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亂點鴛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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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前移,北風益盛。
祥龍國飄起飛雪,像煙一樣輕,像銀一樣白,從天空灑下,下了好幾日,到了皇帝壽誕這日,雪終於停了。
今年在宮中舉辦宴席,霜蘭兒身為北夷國使臣亦要出席。隻是,她因著下雪,雪貂之毒發作,臉色極差。
祥龍國皇宮,宮燈高懸,霓彩疊疊,這裏似一座華麗的城鎮,處處是岔道。
霜蘭兒走著走著,有女子聲音傳來。
“納吉雅郡主,有陣子不見。咦,你臉色這麽差?”
霜蘭兒抬頭,來人正是秋可吟,頭上簪著紅珊瑚珠花,穿一襲鮮亮的桃紅襖。她怡然一笑,“王爺眼疾有沈太醫幫著換藥,你看,漸漸我也懶得去了。”
“哪能啊,本王妃可盼著妹妹來長住呢。”秋可吟眸中閃過一絲陰冷。
心底厭憎翻湧如潮,霜蘭兒極力忍住:“王妃別急。本郡主遲早入主瑞王府,不差這一兩日。”
秋可吟麵色陡變,眸光幽冷如覆清霜,“嗬嗬,今晚皇帝壽誕,妹妹好好表現。若皇帝大悅,本王妃會向皇帝提的。”說罷,她轉身迅疾沒入濃醉燈火中。
不知何時,玲瓏從霜蘭兒後邊現身,對著秋可吟背影啐一口,“假惺惺。”
霜蘭兒掃一眼盛裝打扮的玲瓏,道:“若伊,今晚有邀請你?”
“嗯,爺爺讓我來的。”玲瓏撇嘴道,其實是她纏著秋景華要來,她好幾日不曾見到龍騰,很想他。
霜蘭兒道:“你我保持距離,別讓人瞧見。”
玲瓏道了聲“好”,先行入席。
霜蘭兒姍姍後至,入座後不久,晚宴正式開始。她環顧四周,皇帝與端貴妃坐在禮台上,龍霄霆一襲淺金色五龍升騰親王製服,坐在左邊首席。他麵容沉寂,單手撐著額頭,也不知在想什麽。
龍騰坐在右邊首席,穿一襲黑鑲金絲雲衣,雙肩盤龍,正與兵部尚書莊姚青說話。
霜蘭兒漸漸瞧得出神,平時龍騰喜愛青藍紫三色,尤以紫色為最,且衣著豔麗,今日這般正裝她從未見過,想不到竟也凜冽威嚴。此刻,他的身後有幾枝疏朗的紅梅,像是為他陪襯,顯得他更俊美。
正想著,適逢龍騰鳳眸望過來,霜蘭兒匆匆別過臉,哪知又對上龍霄霆轉過來的空茫的雙眸。不知緣何,她心中“咯噔”一下,總覺得龍霄霆空茫無色彩的視線,令人覺得壓抑。她趕緊低頭,飲一口酒。
龍騰遠遠望著霜蘭兒,耳畔莊姚青還在說,他卻無心聽,心神隻在她身上。今夜的她好美,小羊皮背心裹著她玲瓏的身段,貂絨領子托起她精致的臉,頭上戴著垂滿珍珠的氈帽。不過,珠簾掩映下,她臉色蒼白。他知道為什麽,每逢下雪,她都會病發。他不敢關心,怕她起疑,隻能眼睜睜看她痛得死去活來。活了二十多年,才知曉心愛之人的痛,遠勝自己身體疼痛千倍。他真想替她承受。
玲瓏正好瞥見龍騰望著納吉雅郡主,眉頭輕皺。
歌舞不絕,眾人開懷暢飲。
酒席過半時,霜蘭兒給玲瓏遞去一個眼色。
玲瓏會意,手執玉盞,杯中清酒蕩漾。她緩緩來到秋端茗身旁,笑得明媚,“姑奶奶,歌舞看得累了吧,我幫你捏捏肩吧。”說罷,她作勢上前親熱地揉捏起來。
秋端茗微笑道:“你有心了。”
皇帝龍嘯天瞧見,亦是微笑:“這丫頭倒是討喜。”
此時,秋可吟道:“今夜歌舞平淡,我倒想起上次兩國簽訂協議的宴席上,有一出胡旋舞,其熱烈之姿,至今難忘。”
玲瓏心知秋可吟無端提議,定有問題,忙道:“嗨,歌舞大同小異,能有啥差別。”
秋端茗接過秋可吟的話:“可吟這麽一說,本宮倒想見識下胡旋舞。可惜,沒有北夷國女子。”
秋可吟淺笑道:“有呀,格日勒部落首領之女,納吉雅郡主。聽聞郡主多才多藝,騎馬射箭,擅長醫術,想來歌舞亦是精通。不知郡主肯否一舞助興?”
