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繡球招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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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霜蘭兒穿過梅林,沿著一條石階小路拾級而上,行得半裏路遠,眼前突然現出一片風景。掛滿青藤的岩壁前竟有一處空地,空地上建著八角木亭。
    玲瓏立在亭中,一襲蜜色綾襖,襯得整個人輕柔嬌俏。
    霜蘭兒輕盈步入亭中,上下打量玲瓏,見玲瓏舉手投足間皆是女兒家形態,取笑道:“呦,玲瓏,你啥時候轉了性子?”
    午後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映在地上,似開了一地水墨櫻花。玲瓏怔怔望著腳邊磨得發亮的青石板,突然開口:“蘭兒,我要嫁人了。”
    霜蘭兒一愣,“嫁人?這麽快?”
    玲瓏點點頭,“我年紀不小,如今十九,過了年就二十。老爹定要讓我拋繡球招親,就是明日。曾來提過親的人都會來,老爹說我必須從中選一個,成婚的日子也選好了,就在繡球招親一月後。蘭兒,我真的……”似再說不下去,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霜蘭兒菱唇微動,剛想勸。
    玲瓏用力拭去淚痕,神情倔強,“老爹說,明日洪州知府的公子會來,老爹說嫁給他值,什麽叫值與不值?我不喜歡他,餘生和他一起度過才是最最不值。若是我喜歡的人,哪怕隻和他過得幾日,那才是真正值得。”
    霜蘭兒歎息一聲,勸道:“你老爹也是為你好,他這麽大年紀,看得比我們透。相信他會給你一個好選擇的。畢竟他真心疼你。”
    玲瓏突然緊緊抓住霜蘭兒雙手,神情局促,問得很小聲、很謹慎,“蘭兒,我有一事問你。你定要如實告知。”
    見玲瓏一臉認真,霜蘭兒鄭重頷首。
    玲瓏字字清晰,若風過留痕,“蘭兒,你喜歡龍公子嗎?”
    霜蘭兒愣住,玲瓏竟問她這個問題……她喜歡龍騰?那個無賴?好似不太可能吧。想了想,她輕輕搖頭,可搖頭後她又覺得心中怪怪的。
    玲瓏見霜蘭兒搖頭,心頭陡然鬆落,興奮地再次確認道:“真的?你不喜歡他?我見你們關係不錯。”
    霜蘭兒瞥了玲瓏一眼,道:“我們是朋友,他曾救過我。”
    玲瓏咬唇想了想,雖難以啟齒,終開口道:“蘭兒,我有件事想讓你幫忙。請你務必幫我。”
    霜蘭兒道:“嗯,你說。”
    玲瓏臉漲得通紅,“明日繡球招親,你能不能叫龍公子一起來?”
    霜蘭兒雙眸陡睜,瞬間明白玲瓏的意思,玲瓏想將繡球拋給龍騰!這樣的要求,她為難了,秀眉輕蹙:“玲瓏,你該不會是……”
    玲瓏雙眸有光芒閃爍,並不否認,“是的,我喜歡龍公子。”
    霜蘭兒雖早有察覺,可她總以為玲瓏隻是驚歎龍騰相貌俊美,畢竟龍騰堪稱祥龍國第一美男子,且當之無愧。不知緣何,她腦海裏浮現出另一抹身影。若說龍騰像是百花爭豔圖中的百花之王,那龍霄霆就像是水墨畫裏雨中的垂柳,有一種意境美。他們同為皇室中人,性格卻南轅北轍,龍霄霆行事雷厲風行,龍騰則是閑散無章。
    玲瓏見霜蘭兒沉默良久,亦是不語。
    片刻,霜蘭兒緩過神來,疑惑道:“你才見過他幾次,你甚至不夠了解他,也從沒問過他的身世背景,你不知他做什麽,又靠什麽營生?家中有幾人?就這麽……”
    玲瓏靜靜立在霜蘭兒麵前,兩鬢長發微垂,更顯柔弱無骨,緩緩開口道:“我喜歡他,其他怎樣都無所謂。哪怕……”她頓了頓,神情憂鬱,“哪怕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霜蘭兒愕然,心中一沉,不過短短幾日,玲瓏竟陷得如此深。龍騰眼下再落魄,終歸是皇室中人,堂堂皇長孫,身份黔貴。若太子能順利即位,龍騰更是前途無量。略略思量了下,她如是說:“玲瓏,你要不自己問問他的意思?”
