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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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那廂龍騰一路拉著霜蘭兒狂奔,離開方府。
    奔跑中,龍騰發髻鬆了,滿頭長發傾瀉下來,如同一襲黑瀑飛濺而下。霜蘭兒被龍騰拽著,跑得兩腿麻木不聽使喚。
    跑至山下龍騰才停下,霜蘭兒不住地喘氣,斷斷續續道:“幹嘛——幹嘛呢,這是——累死我了——”
    龍騰望著霜蘭兒氣喘籲籲的狼狽樣子,開懷笑起來,“嗬嗬,不跑難道等他找上來啊。不過,他恐怕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眸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神色,他拉著霜蘭兒上了來時的馬車,“難得天氣好,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馬車來到洪州城外,他們下馬車步行,翻過一座小山,走過鐵索橋。橋下是清冽的小溪,潺潺流動聲,好似情人間的密語。
    正值下午,斜暉映照河麵,如將河水渡上一層黃金。一群灰鴨遊過,河水被鴨子分成兩道,波瀾一路延伸至很遠。
    龍騰拉著霜蘭兒步下鐵索橋,從茂密的樹叢中拖出一隻嶄新的竹筏,將竹筏推入水中。他率先跳上竹筏,朝霜蘭兒揮揮手,笑得明媚:“霜霜,快下來。我們一起泛舟。”
    在深山裏的小溪泛舟!霜蘭兒唇角抽搐了下,難怪龍騰隨身帶著各種吃食,這人——真不愧是紈絝子弟,這樣無聊的事也能想得出來,真是太閑了,哎。來都來了,還能怎樣?她歎了口氣,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踏上竹筏,在船尾處坐下。
    山間的水是碧色的,兩旁青翠山峰高聳,身後緊跟著一輪搖搖欲墜的紅日。餘暉將滾滾浪頭都鍍上一層金色,浪花湧起來,將金光擠破,落下後又激起無數小白花。
    醉人的景色,似能令人的心沉澱下來,仿佛置身這裏,一切煩惱都能忘卻?是誰言,青山碧水,忘卻人間?
    霜蘭兒呼吸著清冽的河風,望著龍騰撥弄船槳,問道:“少筠,深山中何來竹筏?很新嘛,不像是被人丟棄的。”
    龍騰美眸睜大,怪聲道:“開玩笑,這竹筏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弄到深山中,怎會是撿來的?我早就準備好了,見你一直忙,我不好意思開口叫你陪我。好不容易今日你有空,大好機會怎能錯過?泛舟嘛,自然得兩個人,一個人有啥意思?”
    “啥?”竹筏竟是龍騰特地弄來的!
    霜蘭兒頓時傻眼。將這麽大的竹筏翻山越嶺弄來,這人真不是一般的空閑。瞧他有段時間挺忙,她還以為他忙公事,該不會……想到這,她美眸圓睜,驚道:“我說,你來洪州就忙這些?你的公事呢?”
    “公事?”龍騰似覺好笑,“我的公事就是遊山玩水,嗬嗬。”
    霜蘭兒隻覺眼前一黑,果然!她以為他能有多大出息呢,原先在上陽城,他整日逗弄蟋蟀,無所事事。如今被貶瀘州,他自得其樂,飲酒尋歡,遊山玩水。她輕歎一聲:“你是天生好命,若你生在窮苦人家,整日奔波生計,養家糊口都顧不過來,還遊山玩水呢。說真的,此刻我人在青山碧水中,心思還惦著鋪子,今晚算帳有得忙了。”
    龍騰似來了興致,擱下手中船槳,任竹筏順水漂流。他坐到霜蘭兒身邊,問道:“你小時候過的很苦嗎?”
    霜蘭兒笑而不答。
    龍騰又道:“其實,人人以為生在皇家很幸福,衣食不愁,有權有勢。我並不是這樣想的。”
    霜蘭兒輕輕一嗤,“你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若生在皇家,何至於……”她突然止住話,沒再說。她家若有權勢,怎會被秋家欺淩至此?