霜蘭兒心下了然,秋可吟不僅懷疑她的目的,還懷疑她的身份。難怪之前遇見秋可吟時,秋可吟說讓她今夜好好表現,竟是這個意圖。要知胡旋舞沒個十年功夫可是跳不來的,秋可吟真是陰毒。
玲瓏雖不知秋可吟意圖,卻憑直覺阻止:“哎,歌舞沒意思。姑奶奶,要不我玩雜耍給大家瞧吧。”
秋端茗笑著捏了捏玲瓏臉頰,寵溺道:“你個猴精,別在皇帝跟前丟本宮臉了,到時人家笑話咱秋家出了隻頑皮猴子。”
“姑奶奶……”玲瓏撒嬌,還想再說。
此時,一直沉默的龍騰開口,“納吉雅郡主是客人,讓她一舞助興,怎好意思?”
秋可吟抬袖遮去唇邊冷笑,“全當壽禮,郡主豈會吝嗇?”
話說到這份上,霜蘭兒不好推辭,當即起身行禮,“容我稍作準備。”
草原之上,真正的胡旋舞,隻以擊鼓作為配樂。
很快,壽宴擺了兩排大鼓。麻煩的是宮中無人會擊打胡旋舞鼓點。
此時玲瓏望了望秋端茗臉色,小心翼翼道:“姑奶奶,擊打胡旋舞鼓點,我會一點。”
秋端茗挑眉:“你會擊鼓?”
玲瓏道:“我在雜耍班中長大,會一點,就怕擊得不好,亂了納吉雅郡主舞步。若如此,希望皇上和貴妃娘娘不要怪罪納吉雅郡主,要罰就罰我吧。”說罷,她回眸給龍騰一個肯定的眼神。不管龍騰對納吉雅郡主是何心思,眼下他們利益一致。她要博取龍騰的信任與好感,等下若納吉雅郡主出差錯,她就故意擊錯鼓點,將責任攬下來。
秋端茗緩緩道:“無妨,隨便一擊便好。”
玲瓏盈盈一拜,“是。”
此時,皇帝龍嘯天笑著望向秋端茗,“這孩子的確討喜,性子率真,日後誰娶她是誰的福分。”
秋端茗亦是笑,“是嗬,若伊嘴甜花樣又多,臣妾也喜歡。皇上可要為她指一門好親事。”
玲瓏喜出望外,拜了兩拜,“謝皇上,貴妃娘娘。”
此時,霜蘭兒換了身豔紅絲裙登台,布料輕薄,顯得她身段凹凸有致,臉龐用薄紗裹住,隻留一雙水眸在外,眸中閃動著火焰般的光芒。
龍騰驚豔之餘,心中惴惴。他見過霜蘭兒跳舞,舞姿靈動優美,可北夷國的胡旋舞舞姿熱烈,差異極大。他擔心霜蘭兒會暴露,眼下隻能寄希望於玲瓏。
龍霄霆默默飲酒,無亮色的眸子怔怔停在遠方。
秋可吟執起一方絹帕,掩住唇角冷笑。她倒要瞧瞧納吉雅郡主有何真本事。
玲瓏就位鼓前,雙手執著鼓棒。
霜蘭兒走至紅毯中央,雙手交叉,向皇帝和端貴妃行禮,接著後退一步。
玲瓏開始擊鼓。
鼓點回蕩在大殿之中,霜蘭兒舒展手臂,輕盈的舞步帶動她的腰肢,像一條蛇一樣遊動在鼓點的節奏之間。她的每一次旋轉,都踩著鼓點,沒有聲樂,卻絲毫不覺得單調,令人驚歎。
當鼓點變得密集,霜蘭兒開始旋轉,裙擺綻放如同盛開的睡蓮,裙角綴著的細碎晶石仿佛睡蓮的露水,美得炫目。她越轉越快,舞姿傾倒眾人,所有人一動不動,甚至忘了呼吸。
天地間似突然安靜,唯有胡旋舞的鼓點在響,唯有眼前女子在無聲地舞動。當鼓點停止,所有人好似從一場甜美的長夢中醒來,難以回神。