    玲瓏搖頭,眉際生出一縷秋風般的幽涼,“不用問了。蘭兒,我看得出來,他喜歡的人是你。”
    霜蘭兒心中微微一跳,“怎麽會?”
    玲瓏淒然一曬,“蘭兒,我喚你來此,最先問你的便是,你喜不喜歡他。若你喜歡他,那你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何必因著私心拆散一對璧人。你說不喜歡他,如此,我的終身幸福,我定要去努力爭取。”
    霜蘭兒凝視玲瓏片刻,取出絹帕擦拭額角汗珠,其實天並不熱,不知緣何有些悶。略一沉吟,她輕輕道:“玲瓏,你想多了。我們算是故識,他鄉重逢,自然走得近些。”
    玲瓏輕輕搖頭,“蘭兒,不是這樣的,我本設宴邀請龍騰與你,你忙生意沒來,龍騰單獨赴宴,我想著能與他單獨相處,很興奮。而他肯來,必定是不厭煩我。哪知,一整晚,他問了許多有關你的事,問我們如何相識,問你何時來洪州,生活得如何,還有什麽別的朋友。他越問越詳細,甚至是每日何時開始擺攤,何時收攤,一日收入多少,有沒有人欺負你。”她停一停,接著道:“那時起,我隱隱覺得他喜歡你。蘭兒……”
    霜蘭兒無言,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玲瓏握緊霜蘭兒的手,聲音艱澀無比:“對不起,我第一次見他,就喜歡上他了。你會不會覺得我自私?明知他喜歡你,卻無法自控。我們是朋友,我不該介入你們中間,可聽到你不喜歡他,心中又升起希望。”
    霜蘭兒低歎一聲,“即便我帶他去,若他接了繡球卻不肯與你成親,你有沒想過,到時又該怎麽辦?”
    玲瓏緩緩輕笑,笑得單純真摯,神情卻漸漸冷寂,道:“他若不肯,便是令我當眾蒙羞,我必一頭碰牆,若他仍堅持……那我也死心了……”
    那一刻,霜蘭兒望著玲瓏倔強的側顏,滯滯不語。玲瓏說得如此決絕,她心中好似壓了沉沉大石,呼吸亦是急促。早知這樣,剛才她還不如說喜歡龍騰,弄到眼下這步境地,她夾在中間,該怎麽辦?
    下山後,方府的馬車在等,玲瓏先行返回。霜蘭兒一人走在喧鬧的街市上。她以為身周風景應是秋光如畫,也許她平素忙碌,未曾注意到,深秋的蕭涼早已取代一切,放眼望去,皆是枯黃。
    回到店鋪,夜色已茫茫籠罩。
    今夜月光晦暗不明,似一抹灰影投在地上。霜蘭兒舉步跨入店中,神情依舊惘然。
    龍騰等了霜蘭兒很久,見她終於回來,徐徐笑起來:“霜霜,你做什麽去了那麽久?你讓隔壁徐嬸幫你看鋪子,日落時徐嬸本要替你關門,好在我及時回來又幫你看了一會兒。”
    霜蘭兒神情有些疲憊,無力地抬眼,望了望他,“謝謝你了。”
    龍騰見她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霜蘭兒搖一搖頭,隻道:“今日累了,我想早些打烊,也不想算賬了。明日掛上盤點的牌子,就不開門做生意了。”
    龍騰“哦”一聲,唇邊笑得淺淡,似秋陽下舒展的枝葉。自霜蘭兒手中接過封鋪子的門板,他溫聲道:“我來幫你,若真累了,你早點歇息。”
    霜蘭兒望著龍騰利落地將門板一一插好,又上了鎖鏈,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她腦中不斷徘徊著玲瓏之前說的話。
    “那時起,我隱隱覺得他喜歡你。”
    “若他不肯,便是令我當眾蒙羞。我必一頭碰牆,若他仍堅持……那我也死心了……”
    心中煩悶與疑惑不停地翻湧,反複衝撞著她的頭腦,幾乎要炸裂。龍騰喜歡她嗎?真像玲瓏所說那樣,他喜歡她,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幫她?還是說,他單純地逗弄她?畢竟,他從未跟自己說過。可旁觀者清,會不會是真的?若他真喜歡她,她卻將他推給玲瓏。那他今後會不會恨她、怨她?