    天色漸黑,涼風習習,小溪蜿蜒無盡。有晚歸的獵人唱起山歌,似隔得很遠,又似很近,嘹亮歌聲幽幽回蕩在遙遠的天際。
    抬頭,繁星倒映在溪中,顆顆明亮如碎鑽。
    霜蘭兒低低俯身,素手拂過青青水草,心神再無法平靜。
    龍騰注視著她,目光柔和而懇切,道:“對不起,讓你想起傷心事。”
    霜蘭兒搖搖頭,“都過去了。”
    龍騰伸手,手指輕輕撫上她臉側,反複流連。見她沒回避,修長手指又順過她流波般的青絲。輕歎一口氣,他緩緩道:“人人都以為好的東西,其實未必是真。身在皇家,有許多無奈。每日都要帶著麵具生活,對人對事,都是如此。人人都以為我想當皇帝,其實他們都錯了。”
    他停下,緩緩朝後躺下,躺在霜蘭兒身側,望著滿天繁星,幽幽道:“我從不想當皇帝。”
    霜蘭兒側身,看著身旁靜靜躺著的他,俊顏浮起她從未見過的惘然,她疑道:“你真這樣想?你父王是太子,若你父王當了皇帝,你又是世子,大好江山都是你一人的。”
    龍騰輕輕一笑,“當朝宰相秋景華與我父王鬥了一輩子,自己妹妹秋端茗入宮為妃,幾經沉浮才坐上貴妃的位置。秋景華一邊暗中扶持外甥龍霄霆,一邊還將自己長女獻給我父王。你知道嗎?她注定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霜蘭兒心一揪,她知道龍騰說的是誰,秋景華長女,太子妃秋佩吟,秋佩吟自嫁給太子起就注定是一場悲劇。隻是,秋景華做夢都沒想到秋佩吟竟和龍霄霆產生了感情。在他們計劃中,這是絕不容許的事。
    龍騰繼續道:“我自小看慣太子府中明爭暗鬥,我娘長得極美,我爹一眼就看上她,納回家中。後來,我娘雖為良娣,她還是不甘心,總想當太子妃,她擔心紅顏老去,地位不保,拚命擠兌其他人。那些年,她的手段我都看在眼中,隻覺得厭倦。可你看,到頭來她又爭到什麽?不過是一場空。”
    頓一頓,他深深望著霜蘭兒,苦笑道:“秋景華算盤打得很精,秋佩吟貴為太子妃,若生下世子,將來他也好控製。可惜秋景華算錯一點,我娘怎能容忍秋佩吟有孩子?秋佩吟住的、用的、吃的,我娘都做了手腳,紅花、麝香、玉肌丸,極盡所能,天長日久滲透,秋佩吟早就不可能生育。最可悲的是……”
    他麵上輕笑似浮雲般轉瞬即逝,“最可悲的是,這是我父王默許。”
    那一刻,霜蘭兒徹底愣住。
    龍騰突然起身,摟住霜蘭兒的肩,幽幽道:“我父王不傻,怎能容忍自己孩子將來受製於人。霜霜,你說,若枕邊人都要互相算計,這樣的生活有何意義?他們活得太累,用膳擔心被下毒,就寢需要人值夜,出門害怕被行刺。居高位時,擔心被人拉下馬。居下位時,又拚命去爭取。好比我父王,雖貴為太子,可龍霄霆緊緊相逼,父王太子位置哪一天能坐得安穩?就算父王日後登上禦座,定是三宮六院,屆時我娘又要謀慮。我呢,難保到我父王這年歲時,後起之秀苦苦相逼,又是一場無止境的爭鬥。如此循環,何時才是盡頭?”
    “霜霜。”說至動容處,龍騰輕輕捧住霜蘭兒瘦削的臉頰,神情再認真不過,“我確定,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連自己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閑雲野鶴才是我的向往。”
    這一刻,霜蘭兒望著他美麗的眼眸,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像是兩個小人正輕輕顫抖。她忽覺心跳得厲害,一下接著一下,竟不敢再看他明亮的眼睛。
    龍騰緩緩放開霜蘭兒,獨自躺下去,怔怔望著滿天繁星,“他們總以為我謹慎,不敢輕易陷害我。他們總想哪天定要一擊而中,令我永不能翻身。其實,他們都錯了,我從不設防,我巴不得他們早點陷害我,將我貶得越遠越好。嗬嗬。”說著說著,他突然笑起來,拉著霜蘭兒一同躺下,讓霜蘭兒枕在在他手臂上,緩緩道:“說真的,霜霜,我沒想到他們會將你也拉下水。哎,真遺憾!”
    霜蘭兒側過臉,疑惑地望著他,“這有什麽遺憾的?”
    龍騰眼中泛起狡黠,薄唇彎成可惡的弧度,“遺憾的是,他們幹嘛給我下迷藥而不是春藥。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
    “龍少筠!”霜蘭兒怒了,坐起身來掐住龍騰胳膊,“你是不是想我再將你踹進河裏?”說罷,她兩腳用力踹他。
    龍騰笑著左躲右閃,“別別別,這裏不是溫水湖。天冷呢,我沒帶衣裳換——”
    霜蘭兒才不依,繼續踹他。漸漸兩人滾至一處,竹筏在水中猛烈搖晃,激起千萬朵美麗浪花,亦是打碎滿池繁星倒影,似有歡悅的波紋一浪接一浪,延伸至很遠處。
    山間的夜是深深的藍色,星垂平野,銀河仿若伸手可及。
    兩人嬉笑一陣後,終於上岸。霜蘭兒立在河邊,看著龍騰將竹筏自水中拉上來,藏在茂密的草叢間。她問道:“會不會被人發現?萬一把你辛苦弄進來的竹筏偷走了,或者劈了作柴火,咋辦?”
    龍騰找了些枯草將竹筏蓋上,起身拍了拍手上草屑,無所謂道:“偷了就偷了,大不了我再弄一隻進來。”
    霜蘭兒美眸圓睜,微驚,“你還想做這等無聊之事?”
    龍騰點頭道:“嗯,心情不好時來這裏散心,不是很好?”
