祥龍國關係一度緊張,大軍各自壓境,按兵不動。若打仗無非就是缺糧缺藥,這是我們囤貨的最好時機,斷斷不能錯過,瀘州這筆生意,你一定得談下來,沒有萬一!鋪子關幾日沒事。我先回上陽城,你好好做,別讓我失望。”
    好不容易送走風延雪,霜蘭兒突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將這麽大攤生意全丟給她,想活活累死她。她不擅長談生意,他趕鴨子上架讓她去瀘州,萬般無奈,她隻能硬著頭皮去。她草草收拾了些隨身物什,登上風延雪走前替她租好的馬車。剛上馬車,她忽然瞧見馬車裏窩著一個黑影,嚇了一大跳,剛要喊出聲,那黑影飛快伸手捂住她的唇。
    “別喊,是我啦。”
    是玲瓏。霜蘭兒一驚,連忙挪開玲瓏的手,“你怎會在我馬車上?我可要去瀘州辦事。”
    “知道。”玲瓏晃了晃手中包袱,“你和風老板的話我早就聽到啦。沒法子,老爹逼婚,還繡球招親。誰理他,我先溜了,借你的地啊。哎,躲了一整天,真累,我先睡了啊。”說罷,她直挺挺朝後一倒。
    “喂喂——”霜蘭兒上前搖了搖玲瓏,哪知玲瓏倒頭就睡著了,怎麽也搖不醒。
    月色清明,星鬥閃亮如鑽。車內一盞小風燈幽幽亮著,照上玲瓏雪白肌膚,一抹淡紅襯得她麵若桃花。霜蘭兒注意到玲瓏胸前掛著一個奇怪的物什,青銅製成,刻著鏤空花紋,似很久前東西了,又似曾反複被人摩挲,青銅磨得程亮,在風燈照耀下閃閃發光。
    忽然玲瓏翻了個身,緊緊握住胸前青銅掛件,似乎這樣睡得更踏實更香甜。看來,這個青銅掛件對玲瓏十分重要。
    霜蘭兒從包袱裏取了件衣裳給玲瓏蓋上,朝外麵喊了聲,“啟程去瀘州。”
    “好嘞!”
    馬車輕輕晃了晃,緩緩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