    龍騰鎖好門,轉身時手中掌上一盞燈,燭光輕籠著他美豔的眼角,他看著她,足足有一刻,神情專注。須臾,他笑得詭異,“怎麽了?今晚你一直瞧著我,喂,霜霜,我會誤會的哦。”
    霜蘭兒一愣,仰起頭,“誤會什麽?”
    “誤會你對我有意思嘛,不然,你幹嘛一直盯著一個男人看。你說,我會怎麽想?”隻一瞬,他就恢複地痞無賴的樣子,笑得花枝亂顫。
    霜蘭兒隻覺心中所有積鬱在看到龍騰無賴的笑容時,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可否認,他的調笑逗弄,雖令她生氣,卻也令她暫時忘卻疼痛。一時間,她竟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氣他。腦中飛快轉動,第一次,她想反將他一軍。
    “少筠。”她故意喊得親熱,頓一頓,她走近一步,神情更認真,“你說對了,我真的喜歡你了。”
    語出,龍騰一貫的嬉笑頓時僵在臉上,薄唇輕動,說不出一個字來。
    霜蘭兒“撲哧”一笑,“逗你玩呢,瞧你那傻樣。還說我傻,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這種鬼話你也信,哈哈……”
    燭火如豆跳動,龍騰微微失色,手中握著的燭台輕輕一顫,牆上影子亦是晃了晃。停一停,他彎下腰,將燭台放好,再抬眸時,眼眸已彎成兩道新月,望著霜蘭兒隻是微笑。
    霜蘭兒擺擺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讓你平時那樣對我。對了,說正經事,明日玲瓏要繡球招親。”思來想去,她決定告訴龍騰原委,探一探他的口風,以免他日後怨她。
    龍騰美眸中溢出困惑的神色,“誰?繡球招親?玲瓏是誰?”
    “啥!”這下子輪到霜蘭兒驚愕了,這家夥,是裝的還是真的呀。她伸出五指在龍騰麵前晃了晃,“你沒得失心瘋吧,玲瓏你不認識?常來我這裏玩的那個姑娘,她還請你過吃飯。”她本想順便問問龍騰對玲瓏的感覺,可他的回答卻令她無從開口了。
    龍騰作勢很努力地去想,他一手撐著額頭,似想了很久很久,終迷茫地搖了搖頭。
    霜蘭兒此時真想找麵牆一頭撞上去,語氣無力道:“她昨晚還來過,送來了醬鴨。別說你不知道啊,今日中午你吃醬鴨時,還讚不絕口來著,就是她送來的。對了,昨晚,昨晚,你還衝她笑。”
    龍騰麵上作出更迷茫狀,一雙鳳眸睜得大大的,無辜地眨呀眨,說出來的話能氣死人,“我一天衝那麽多姑娘笑,哪記得誰是誰。”語罷,他目光在霜蘭兒麵上停留一瞬,“何況,我的眼中隻裝得下你。”
    “龍少筠!”霜蘭兒徹底火了,聽到最後一句,她已確定這家夥肯定在裝蒜。
    “好好好,別氣別氣。管她是誰呢,是玲瓏還是美玉。繡球招親嘛,想來挺熱鬧的,我不去瞧瞧真是太可惜了。既然你明日盤點,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霜蘭兒沒料到龍騰這樣說,一時愣住,半響才回神。她伸手指了指自己頭頂,做了個有物飛來的姿勢,問道:“你就不怕,萬一飛來姻緣落在你頭上,那你怎麽辦?”