龍騰一直安靜地瞧著霜蘭兒。看著她跳舞,他眼前仿佛出現他們在查索裏城的時光,奇異的邊境風光,沙漠一望無際,白天熱得能將人化掉,晚上卻滴水成冰。兩年的時光,他們朝夕相伴,相近卻不能相親,是何等痛苦?她不會騎馬,他忘不了她無數次從馬背上摔下來,全身是傷,他心痛。她不會射箭,彎弓那樣沉,她拉不開弓,他忘不了她滿手磨出血泡,痛得連筷子都無力拾起,他心痛。
可他什麽都不能做,不能替她上藥,不能將她擁入懷中疼惜,那種感覺,比死亡更痛苦。兩年,對她來說是艱苦的磨練,度日如年。對他來說,何嚐不是?
他將彎刀交至她手中,教會她防身。他將弓弦遞給她,弓弦一震,金光頓閃,雄鷹墜地,他教會她射箭。他看著她騎上馬背,終有一日在沙漠上來去如風。他知道,她再不需要他保護。就像今晚,她身子再痛,形勢對她再不利,她也能應付。
舞畢,霜蘭兒行禮退下。
玲瓏放下手中鼓棒時,心尚怦怦直跳,悄悄鬆了口氣,好在納吉雅郡主沒出錯。
皇帝龍嘯天連連擊掌,“好!舞好,鼓也擊得不錯。重賞。”
片刻後,霜蘭兒換回來時的衣裳,坐回席中。方才一舞耗費體力,眼下她身子更痛,臉色更差。轉眸,目光與秋可吟不期而遇,她冷冷一笑,秋可吟失算了。她喜愛跳舞,每種都學過一些,其實胡旋舞並非難,而是需要腰力,輕軟無力的南地女子是跳不來的。這兩年在塞外,她苦練騎馬射箭,早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
此時,席下一人出列,跪拜道:“祝皇上萬壽無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嘯天揮一揮手,“秋愛卿請起。”
霜蘭兒心知是秋景華,循聲望去,但見秋景華鬢發微白,麵色赤紅,朝服胸口一隻白羽仙鶴亭亭而立,氣勢非凡。
秋景華突然出列,秋可吟情不自禁顫抖了下,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
龍嘯天笑問道,“定北候呢?秋家人才輩出,沒令朕失望啊。”
秋景華連連作揖,“謝皇上關心,犬子去了邊疆,幾日後便回。皇上……”他停一停,欲言又止。
龍嘯天大掌一揮,“愛卿但講無妨。”
秋景華眸中劃過精明,笑意極有分寸,“如今祥龍國與北夷國交好,若納吉雅郡主肯和親,兩國喜上加喜,豈不更妙?”
和親!
秋可吟當即臉色慘白,原來無需她提,爹爹亦有此意。眼下形勢對秋家並不利,龍霄霆雙目失明,龍騰坐攬大權,爹爹想促成納吉雅郡主與龍霄霆,挽回劣勢。道理她懂,可爹爹全然不顧她的感受。
秋景華繼續道:“納吉雅郡主傾力為瑞王治眼疾,與瑞王也談得來。皇上不如促成這樁美事。若何?”
