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複仇不成英雄發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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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頭,怎能說這般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晚脫了鞋和襪,未審明朝穿不穿。誰人保得常沒事?”
“唔。”武鬆點點頭,王婆此話不能說沒理。“我哥哥如今埋在哪裏?”
王婆見武鬆不再追問武大死因,未免心中得意八九分。說道:“你哥哥一倒了頭,家中一文錢也沒有,大娘子又是沒腳蟹,哪裏去尋墳地?多虧近處一個財主,舊與大郎有一麵之交,舍助一具棺木。沒奈何,放了三日,抬出去火葬了。”
“如今嫂嫂往哪裏去了?”
“唉,她少女嫩婦的,又沒的養贍過日子,胡亂守了百日孝,他娘幾次勸她,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丟下迎兒這個業障丫頭子,教我替他養活,專等你回來,交付與你,也了我一場事。”
武二聽了此番話,沉吟了半晌,便撇下王婆出門去,回到自己的住處,換了一身素衣,教士兵到街上打了一條麻絛,買了一雙綿襪,一頂孝帽兒戴在頭上。又買了些果品點心、香燭冥紙、金銀錠之類。再次走到哥哥家,重新安設武大郎靈位,安排羹飯,點起香燭,鋪設酒肴,掛起經幡紙繒,安排得端正,已是一更天時分。武鬆拈了香,撲身便拜,說道:“哥哥陰魂不遠,你在世為人軟弱,今日死別,不見分明。哥哥,你若負屈含冤,被人所害,托夢與我,兄弟定要替你報冤雪恨。”說完,把酒一麵澆奠了,燒化冥紙。武鬆看著紅紅的火苗,觸動心思。原來,武鬆幼時,父母連著去世。嗷嗷待哺的武鬆整天哭個不停,武大比弟弟年長十來歲,已是十分曉事明理,每天背著武鬆東家討口奶,西家要口飯;熱天為弟弟扇驅蚊蠅,冷天為弟弟暖足蓋被;小武鬆常在外闖禍,當哥哥的自去賠禮道歉;有那頑皮圍打武鬆時,武大衝進圈去,抱住弟弟,用自己身子擋住棍棒拳腳。人們說句笑話:武大之所以個子矮小,血肉都給了武二。
好個武鬆,雖是打虎英雄,正直硬漢,心事已動,淚水滾將落下,肩頭一聳,放聲大哭。此哭聲之悲切真摯,驚動了街坊四鄰。隔壁王婆本來心虛,聽見武鬆的哭聲,毛骨悚然。
武鬆哭罷,將羹酒飯肴和士兵、迎兒一道吃了。拿了兩床席子,要士兵房外旁邊睡,迎兒回房中睡,自己則把席子攤在武大靈桌前躺下。這一夜,武鬆哪裏睡得著,翻來覆去,長籲短歎。坐將起來,靈桌上琉璃燈半明半滅,夜空中圓盤月銀灑世界。“我哥哥生時懦弱卻無病症,暴病卒死定有原因。嫂嫂心不在哥哥,夫死三日火化,百日一到除靈嫁人,此是何種情理。待明日,細細察訪。”武鬆想著想著,東方已經發白。由於一夜辛勞悲涼,不覺打起盹來,剛閉上眼,就見哥哥武大走將過來,叫聲:“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鬆趕緊迎上前去,剛一邁步,人便醒了。“看來,我哥哥真的死得不明白。”他叫醒士兵,洗漱完畢,要迎兒好生看家,自己帶著士兵出了門。
武鬆先近後遠地拜訪鄰居。
“我哥哥怎死的?嫂嫂嫁得何人去了?”
武鬆真是個硬漢,說話也硬,再加上那副英雄模樣,誰敢同他說真話?這真話一說,武鬆勢必同西門慶鬥打一場,那西門慶有錢有勢,誰敢惹這個禍?
“都頭,不消問我,我真不知道。”有人答道。
“武鬆,我家離你哥哥家隔了幾家,那王婆在緊隔壁住,隻問她就知端詳。”膽子大一點的答道。
也有心中為武大喊屈的,雖不直說,畢竟給武鬆提了條線索:“那賣梨的鄆哥兒和仵作何九知道的事最詳細,問問他們吧。”
武鬆繞著街找鄆哥,隻見那小家夥手裏拿著個柳籠簸籮兒,正賒米回來。武鬆上前叫道:“兄弟,這裏有禮!”
鄆哥認得武鬆,見武鬆給自己行禮,趕忙還了禮,說道:“武都頭,你來遲了一步。我知道你找我有事。隻是話說到頭裏,我的老爹六十歲,沒人養贍,萬一官司打了起來,我難以奉陪。”
武鬆見鄆哥如此直截了當,拉著他的手說道:“好兄弟,跟我來。”將他引到飯店一個樓上,先叫小二造兩份飯來,又從身邊摸出五兩碎銀子,說道:“兄弟,你雖年幼,倒有一份好孝順心。我沒什麽—”遞過銀子:“你且拿去,與老爹買些米。待官司了了,我再與你十來兩銀子做本錢。我知道你清楚我哥哥的死情,備細說與我聽。”
鄆哥接過銀子,想想也夠老爹三五個月的費用,說道:“武二哥,你聽我說,隻是別急著生氣發火。”於是,便把自己為啥要幫武大捉奸,武大捉奸挨打,後來不知怎的死了諸般事件細說一遍。
“那我嫂嫂現嫁與何人?”