    龍騰笑道,“要是真有這等好事,我就將美人抱回家,豈不樂哉?”
    霜蘭兒聽至此,嘴角狠狠抽搐。這人真是……既然他都這麽說,明天……哎,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龍騰將霜蘭兒拽過來,用力推上閣樓,“好了好了,我給你買了好吃的,就在閣樓,你早點去睡。”
    這夜起風,吹在閣樓棉質的窗紙上,“噗噗”直響,嗚咽如訴。
    霜蘭兒聽著風聲,翻來覆去怎也睡不著。遠處似有水滴自簷角滴落,許是哪家原本堵塞的屋簷突然滲漏,“滴答滴答”的聲音,吵得人要崩裂開來。
    她恍惚做著一個又一個夢。仿佛出現爹爹花白的鬢角,又出現娘親溫柔的笑容,她想伸手去抓,卻怎也抓不著。爹娘的容貌越來越模糊,終於消失不見。
    畫麵陡轉,煙雨霏霏,輕霧消散,路的盡頭,白衣男子立在雨中,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轉過身。
    她忽覺心跳至喉口,“撲通”,“撲通”不受控製。
    哪知轉過身來的人,竟是秋可吟,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唇邊笑靨如花,“蘭兒妹妹。”下一瞬,秋可吟笑容仿佛幻化成無數把鋼刀,向懷中孩子狠狠刺去。
    “啊!”
    霜蘭兒自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她喘著氣,睜開眼時麵前竟是龍騰關切的麵容。不知為何,她心中竟一下子安定,害怕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騰輕聲問,“你怎麽了?夢到什麽可怕的事了?”
    霜蘭兒心跳尚虛弱,仿佛案前跳躍著的火光,她抬手擦了擦額角冷汗,“我沒事。”
    龍騰倒了杯茶水遞給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慢慢喝下,轉首望了望案前快燃盡的燭火,又問道:“你總是點著蠟燭睡覺?怕黑?還是不敢一個人睡?”
    霜蘭兒神情掠過尷尬,逞強道:“怎可能,我這麽大的人,還會怕黑?我習慣點蠟燭睡覺,難道不行嗎?”
    龍騰低低垂眸,伸手拂過尚留有她體溫的枕頭,濕濕的,淚痕猶在,仿佛在枕上開出一朵朵墨色梅花。他注視片刻,怔了怔,旋即笑了笑:“嗬嗬,我覺得點蠟燭睡覺,有點浪費。”
    霜蘭兒這時才發覺是哪裏不對勁,她望了望龍騰,秀眉一挑,道:“喂,你怎麽會在我的閣樓上?男女授受不清,你不知道嗎?”