秋端茗見秋可吟臉色不好,遞去寬慰的眼神。如今皇帝身體大不如從前,還能活多久?和親對她們有百利而無一害。成大事者,需懂得忍耐。
秋可吟明白秋端茗眼神中的意思,漸漸平靜。她忍,日子還長,她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皇帝龍嘯天想了想,道:“可霆兒已有正妃。”
秋景華拜倒,誠懇道:“為國運昌隆,千秋大計,小女可吟理當讓出王妃之位,退居側室。臣願為皇上效勞,鞠躬盡瘁。”
龍騰神情不屑。他修長一指輕扣桌麵,像是種無聲的緊迫。兩國和平是他的功勞,秋景華卻想分去光華,真是老奸巨猾。
“嗯。”皇帝龍嘯天覺得有理,望向霜蘭兒,溫和問:“納吉雅郡主,你可願留在祥龍國?”
霜蘭兒出席,盈盈一拜,“自然願意,婚事全憑皇上做主。”語罷,她退回座位。其實,與龍霄霆成婚亦在她與龍騰計劃之中,並非真的嫁給龍霄霆,而且利用婚宴做文章,利用北夷國殘餘的好戰貴族作亂,伺機將龍霄霆拉下馬。
皇帝龍嘯天滿意地點點頭。
秋端茗適時插入一句話,將身側玲瓏拉近,道:“皇上,今晚若伊表現也不錯。皇上也替若伊定門親事吧。”語罷,她的視線落在席下龍騰身上。
龍騰黛眉一蹙,卻很快恢複平靜。秋家算盤打得真精,事隔多年,他們又想讓曆史重演?當初,秋佩吟便是這般淪為棋子,如今他們又讓秋佩吟的女兒淪為同樣的棋子,真是泯滅人性。不過,他們定以為玲瓏好控製,安插在他身邊,借機將他打垮。可惜他們錯得離譜。
執起酒杯,龍騰一飲而盡。眼下皇爺爺還沒開口,他不能發話,隻能等待。
此時的玲瓏,心中一半狂喜一半惱怒。喜的是,嫁給龍騰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惱的是,秋家竟將她當做棋子,若龍霄霆即位,她豈不是跟她娘一樣,成為棄子?她冷冷一笑,他們做夢都想不到,她可是幫著龍騰的。
皇帝龍嘯天仔細打量了下玲瓏,見玲瓏眉清目秀,頗有靈氣,滿意道:“這孩子乖巧懂事,嘴巴又甜,與朕的皇孫挺相配。”
此話一出。龍騰再坐不住,神情難掩煩躁。他舉杯就飲,飲時方發現杯中根本無酒。他有妻子,他早跟霜蘭兒拜堂成親了。可皇爺爺一向依仗秋家,秋家勢大,盤根錯節,唯有他登基之後,才能徹底鏟除。眼下他不能讓皇爺爺生氣,該怎麽辦?他心慌意亂,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隻能牢牢盯住空空的酒杯。心跳漸漸無法控製,他實在受不了壓抑的感覺,抬眸望向霜蘭兒。這種時候,他需要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唯有想著、念著她的美好,痛著她曾經的痛,他才能有勇氣堅持下去。
霜蘭兒亦是望著龍騰,這一刻,她在他眼中清晰地看見了惶恐、激憤與無奈。她心中一痛,有多久沒見過他如此真切的表情了?邊塞兩年,他冷酷,他不近人情,讓她幾乎快要以為曾經美好記憶都是一場虛浮的夢。現在他的眼神,交織著情感。有瞬間恍惚,仿佛曾經的龍少筠,將她捧在手心裏疼寵的龍少筠又回來了。
皇帝龍嘯天思索了下,決定道:“玲瓏賜婚賢王。納吉雅郡主,朕書信風延可汗,請郡主和親瑞王。今夜朕壽誕,成全兩樁美事,極好。”
一陣風吹來,龍騰忽覺渾身冷,才知自己早出了一身汗。隻是身冷遠抵不過心冷。狠狠閉眸,罷了,反正他給不了霜蘭兒什麽,不如越走越遠。
冷月斜掛樹梢,將人世間的悲涼照耀得無比清晰。還能怎麽辦?龍騰心如死灰,麻木出列,單膝落地,那沉重的聲音仿佛叩響天際。罷了,他已在地獄,還有什麽可怕的?眼前,月影破碎,他一字字吐出,“臣,謝皇上賜婚,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一刻,霜蘭兒渾身一震,他竟然答應了!她像是傻了一樣坐在那兒,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明明入冬,她卻一陣陣冒汗。
群臣正欲恭賀,卻有人出聲反對,“父皇,兒臣反對!”