“被西門慶用轎抬回家去了。”
“真實?”
“真實!”
“你休要說謊。”
“說謊天打雷劈。”鄆哥指天發誓,“便到了官府麵前,也隻是這般說。”
“好兄弟,既然如此,討飯來吃。”
吃了飯,武鬆算了飯錢。出了酒店,武鬆告訴鄆哥:“你回家把老爹安排一下,明日早來縣衙前,與我作證。”又問:“何九在哪裏居住?”
“你這時還找得到何九?三天前聽說你要來,便溜得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一早,武鬆先托人寫好狀子,走到縣衙前,見鄆哥已在那裏等候。武鬆一直奔到廳上跪下喊冤。知縣聽得有人喊冤,趕忙升堂。一看喊冤的人是武鬆,便問道:“都頭,你告什麽?因何喊冤?”
武鬆告道:“小人哥哥武大,娶妻潘氏。潘氏與西門慶通奸,武大捉奸時,被西門慶踢中心窩。此事,王婆主謀,何九朦朧入殮,燒毀屍身。現今,西門慶又霸占嫂嫂潘氏在家為妾。現有這個小廝鄆哥是證見,望相公作主!”於是遞上狀子。
知縣接過狀子,問道:“何九怎的不見?”
武鬆答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
知縣於是摘問了鄆哥證詞,當即退廳,與佐二官吏通同商議。原來,這知縣、縣丞、主簿、典史都與西門慶有交情。武鬆打虎為民除去一大害,知縣賞識,讓他當了都頭,那是不與官吏利害衝突。現在狀告西門慶,官吏就得好好計議一下了。四人一商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證據不足,退回狀子。
知縣整整衣冠,走上廳來,對武鬆說道:“你也是個本縣衙中的都頭,怎不曉得法度?捉奸捉雙,殺人見傷。你又不曾捉得他奸,你哥哥的屍首又沒了,隻憑這小廝口內言語,便問他個殺人的官司,莫非公道忒偏向了麽?你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
“告稟相公:這都是實情!隻望相公拿西門慶與嫂潘氏、王婆來,當堂一審,其冤自見。若有虛誣,小人情願甘罪。”
知縣隻得說道:“你且起來,待我從長計較。可行時,便與你拿人。”
武鬆隻得起身,走了出去,把鄆哥留在自己屋裏,不放他回家。
衙門裏有個姓李的皂隸,專喜傳遞消息,外號叫李外傳。武鬆剛走出縣衙,李外傳就飛奔而去,把此事告知西門慶。西門慶聽罷慌了,忙叫心腹家人來保、來旺,帶上銀兩,連夜去到各衙官吏家中,送銀子求解脫。
次日早晨,武鬆來到縣衙廳上,指望知縣大人捉拿西門慶,誰想狀子發回來了。先是知縣說道:“武鬆,你休聽外人挑撥,和西門慶做對頭。這件事欠明白,難以問理。聖人雲:‘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一信?’你不可一時造次。”接著,是典史在旁說道:“都頭,你在衙門裏,也曉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須要屍、傷、病、物、蹤,五件事俱完全,方可推問。你那哥哥屍首又沒了,怎生問理?”
武鬆見官吏們的口氣全變了,變成一個樣,便問道:“若這樣說來,小人哥哥的冤仇,終不能報了?”又長歎一聲:“唉,既然相公不準所告,且卻有理。”於是收了狀子。回到家中,放了鄆哥歸家,不覺仰天長歎數聲,咬牙切齒,口中罵“淫婦”不絕。
罵完,武鬆將門帶上,一直走到西門慶生藥店前,要尋西門慶廝打。櫃身裏是那位姓傅的夥計,他認得武鬆。
武鬆狠狠地走來問道:“你大官人在宅上麽?”
“不在家了。都頭有什麽話說?”
“且請借一步說話。”
傅夥計心裏發毛,又不敢不出來。武鬆將他引到僻靜巷口,一把撮住他的衣領,睜圓怪眼,問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傅夥計全身發抖不停:“都……都頭在上,小人不曾觸犯都頭,都頭何故發怒?”
“你若要死,便不要說;若要活時,對我實說。西門慶那廝如今在哪裏?”
傅夥計膽小,怕死,他雖知道武鬆不會存心打死他,但那打虎的拳頭揍上來,很難說不死。於是連忙說道:“都頭息怒。小人在他家,每月二兩銀子雇著,小人隻開鋪子,並不知他們的閑帳。大官人本不在家,剛才和一相知,往獅子街大酒樓上吃酒去了。小人並不敢說謊。”
武鬆放開傅夥計,大叉步朝獅子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