    龍騰將她的衣裳捧來,丟在她床上,笑道:“不是要去看熱鬧嘛,我一大早就起來了,哪知你沒動靜,隻得上來找你。快點,時候不早,衣裳首飾我都幫你挑好了。看,和我的一樣,都是翠綠色的。”說罷,他拉了拉自己衣襟,比了比,低低咕噥了句,“夫妻鴛鴦,同心同衣。”
    霜蘭兒眉頭緊蹙,這男人,也不知嘀咕什麽,他咋這麽雞婆,連姑娘家挑選衣裳首飾的事他都會做,而且不得不說,他搭配的還挺不錯。
    “快換上吧。”龍騰催促著。
    霜蘭兒冷覷了他一眼,道:“那你怎麽還站在這裏?我要換衣裳,你快下樓。”
    他索性更無賴,往她身邊靠了靠,“你換吧,裏裏外外我都看過了,你有什麽好避諱的。”
    “龍騰!”她怒了,抓起枕頭朝飛快跑走的他丟去。
    “好好好,你快點換衣裳,我在樓下等你。”龍騰一邊躲著她丟來的枕頭,一邊“蹬蹬”跑下閣樓。窄小的閣樓裏,溢滿他歡快爽朗的笑聲,久久不散。
    洪州城的方府富甲一方,宅院依山而建,地處靜謐的山腰,十分氣派。今日府門大開,門口擺著長案,案上鋪著紅緞,擺著幾隻碩大的水晶盤,裏麵擱滿紅包。但凡今日到府,不論男女老少,方府都會出一份喜錢,可見財力雄厚。
    龍騰與霜蘭兒來到方府門前,龍騰仰頭望了望兩人高的宏偉宅門,與其說是宅門,還不如說是山門,驚歎道:“民間富賈,日子過得可比皇帝逍遙,嗬嗬。真令人羨慕。”
    門口兩名迎客的丫鬟見龍騰容貌驚豔,立即笑臉相迎,為龍騰指路:“公子裏邊請,自左邊樹林穿過小湖,對麵便是看台。”說罷,遞上兩枚紅包,“祝公子好運。”
    龍騰笑著接過紅包,拉著霜蘭兒往裏走。
    府中比外麵瞧起來更氣派,進門便是一汪碧湖,此時朝霞映在碧綠的湖水上,漾起一片玫瑰色的紫光。高處山峰被霞光掩映,像是披了件彩色盛裝。
    轉過小湖,前麵是一大片開闊之地,正堂前,搭起一座臨時用的木製高台。台上鋪著厚絨毯,擺著十多張檀木座椅。最中間一名老者端正坐著,頗有威嚴。身兩旁九名男子,服色各異,年齡也不等,樣貌皆有些相似。
    龍騰奇道:“不就是繡球招親嘛,幹嘛上麵坐這麽多人?還一字排開,太逗了。”
    霜蘭兒解釋道:“聽聞方進益有九個兒子,命中無女,領養玲瓏後當作親女疼愛。那老者應是富紳方進益,另外九個是玲瓏的哥哥。”
    龍騰黛眉微挑,“玲瓏的命真不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好運的。”
    霜蘭兒頷首表示讚同。
    此時,身側兩名男子低聲議論,“咦,莊兄你也來了。今兒是想瞧熱鬧,還是想將美人抱回家?”
    “自然想抱得美人歸,我向方府提親不下五六回。哎,玲瓏小姐總是回絕。我就是不死心。”
    “莊兄真是執著,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承蒙吉言,莊某在此謝過。”
    “嗬嗬,在下有一事不解。玲瓏雖貌美,可也算不上人間絕色,更何況她過了今年便二十。不知莊兄緣何執著?”
    另一名藍衣男子靠近,插話道:“這你有所不知。人都道玲瓏命中有吉像,能幫家運。你瞧方府,如今這麽大家業。其實,方進益沒收養玲瓏時,府宅不過三進六院,就在我家不遠的街口。自從這玲瓏來後,方進益一路運道亨通,連帶她九個哥哥,生意都紅紅火火。你想,要不是這個,一個孤女,方府養她就算不錯,何必當成座上賓。”
    “真的啊。我遠道而來,本仰慕小姐美貌,這等美事還是第一次聽說。若真這樣,那值得一試。”另一人又湊上來。
    “當然是真,人人都說玲瓏有幫夫運,保管順風順水。”
    “……”
    聽到這,霜蘭兒開始理解玲瓏的心境,這麽多前來求親之人,能有幾個真心?不是衝著玲瓏美貌,再不就是衝著玲瓏的幫夫好運。相貌便罷,運道這東西,何人能說得準?若是玲瓏嫁過去,富家昌隆倒罷,若時運不濟,又將玲瓏至於何地?豈不是將玲瓏幸福寄托在飄渺虛無的運道上?