    霜蘭兒靠近龍騰一些,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有什麽事?”其實,她也覺得今晚的龍騰有些奇怪,跟她說這許多感性的話,真不太像他平時的性子。
    龍騰眸光微微一黯,還是笑道:“哪有,我隻說萬一今後心情不好時,可以散心。”轉身,他拉住她的手,“走吧,天色已晚,我們該回去了。”
    霜蘭兒一路隨他龍騰著,一路歎道:“虧你還知道回去,你害慘了我,還今日盤點呢,結果出來玩了一整天,啥都沒幹。”
    龍騰厚著臉皮湊上前,作勢給霜蘭兒捏捏肩膀,賠笑道:“好霜霜,我瞧你平日辛苦,才叫你出來玩玩。你怎能將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呢,我是心疼你。”
    “去去,少來。”霜蘭兒笑著躲開。
    此時他們走過鐵索橋,回到來時的路。一條石子鋪成的羊腸曲徑幽深到底,極遠處有幾間舊木屋,許是獵人居所,星星點點燭火點燃濃濃的夜色。
    清爽的氣息撲麵而來,令人舒暢,霜蘭兒嘴上抱怨,心底十分喜愛今日的泛舟,隻覺連日來的疲憊以及撞見龍霄霆後心內生出的陰霾一掃而空。
    龍騰雙手枕在腦後,漫步在星月下,走著走著便自顧自道:“霜霜你說,天底下有我這麽好的男人嘛?為什麽瞧你對我一點意思都沒?真令我傷心。”
    霜蘭兒徑自往前走,頭也不回,“我若嫁夫君,萬萬不能嫁給你這樣的。”
    “為啥?”龍騰一聽,頓時滿麵委屈,“我這麽優秀,長得又好看,又體貼人。應該是全天下女子的夢想才對,你為何不想嫁給我?”
    聽著他大言不慚、自吹自擂,霜蘭兒忍不住大笑起來,擺擺手道:“因為你不務正業,不思進取,光會耍嘴皮子哄人。你想啊,女子要嫁了你,沒日沒夜操勞家務不說,還要想著養家糊口,因為你整日遊手好閑。你說有多累?”頓一頓,她轉身,伸手點了點龍騰額頭,“你呀,就是一尊花瓶。隻能看不中用!”
    “好啊!”龍騰佯裝薄怒,黛眉彎起,突然上前在霜蘭兒腰間捏一下,“竟說我是花瓶,看我怎麽治你!”
    “不要不要,好癢。”霜蘭兒笑著朝前跑,躲著龍騰。跑得太快,笑得太歡暢,以至於她沒看清前麵的路,一頭撞上一堵牆。不,麵前這堵牆並不硬,還有一絲溫暖,甚至還有一股清冽的香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百合花香?
    此時的霜蘭兒撞得頭發暈,尚反應不過來,退後一步,伸手揉著撞疼的額頭,抱怨道:“死少筠!都是你害我。告訴你,今晚回去你燒洗腳水,還有屋子也是你收拾!別想偷懶!”
    突然,麵前的牆踏著繽紛落葉,一步近前,發出的聲音極冷,“蘭兒,別來無恙?”
    霜蘭兒腦中“轟”一響,整個人如被閃電狠狠劈中,僵在原地。這是龍霄霆的聲音,他竟追到這裏?出於本能,她連連後退幾步,望著眼前沐浴在清冷月色中的龍霄霆,美眸裏浮起一絲驚恐。
    龍霄霆冷冷盯著霜蘭兒,冷月銀輝下,曾在腦海中千百次浮起幻影的她與眼前真實的她重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容顏若皓月,若新雪,風骨清新。他的視線半分也挪不開去。可當他看到她身後走來之人,俊顏瞬間冷若寒冰。
    霜蘭兒未曾想過會在洪州遇到龍霄霆,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步步後退,終在後背抵住龍騰肩膀一側時停下,身後傳來陣陣溫暖,像是尋到了堅實的靠背,她慌亂的心頓時平靜許多。
    龍霄霆見霜蘭兒步步後退,直至縮入龍騰懷中,且她麵上掩不住驚懼之色,他雙拳情不自禁收緊,指節“咯咯”作響,在靜寂的夜裏格外清晰。
    龍騰神色自如:“皇叔,什麽風將你吹來洪州?咱們到底是親戚,緣分不淺,上哪都能遇著。真巧!”
    龍霄霆冷笑道:“少筠,父皇寬厚仁慈,給你在瀘州另謀好差事,可你卻在洪州遊山玩水。捫心自問,你怎對得起父皇厚望?”
    龍騰纖長的手指卷著自己耳畔墨發,漫不經心把玩著,“我就是自由散漫的性子,皇爺爺再清楚不過。再說,皇爺爺有你這麽優秀的兒子把持江山已足夠,我自然樂得清閑。”
    “是嗎?少筠,你久不回上陽城。我有最新的消息帶給你,你要不要聽一聽?”龍霄霆微微笑出來,那笑意好似犀利的電光劈下。
    龍騰鳳眸微微一黯,把玩長發的手指僵了僵。
    龍霄霆薄唇輕啟,“聽聞柳良娣因東宮賬目不清的事被查,順帶牽出一些她當年不可告人之事。父皇震怒,下令徹查。”
    霜蘭兒聽著,心中替龍騰揪起來。柳良娣,不就是龍騰的娘親。陳年舊賬還能被人翻出?怎會這樣巧?除非有人刻意為之。看來,龍霄霆與秋家的人,已經向太子動手了。
    龍騰麵上僵了僵,片刻後,他似笑非笑,緩緩道:“人做錯事,欠債總要還。皇爺爺會給她公斷,無需我操心。”
    龍霄霆定定看著龍騰,沉聲道:“順帶告訴你,你父王本就因你的事急火攻心,如今柳良娣又出事,他的病日漸沉屙,怕是沒多少時日。”
    “如此啊——”龍騰略略低首,垂落的長發恰到好處地遮住他麵上的表情,伸手,卻是慢慢撫上指間的翠玉扳指,一點點撫摸著。心內雖翻江倒海,可最終凝在唇邊的隻是再平常客套的話,“那要恭喜皇叔,心想事成。”
    “哼。”龍霄霆冷嗤一聲,不再看向龍騰,目光定定落在霜蘭兒身上,“你怎會和他在一起?過來!”