龍霄霆整晚未曾開口。他立起身,轉過臉來,月光如銀,燈紅酒綠,可耀入他深邃的眸中,卻一絲顏色也無。
他淡淡開口,“玲瓏不能嫁給賢王為妃。”
皇帝龍嘯天一怔,“為何?”
“因為,她與兒臣有婚約。”
一句話,好似平地生驚雷,在每個人耳畔炸響。
“什麽?”皇帝龍嘯天愕然,這,實在出乎意料,匪夷所思。
龍霄霆負手而立,緩緩開口:“昔日兒臣去洪州,恰逢玲瓏繡球招親,兒臣有幸接到繡球。按照民間風俗,接下繡球婚約便成立。”
“可若伊她與可吟是……”秋端茗不曾想龍霄霆竟會如此說,過於震驚,她完全失態。
“姑侄女同為妃,從前莊惠帝有段佳話,這不是問題。”皇帝龍嘯天想了又想,兩邊他都開了口,若將納吉雅郡主與玲瓏一同許配給龍霄霆,難免對龍騰不公。
片刻後,皇帝龍嘯天震聲道:“玲瓏許配瑞王,朕希望納吉雅郡主留下,這就書信風延可汗,讓郡主與賢王聯姻。這事,就這麽定了!”
壽宴席中,驟然安靜。
眾人靜靜坐著,麵麵相覷。
突如其來的變故,龍嘯天一出亂點鴛鴦譜,令秋景華、秋端茗、秋可吟、玲瓏、龍騰、霜蘭兒俱是無比驚愕。震驚過後,六人麵上表情各異,各有所思。
亂了,全亂了。一出亂點鴛鴦譜,打亂他們雙方全盤計劃。
七八日後,風延可汗送來回音,納吉雅郡主與賢王聯姻一事塵埃落定。好消息傳開,祥龍國舉國歡騰。
納吉雅郡主將與賢王聯姻,人們紛紛揣測,皇帝龍嘯天有意將皇位傳給賢王。朝堂之上,暗潮湧動,秋景華與賢王勢力悄然平分秋色,兵部尚書莊姚青動作頻繁,在州郡蠶食秋景華的勢力。
眼看著,大風浪將要襲來。在節骨眼上,推波助瀾的是,皇帝龍嘯天竟在新年第二天病倒。這件事,有如誰在冰封的湖麵砸下巨石,裂痕不斷延伸,除非整個湖麵的冰完全崩裂。否則,永無止境。
正月初七,宰相府。
夜霧彌漫,更漏聲聲,滴滴都似緊迫的催促。正廳之中,窗上樹影縱橫,恰如此刻詭異的氣氛。
叩門聲在靜夜裏響起。
“吱呀”一聲,雕花木門拉開一道狹長的口子,一道黑影閃身入內。
秋庭瀾此時伏在房頂上,來人雖罩著黑鬥篷,可他還是瞧清楚了,是秋端茗。劍眉皺起,他輕身一縱,倒掛在屋簷上,凝神聽屋中動靜。
秋端茗脫去黑鬥篷,露出裏麵華貴的錦服,神情冷若冰霜。
秋景華連忙請秋端茗坐下,恭敬道:“貴妃娘娘。”
秋端茗擺擺手,“自家兄妹,客氣什麽。撿要緊的說,本宮不能耽誤太久。”
秋景華倒了一杯茶遞上,茶盞潔白如玉瓷,問道:“皇上情況如何?”