    想到這,霜蘭兒突然瞟一眼龍騰,隻見他神情興奮,像等著瞧好戲。她心中亂了,繡球招親,若龍騰……她不敢往下想……
    這時,台上方進益站起來,舉起一手。旋即“轟隆隆”的鼓聲震天響。一名管事的上前先將人群分散站好,每一位等待接繡球的男子都必須站在腳下圈好的方框內。接下來,管事的宣布繡球招親的規矩。繡球招親開始後,格中之人不能隨意走動,繡球落在誰的頭上,被他接住了,算是勝出,若沒接穩,隻要落在他所站的方格中,也算。
    霜蘭兒與龍騰站在一個方格中。
    宣布規則完畢,擂鼓又響。玲瓏在喧鬧聲中,緩步自台後現身,一襲華貴的金黃色望仙裙,色澤如花般鮮豔,妝容更是精心描繪,明豔不可方物。
    天邊,紅日在雲層中時隱時現。山風吹過,落葉翻飛飄蕩。
    隨著玲瓏出來,底下人群頓時沸騰。玲瓏登上高台,先向方進益福禮,接著拜謝九個哥哥。
    此時,一名丫鬟端著托盤走上前,盤中擺著繡球。繡球用金銀絲線織成,繡著千葉海棠和棲枝飛鶯,綴上珍珠,貴不可言。
    玲瓏從托盤中拿起繡球,眸光自人群中掃過,她看到哪處,底下的人便激動地跟著她望到哪處。天地仿佛驟然安靜,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龍騰身上,他那樣耀眼奪目,翠色錦袍,腰束白玉長帶,頭戴金翅冠,獨自占盡風流。那一刻,她眼中再沒旁人,拿著繡球的手微微抬起。
    台下之人皆緊張地翹望。
    此時方府外,兩匹駿馬疾馳而至。馬上下來一名金袍男子,神情清冷如冬日素雪,真是龍霄霆。
    奉天亦飛身下馬。
    龍霄霆聲音若山頂凜冽的罡風,“你確定,佩吟的女兒就在洪州城方府中?”
    奉天拱手道:“不能完全肯定,還待王爺親自確認。”
    “嗯。”龍霄霆步入方府,見許多人圍觀,心中奇怪,不知不覺亦走入地上畫好的方格中,他冷眉輕蹙,“方府搞什麽名堂?這麽多人?”
    奉天小聲道:“不清楚,看樣子像是繡球招親。王爺要不要回避?我們微服出來,不便暴露行蹤。”
    “繡球招親?”龍霄霆朝高台望去,見一名華服女子手捧繡球站立。他又問,“台上何人?是我們要找的人?方進益的養女?”