    霜蘭兒站著不動。她不明白,她已與龍霄霆徹底撇清,她是一無所有的人,他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龍霄霆目光深沉得捉摸不定,靜靜望著她,眼底忽然泛起溫柔,輕輕道:“蘭兒,又是深秋。還記滿山醉紅的楓葉嗎?片片都落在你肩上,細雨飄飄,你的長發散在雨中……”
    不妨他提起旖旎往事,霜蘭兒心神有片刻恍惚,那些日子,是他與她最快樂的時光,隻可惜那樣短暫。她眼中一酸,幾乎落淚。可曾經遭受的苦痛令她心頭猛地一緊,終開口道:“王爺,我們之間有協議。青山碧水,你我已是陌路。”
    月光益發明亮,將每個人的表情照得無比清晰。
    龍霄霆打破僵滯,“我可以當你是路人,我隻當君澤從沒有你這個生母。可是,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絕對不行!我再說一遍,過來!”
    君澤……
    霜蘭兒狠狠一怔,君澤,龍君澤,這是她孩子的名字?若為君,澤披天下,是這個意思?每一晚,每一次,她夢到自己的孩子,未曾謀麵,也不知他叫什麽名字。刻骨的思念,迷茫的痛苦,像是永遠找不到絲線的盡頭。她始終站著不動,後背緊緊貼著龍騰,竟下意識地更往他懷裏靠去,像是受傷的小獸舔犢著傷口,尋找安慰,
    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動作,徹底激怒龍霄霆。“很好!”他齒間嚼著這兩字,修長的手指緩緩觸上腰間藍寶石軟劍。驟然抽出,雪亮的刀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光弧。劍氣挽起瀲灩光芒,掃過密林,樹葉嘩嘩落下,像是下起一場碧色暴雨。
    他們隔著紛紛的落葉相望。彼此眸中,皆是難掩的傷痛。
    風止,樹葉落盡。
    霜蘭兒低首望向自己腳邊,無數落葉竟壘成一道長長的分割線。而她正站在分割線中間,一些落葉沒過她的鞋麵。
    龍霄霆在線的一側,身後龍騰在線的另一側,她站在正中間。
    龍霄霆收劍還鞘,突然衝霜蘭兒淡淡微笑,那笑恍若煙霞四散,美得眩目。
    霜蘭兒看得愣住,耳畔,風將龍霄霆冰冷如珠的話語一字字送來。
    “落葉為界,你過來我這邊。若你後退……”
    龍霄霆頓一頓,聲音低沉若鬼魅,“對我龍霄霆來說,世上隻有兩種人,要麽是我的人,要麽是我的敵人!”
    他神情決絕,霜蘭兒微驚,抬腳時雙腿不住顫抖,情不自禁後退一步,離開分界線,重重跌向龍騰。
    龍騰突然自身後牢牢抱住霜蘭兒,大掌握住她無措的手,傳遞著溫暖,又似給予她堅定的力量。
    龍霄霆眸中有痛意劃過,聲音瞬間嘶啞了,“好!今日你既選擇他,日後別怨本王手下無情!”轉身,冷冽的金袍掀起一陣冷風,卷起滿地落葉,蕭蕭背影,隱沒風中。
    隻餘冰冷的話語,在霜蘭兒耳畔呼嘯盤旋,久久不息。
    “對我龍霄霆來說,世上隻有兩種人。要麽是我的人,要麽是我的敵人!”
    今日她後退一步。日起,她與他,便是敵人。
    遠處,河水潺潺聲傳來,襯得四周更安靜。
    霜蘭兒凝立的姿勢,在月下格外荒蕪。
    龍騰繞到霜蘭兒身前,望去,她眸裏一片漆黑,月光照進去,無一點亮色。他輕輕道:“走吧。再晚回去就要天亮了。”
    霜蘭兒依舊立著不動,鬢邊碎發在風中飛揚,像是織出一幅迷蒙的畫。
    龍騰突然拽住霜蘭兒胳膊,拖著她往前走,“發什麽愣?如今你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還想著他做什麽?趕緊跟我走。”
    霜蘭兒終於緩過神來,用力甩開龍騰,“誰是螞蚱,真是的。”
    龍騰凝望著她,眼神微微一晃,眸中似有兩簇火苗跳動,“剛才你選了我,身為男人,我必須對你負責到底。”
    “神經!”霜蘭兒才不理他,隻道,“我剛才腿突然抽筋,沒站穩才退後的,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真讓我選,我隻會站著不動。既不向前,也不後退。”
    “嗬嗬。”龍騰垂首低笑,“可龍霄霆不會給人第三個選擇。要麽生,要麽死!沒有第三條路!”