秋端茗輕輕吹著茶沫,緩緩道:“病得不輕,雖醒了,可時好時壞。太醫說撐不了兩月。”
秋景華一愣,“這麽快。哎,原想將若伊安插在賢王身邊,讓霆兒娶納吉雅郡主,哪知成了這樣。計劃全亂了,時間又緊,我一時真沒頭緒。”
秋端茗將茶盞往桌上一擱,氣道:“霆兒越來越不聽話。哥哥莫急,我們的計劃亂了,龍騰的計劃也亂了,眼下就看誰先重新部署好。”
秋景華頷首,“所以才請貴妃娘娘前來商議。賢王得勢,又要娶納吉雅郡主,真是如虎添翼。”
“那就想辦法,殺了她!”秋端茗冷冷一笑,眸中殺機頓起,“既不能為我所用,不如除之後快!”
“殺了她?”秋景華信眉張起,難掩驚訝,“納吉雅郡主可是北夷國使臣,兩國交好,使臣無緣無故死了,如何交代?”
“交代?”秋端茗周身寒氣煞人,一字一字道:“若賢王稱帝,他會給我們什麽交代?你以為我們還有選擇?”
“這……”秋景華尚猶豫。
“無毒不丈夫。”秋端茗正了正衣襟,腕上一對龍鳳金鐲子在燭光映照下閃爍著清冷的光芒。
秋景華想一想,道:“嗯,我得從長計議,要將整件事做得漂亮。”
秋端茗頷首,剛要開口。
秋景華突然抬手,示意秋端茗噤聲。凝神聽了會,他突然幾步走至門邊,“霍”一聲將門陡然拉開。
玲瓏立在門口,她雖在偷聽,此刻卻偽裝得極好。麵帶些許驚愕,她奉上手中托盤,裏麵是切好的瓜果,甜甜笑道:“爺爺真是神通廣大,知道我來給您送瓜果,還沒敲門,爺爺就給我開門了。”
秋景華接過托盤,沉聲道:“若伊啊,沒事早點回房歇息。”
玲瓏朝裏張望了下,笑道:“好的,爺爺也要注意身體啊,別熬夜。”
“嗯。”秋景華頷首,將玲瓏打發走後,他立即將門關好,道:“我想到辦法了,若殺了納吉雅郡主,再讓賢王背黑鍋,給賢王扣頂謀反的帽子,豈不是一舉兩得?”
“謀反?你的意思是?”秋端茗凜了神色。
“記得從前我們認識的那些北夷國好戰貴族嗎?風延可汗趕盡殺絕,總有剩下的,想必恨透風延可汗與格日勒部落首領。我們何不利用他們的仇恨?”
“兩國和平是賢王一手建立,若你想載害賢王通敵,皇帝不會信。”秋端茗提醒道。
秋景華擺擺手,“是謀反,而非通敵。”他突然壓低聲音,“我們分三步。首先將我們從前私造的箭羽物料跟賢王的東西一起藏在龍脊山偏僻的山坳裏。接著,我會故意讓庭瀾聽見暗殺納吉雅郡主的風聲,庭瀾定會告知賢王。然後我們趕在賢王到達前,利用北夷國殘餘好戰貴族,殺死納吉雅郡主。最後,我們假裝發覺好戰貴族的動靜,請皇帝聖諭派兵圍剿,圍剿時借機查出早埋好的箭羽物料,載害賢王欲逼宮,正與納吉雅郡主商議及清點箭羽時不巧被殘餘好戰貴族盯上,納吉雅郡主不幸被殺死,賢王亦百口莫辯。”
秋端茗雙眸陡然睜亮,讚道:“真是巧妙!哥哥謀劃得越來越精準。從前沈老太醫、霜太醫,還有太子跟他那不爭氣的柳良娣,都被我們玩弄鼓掌之間。若不是佩吟不聽話,大事早成。哈哈,如此一來,龍騰想翻身,真是癡人做夢!”
“嗬嗬,要就要一擊致命!”秋景華捋了捋花白胡須。
宰相府正廳內,低語依舊。
秋庭瀾雖倒掛在房頂上,卻不曾聽到一點半點。秋景華素來謹慎,他不敢過於靠近。秋端茗深夜來到宰相府,他有預感,近期必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