    奉天仔細望了望,“像是,也不能肯定。王爺,方進益坐在高台上,喚他一問便知。”
    龍霄霆剛想說話,薄唇卻突然凝凍住,連脖間喉結都不再滾動。似不敢相信,他身軀在風中微微顫抖,失聲喚道:“蘭兒……”
    霜蘭兒本就心煩意亂,人群緊張地等待玲瓏拋繡球,格外安靜。然,此時此刻,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稱呼,仿佛響雷劈向她耳畔。她猛地轉首,目光所及之處,龍霄霆一襲金袍,每一根金線都似在隨風浮動,紮痛她的眼睛。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穿透重重人群,他們就這般遙遙相望,彼此眸中皆是驚詫與苦痛。
    有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像是下著一場雨。
    四目相對,一瞬不動。他們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隔著幾重山、幾重水。
    突然,人群驟然沸騰,原是玲瓏拋出繡球。無數雙眼睛牢牢盯著繡球,人群歡呼著,跳躍著,爭著搶著想要碰觸繡球。然繡球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光弧,直向龍騰落去。
    霜蘭兒此時顧不上龍霄霆,亦緊張地望著繡球。眼見繡球朝龍騰飛來,她的心幾乎躍出喉口,誰知龍騰長袖一揮,繡球在接近龍騰頭頂時卻突然轉了向,朝人群最後砸去。一應求婚男子再度沸騰,眼巴巴期望著好運落到自己頭上。
    霜蘭兒愣了也傻了,繡球明明就要擊中龍騰,怎會突然飛偏?尚來不及想,身側龍騰突然牢牢扣住她的手,拉著她轉身便跑。
    “蘭兒——”龍霄霆此時才瞧清楚一直站在霜蘭兒身邊的人竟是龍騰。他剛想追,卻有一抹金色從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他手中。他低首去看,金銀滿繡,珍珠鑲嵌,是繡球。他長眉緊蹙,剛想將手中繡球丟棄,去追那兩道跑得飛快的翠色身影。無奈喧鬧的人群瞬間將他和奉天圍住。恭喜聲在他耳畔驟然炸響。
    “恭喜這位公子,抱得美人歸。”
    “真是天降好運!”
    “恭喜恭喜!”
    龍霄霆被牢牢困住,無奈地跺腳,俊眉擰成死結。重重人群之外,兩道身影早無影無蹤。
    少刻,龍霄霆來到方府正廳,端坐主位,俊顏冷凝,一言不發。
    小廝端來熱茶,擱在龍霄霆身側檀木茶幾上,連忙弓身退下。
    正廳中無比窒悶,氣氛壓抑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方進益立在廳中,全身僵硬,時不時伸手抹去額頭汗珠。他怎也想不通,玲瓏繡球怎會拋給了祥龍國最尊貴的瑞王。雖說民間有民間的嫁娶風俗,可皇親國戚他斷斷不敢高攀。眼下他隻巴望瑞王不要降罪。他多年家業,隻要瑞王一句話,頃刻便會化為烏有。他緊張地立著,隻要座上之人不發話,他這心就一直懸著。
    龍霄霆並不急,奉天已去追尋霜蘭兒和龍騰蹤跡,他先將這邊的事處理妥當。他輕輕動了動,底下的人因他的輕動,心也都提至嗓子眼。哪知他隻是端起茶盞,揭開青釉蓋子,輕輕刮著茶末,湊至冷清的唇邊,飲一口。
    玲瓏亦立在正廳中,兀自睜大雙眼,眸中卻無絲毫光彩。她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為確保萬一,她讓管家將龍騰安排在早就選好的方格內,她私下練習無數次,繡球絕不可能跑偏。可沒想到……龍騰揮袖改變繡球方向,他竟然……
    廳中靜得可怕。
    龍霄霆終於開口,“方進益,門邊那位是你養女玲瓏?”
    “是。”方進益趕緊將神情惘然、一直發愣的玲瓏拉過來,解釋道:“王爺,玲瓏膽子小,沒見過這種場麵,許是嚇壞了。”
    玲瓏低著頭,雙手緊緊絞動袖子。龍霄霆並未細瞧玲瓏容貌,視線恰恰落在玲瓏胸前懸掛的青銅掛件上,他肩膀微微一震,控製不住驚呼一聲,“這是——”
    玲瓏滿麵疑惑,見龍霄霆目光注視著青銅掛件。她伸手解下遞至龍霄霆手中,“王爺,小時候收養我的雜耍班丁老板說撿到我時就有,我想這可能和我爹娘有關,王爺您認識它?”
    掛件青銅製成,刻著鏤空花紋,似很久以前的東西,又似曾反複被人摩挲,磨得青銅程亮。
    龍霄霆握在手中,指間微微顫動。半響,他的聲音似飽含哀涼,“佩吟,我終於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