    霜蘭兒聽出他話中有話,抬眸擔憂地問道:“剛才聽龍霄霆,你父王和娘親,似乎情況不好。你要是擔心,不如想法子回上陽城看看,你和秋庭瀾關係好,要不要托他……”
    龍騰腳下步子加快,直接越過霜蘭兒,隻背對著她。
    霜蘭兒瞧不到龍騰麵上表情,隻覺淒迷月色下,他背影格外清冷。
    “人各有命。”
    她聽見他如是說,愣住,半響才道:“他們畢竟是生你養你的父母,你怎能置之不理?”
    龍騰忽然轉身,握住霜蘭兒纖柔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他忽然低下頭來,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霜霜。天命輪回,他們其實……罪有應得。我不怨龍霄霆,六年前,我父王曾將他與秋佩吟關在上陽城一處別院裏,整整一月,暗無天日。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他們經曆了什麽,我也不知秋佩吟最後究竟是怎麽死的,死得何等慘烈。我隻知,從那時起,龍霄霆變得沉默寡言,再不似從前溫潤如玉。”頓一頓,他望入她驚愣的眼底,鄭重道:“欠的債總要還。我真的管不了。青山碧水,廣闊天地,或許你覺得我沒出息,可我隻想守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
    他的話,並沒來得及說完。突然,他深深望了霜蘭兒一眼,神情驟然凜冽,旋即冷笑:“樹欲靜,風卻不止!”
    山間密林忽然躁動,像是一鍋水突然沸騰。龍騰似笑非笑,厲聲喝道:“你們現身吧!”
    霜蘭兒懵懂不解時,已被龍騰拉至身後。
    兩名黑衣人自樹叢中躍出,也不多話,其中一名身形快如閃電,手中長劍劈向龍騰。龍騰帶著霜蘭兒疾退幾步,躲過致命的第一劍。
    霜蘭兒這才明白,他們遭遇行刺了。會是誰?他們想殺的人又是誰?此時另一名黑衣人揮刀直上,朝她瘋狂撲來,眼看刀刃就要落下。情急之下,霜蘭兒飛快撿起一截樹枝抵擋,哪知龍騰一臂將她拉至身後。
    刀刃擦過龍騰毫無防備的左肩。黑衣人見沒得手,正欲揮刀再上,龍騰一個側身以巧力奪過黑衣人手中大刀。
    轉身,龍騰怒斥霜蘭兒,“笨蛋,這種時候要你跑出來幹嘛!你隻需要站在我身後!美人要英雄救,你究竟懂不懂?真煞風景!”
    霜蘭兒有些委屈,低低咕噥了句,“誰知道你行不行。”
    聲音雖低,龍騰聽得清清楚楚,“喂,跟你說多少次了,千萬別說一個男人不行。行不行我晚上回去讓你試試,真是的!”
    “啊!快快!你快點!劍揮過來了。”霜蘭兒著急大喊,都什麽時候了,龍騰還有心思計較這個。
    龍騰反手一揮,身似遊龍,氣勢如虹,手中的刀挽起銀色劍花,千萬道劍芒向兩名黑衣人同時攻去。
    下一刻,兩名黑衣人同時倒地,口吐鮮血,再不能動彈。眼見完不成任務,兩名黑衣人咬舌自盡,顯然是收了錢的死士。
    有驚無險,霜蘭兒此時隻覺後怕,雙唇顫抖得厲害,緊緊抓著龍騰手臂,仿佛他這樣英勇隻是在逞強。她的視線,忽然掃到他肩頭正不斷地滲出鮮血,她大驚,失聲喊起來,“天,刀上有毒!喂,你行不行啊?”
    龍騰側首望著霜蘭兒,牢牢握住她發顫的手指,唇邊的微笑,像千萬朵春花突然綻放,“開什麽玩笑,兩個小毛賊。我可是練了二十年。你怎麽又懷疑我行不行?你等著,今晚一定讓你試試!我到底行不行!”
    那一刹那,他笑意盈滿眼眶,隻望著她。
    她忽覺他一雙清澈眸子將她徹底吸進去,瞬間迷失自我。
    事實證明,龍騰果然是逞強。昏倒那一刻,他手中長刀落地,依著她的身子緩緩滑下去,最終倒在滿地落葉上。
    霜蘭兒扶著龍騰,緩緩跪地,他肩頭血漬已呈黑色,薄唇亦是青紫,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她痛喊著:“少筠,少筠——”
    回答她的,隻有林間簌簌的風,如訴如泣。
    龍騰中了毒,情況危急,霜蘭兒強自鎮定,先用隨身帶的金針封住他全身主要筋脈,簡單處理了下他的傷口。熬到天亮,她托了個早起路過的農夫,弄輛板車將龍騰送回洪州城。
    入城後,她連忙將龍騰送去洪州城中最大的藥鋪,十萬火急道:“快,白花蛇草、地丁、敗醬草、土茯苓、天葵子、穿心蓮、半枝蓮、黃芩各二錢熬成一碗湯。最重要的是,你有沒紫荷鴛鴦這味藥?待藥沸騰後再放入煮半柱香!”她藥鋪中沒有這些奇珍藥材,隻能來這裏。
    掌櫃的瞧著昏睡的龍騰,麵色為難:“紫荷鴛鴦,對門的藥鋪倒有。姑娘,你是內行應該知道,紫荷鴛鴦奇貴無比,若不先給錢,對門藥鋪不會給我。”
    “這……”霜蘭兒緊緊咬唇,顧不得男女有別,在龍騰身上四處摸索,他是皇族,不可能沒銀票吧。可她翻來找去,什麽也找不到。她焦急道:“掌櫃的,救人如救火,銀子能不能等他醒來再補。”
    掌櫃的搖搖頭,“對麵張老板出名的吝嗇。關鍵這筆銀子數目不小。而且等這位公子醒來……”他沒繼續說,不想打擊霜蘭兒,萬一醒不過來,又該怎麽辦?此時,他視線落在龍騰手指套著的翠玉扳指,道:“這位公子的扳指是極品,要不應急當了?總是身外之物,命要緊。”
    霜蘭兒猶豫了下,搖搖頭,低首褪下腕間銀鐲。
    掌櫃的連連擺手道:“姑娘,一隻銀鐲買不到紫荷鴛鴦一片葉子。”
    霜蘭兒點點頭,自懷中摸出一麵銀鏡,遞至掌櫃的手中,“這可是西域的稀罕物,你拿去當鋪,肯定夠了。”當初離開瑞王府,她什麽都沒帶走,唯獨這麵銀鏡,她沒舍得棄下。如今,她與龍霄霆之間……能舍棄的都舍棄了,也不差這麵銀鏡。
    掌櫃的伸手接過,他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種銀鏡,鏡子將他額頭皺紋都照得無比清晰,他心內驚歎,忙應下道:“好,姑娘莫急,我去去就來。”
    大約一柱香後,藥終於準備好。
    霜蘭兒自掌櫃的手中接過藥碗,龍騰尚昏迷,長睫撲閃,本是豔若桃花的唇已成紫黑色。她知再不能耽擱,忙扶起龍騰,一勺一勺將藥灌進去。紫荷鴛鴦藥效立竿見影,當即龍騰嘴唇不再紫得厲害。她鬆了口氣。
    掌櫃的在一旁看著,情況危急,他看得心驚肉跳,連連喟歎:“姑娘好醫術,這位公子若不是姑娘用金針封脈,早撐不住。用紫荷鴛鴦這味虎狼之藥解毒,聞所未聞,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不知姑娘師從何處?如今又在哪裏高就?”
    霜蘭兒低頭解開龍騰胸前衣襟,給他敷上蛇草粉,回道:“掌櫃的過獎了,情況危急,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我也在洪州城開藥鋪,街市西轉角,混口飯吃罷了,何談高就。”
    掌櫃的道,“難怪覺得你麵熟,原來西街口藥鋪是你的,姑娘口碑不錯,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霜蘭兒笑笑,“哪裏,我鋪中藥材不齊,這才叨擾您。”
    “沒事。同行互幫互助應該的。一會兒這位公子醒來,我差人將你們送回去。”
    “多謝掌櫃的。”
    “姑娘,你先陪這位公子,我去櫃前瞧瞧,若有需要喊我。”語罷,掌櫃的轉身離去,帶上房門。
    屋中靜下來,霜蘭兒起身取了條帕子,打濕了水再擰幹,坐回龍騰身邊。
    陽光自窗棱縫隙透進來,如金霧般覆在龍騰臉上,他的發髻散了,絲絲縷縷灑在枕間,從前她隻覺他生得美豔,如今再看,他睡著的樣子,恬淡灑脫,還有種平時沒有的剛毅英氣。她低歎一聲,龍騰連病容都這樣英俊。若他龍袍加身,真不知是何等瀲灩的風情。不過他誌不在此,他的人生怕是要在山山水水間遊蕩渡過了。
    手中帕子輕輕撫上他的唇角,她擦拭著方才殘餘的褐色藥汁。忽覺手上一緊,竟是他緊緊抓住她的手。昏迷中,他翻了個身,咕噥道:“霜霜……竟說我不行……看我怎麽治你……”
    霜蘭兒怔在那裏,他的掌心似傳來無限溫暖。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少筠就是少筠,連中毒昏迷,腦中都想著這些。他如此與眾不同,此刻她心底,亦是滋生出別樣的情緒。
    回到藥鋪後,龍騰時睡時醒,又斷斷續續昏迷了三日。由於風延雪送上陽城發來一大批藥材,將後院堆得滿滿的。霜蘭兒隻得將龍騰安置在她的閣樓上,她自己則打地鋪睡覺。
    這一日,霜蘭兒給龍騰喂過藥後,坐在床邊陪著他,因為他中毒昏迷需要時時刻刻照顧,她隻能請了幫手看藥鋪,名喚小洛。
    天氣晴好,龍騰睡得很香,唇邊勾起彎彎的弧度,睡中都是快樂的神情。不知緣何,霜蘭兒覺他明豔的臉上似有柔和的光芒折射出來,這種光芒仿佛自他心底照出,像是一盞明燈,感染著她本是晦暗的心境。
    不知不覺中,她竟坐著看著他,整整一個時辰。
    龍騰終於醒來,睜眼就瞧見霜蘭兒,驚喜道:“霜霜,你一直陪著我?”
    霜蘭兒見龍騰終於清醒,氣色好多了,連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作勢橫了他一眼,“想得美,我累了在這坐一會兒,不行嘛?”
    龍騰微微支起身,“我有些渴。”
    霜蘭兒起身,為他倒了杯白菊茶,遞至他手中,“不算燙,怎樣?我替你把脈時,覺得你體內餘毒都清了,不知你現在感覺如何?”
    龍騰喝了一口水,緩緩道:“沒前兩日頭暈,隻覺得全身乏力,尤其後背這,麻麻的沒什麽感覺。”
    霜蘭兒微驚,“怎會?這刀上毒性真烈,還好不是罕見的奇門劇毒,不然你小命就保不住了。”說著,她坐在他身後,纖長的手指一路順著他的脊背向下,輕輕拿捏。手勢看似沒有章法,實則疏通他背後經絡。
    龍騰輕輕“呼”一聲,喉間發出一串舒適的音節,“霜霜,你從哪學來的,真是太舒服了。從前東宮服侍我的宮女都沒你這樣的好手法,好似打開我全身脈絡,有股潤澤之氣四處回流。”
    “有沒有好一點?”霜蘭兒加重手中力道,“毒雖解,可毒性畢竟腐蝕過你的脈絡,我幫你疏通幾天,看看有沒效果。若沒成效,我再施金針治療。”
    “好好好。”龍騰點頭如蒜。
    “那些人為什麽要殺你?”霜蘭兒手中並未停下,問道。
    “殺我?霜霜,你搞錯了。刺客是衝著你來的。”龍騰側過身,睜大鳳眸望著霜蘭兒,“喂,我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這麽大的功勞你可不能抹殺。”
    “我要抹殺你的功勞作甚?那些人怎可能衝我來?我一無所有,既沒錢,也沒官職,殺我他們能得到什麽?倒是你,太子受累,若除去你,還有誰能阻擋瑞王日後榮登帝位?”她沒好氣道,龍騰簡直睜眼說瞎話。
    “不是龍霄霆啦。以他的性子,若想要我的命,之前遇上時他親自動手就行,做啥搞這麽複雜。再說了,能有幾個人知道我在洪州?那兩個黑衣人明明就是想殺你的。”他突然捉住她的手,認真道:“喂,我可是為你受傷的,你要照顧我,負責到底。聽見沒!”
    她突然覺得無語,作勢撐一撐額頭,無奈道:“我都在洪州這麽久了,要殺我為啥現在才來?跟你簡直雞同鴨講!你放心,你病沒好前,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這和刺客想行刺誰沒關係,懂了沒?”
    龍騰點頭如蒜,笑吟吟道:“我餓了。”
    霜蘭兒“哦”一聲,“我煮了粥,弄了些青菜和炒蛋。我去給你端來,對了,我早上買了豆漿,你要不要喝一點?”
    “啊——”龍騰英俊的麵容凝成深深的失望,語調頗為不滿:“又是這些啊,前兩天醒來時都是給我吃這些,今天還是。霜霜,我可是病人耶,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
    霜蘭兒整日忙藥鋪的事,自然沒那麽多功夫弄吃的給他,心中不免愧疚,問道:“那你想吃什麽呢?”
    龍騰作勢往後靠了靠,想了想道:“燕窩雞絲湯,海參燴豬筋,淡菜蝦子湯……”
    此時,霜蘭兒臉色黑了一分。
    似想得十分辛苦,他徑自搖了搖頭,又擺擺手,“霜霜,不不不,淡菜不好。還是魚翅螃蟹羹吧,對了,還有蘑菇煨雞,這個我很想吃。”
    霜蘭兒臉黑得不能再黑,上下齒緊緊咬合,隱隱能聽到發出的“咯咯”聲,望著龍騰一臉憧憬的模樣,終憤憤道:“龍少筠!你以為這是在東宮呢!”
    “呃——”龍騰笑得尷尬,親熱地將霜蘭兒拉近身邊,“好嘛,逗你玩呢。人家真的不想喝粥嘛,都膩死了。好歹我也是為了你受傷的,對不對,你對我好一點嘛。”
    霜蘭兒唇角輕輕抽搐了下,望著他略微蒼白的俊顏,心還是軟了,歎口氣問道:“說吧,你究竟想吃什麽?”
    龍騰望著她,聲音低低的,“霜霜,我想吃碗麵。”
    麵,這麽簡單?這人骨子裏都透著可惡,會這麽簡單?此刻他淒婉哀怨的神情,低柔乞求的聲音,她實在無法拒絕。將所有不滿咽回腹中,她不情不願“哦”一聲。
    她剛要起身去做麵,哪知龍騰已絮絮叨叨吩咐過來,“霜霜,對了啊。這裏不比宮中,咱們就簡單點。首先燉一整隻雞做湯底,燉至七分時,將火腿切成丁再撕成一絲一絲,放入雞湯中燉,官燕沒有就算了,嗯,最好還要加一錢幹貝。對了,麵要先在清水中煮五分熟,再撈出來用清水過幾遍,等涼了再放入雞湯中用文火慢燉。還有,輔料要加上嫩青筍、金針菇、裏脊,這些都要先在油裏過一遍,洗去油,再撈進雞湯一同燉……”
    “龍騰!”霜終於火大了,順手拿了個軟枕朝他無比可惡的俊顏塞過去,“我讓你吃麵!我讓你吃麵!吃個麵還這麽講究,還簡單呢。當你自己是少爺啊!”
    說歸說,發火歸發火。
    最後霜蘭兒還是乖乖認命地給龍騰弄了雞湯麵。有什麽辦法呢,他一句話就將她堵回去,他貴為皇族,本來就是少爺中的少爺。還有最關鍵的是,他因她受傷,她不能不理。
    如此,十多日下來,她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
    她十分肯定,龍騰,簡直就是磨人精!
    “霜霜,藥好苦。”
    “……”
    “我真的不想喝。”
    “良藥苦口,你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要我給你買糖嗎?”
    “不不,不要糖。東街口的青梅蜜餞很好吃,給我買那個就行了。”
    “……”
    “霜霜,我今天想吃桂花鬆糕。”
    “……”
    “霜霜,我今天想吃烤鴨。”
    “……”
    “霜霜,我今天想吃百葉三絲。”
    “……”
    “霜霜,你喂我吃,好不好?”
    “你沒有手嗎?”
    “霜霜,刀上毒性烈,侵蝕我手部神經,需要時間才能複原的。你怎能這樣狠心?”
    “……”
    “霜霜,剛喝藥時不小心灑了點,床單髒了,你幫我換一下。”
    “……”
    “霜霜,肩傷開始脫痂了,幫我換藥好不好。”
    “……”
    “霜霜,我的肩傷今後會不會留下疤痕?你用的藥究竟行不行啊,是自己配的還是外麵買來的?有沒有宮中的凝肌露好啊?”
    “你一個男人,肩膀上就算有條疤又怎樣?人家帶兵打仗,身上有數不清的疤都不在意!”
    “那怎行?一條疤會破壞我完美無缺的身體。我不管,你要負責到底,幫我徹底治好,不能留一點痕跡。”
    “……”
    “霜霜。”
    “幹嘛!”
    “天冷了,你幫我買件厚點的衣裳吧。對了,差的不要,至少也得是吳錦緞子的。顏色嘛,青藍紫三種顏色都行。最好是紫色的,紫色最能襯托出我高貴俊雅的氣質。團紋龍紋太土了,金絲線繡雲紋的,今年已經不時興了,千萬別買。我中意水紋波,這是今年才出來的款式,要銀線繡的,這樣比較好看。”
    “……”
    “對了,我還要一件狐毛領子、貂絨背心。毛皮的成色你會不會看?若不會看,你就用手摸,能一順到底沒有任何瑕疵的便是上等貨。”
    “我沒那麽多錢,你拿銀子來。”
    “這……我到洪州來沒想到會滯留這麽多天,誰知道會受傷啊,真沒帶銀票。霜霜,你不是那麽小氣吧,一件衣裳都舍不得給我買?我可是為了你才受傷的……霜霜……”
    “夠了!別說了!我去買!”
    “霜霜,別忘了還有圍巾——要絹絲的——”
    “……”
    忍,她忍!每天她都巴不得他快些好,屆時她一定毫不留情地將他掃地出門。
    這個人渣!
    她發誓,若再有下一次,她寧可自己被人砍一百刀,哪怕被人砍死,也不要這個磨人精受一丁點傷,哪怕是破一點皮。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受夠了!
    這樣的日子,總算在中秋那晚熬出頭。她想龍騰雖日日賴在床上裝病,可以他貪玩的性子,到了中秋,他總要上街玩一玩。
    果然到了下午,龍騰終於走下閣樓,望著在櫃前忙碌的霜蘭兒,作勢舒展下腰,長舒一口氣道:“我覺得精神好多了,霜霜你真厲害,將我的毒徹底治好了。”
    霜蘭兒懶得理他,頭也不抬,徑自算賬,“你能下樓,想來是真的全好了。恭喜啊!”
    龍騰厚著臉皮湊至霜蘭兒身邊,探頭望去,見賬本上密密麻麻標注著紅字,笑道:“霜霜,看不出來,你經營生意挺在行嘛。短短時日,竟盈利不少。”
    霜蘭兒側首,白了龍騰一眼。心中暗罵:要養他這個閑人,她能不努力賺銀子嘛,真是的。龍騰絕對是無賴中的極品。此刻她隻感慨自己緣何會沾上這塊牛皮糖,怎也甩不掉。
    龍騰不明她心中所想,笑得燦爛,“霜霜,中秋晚上有花燈會,我們一起去瞧瞧吧。”
    “沒空。”她沒好氣道。
    “別這樣嘛,我們一起去放河燈好不好。聽說將願望寫在紙上,放入河燈中,將來一定會實現的。霜霜……”
    又來了,又是這種聲音。
    霜蘭兒隻覺頭大,草草點頭。去就去吧,其實放河燈,許下心願……她真有一點點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