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瓶會聚禍患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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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上又早鋪下錦氈繡毯,麝蘭靉靆,絲竹和鳴,四個唱的導引前行,瓶兒身穿大紅五彩通袖羅袍兒,下著金枝綠葉沙綠百花裙,腰裏束著碧玉女帶,腕下籠著金壓袖,胸前項牌纓珞,裙邊環珮玎璫,頭上珠翠堆盈,鬢畔寶釵半卸,紫英金環耳邊低掛,珠子挑鳳髻上雙插,粉麵映春,烏眸波閃,碎步姍姍,繡帶飄飄,果然比往日漂亮十分。瓶兒進得廳來,望上朝拜,慌得眾人紛紛下席離坐,還禮不迭。
孟玉樓、潘金蓮、李嬌兒三人簇擁著月娘在大廳軟壁後聽覷。這時,大廳中正在彈唱曲兒。金蓮知曉其中的門道,聽唱的是套數[合笙],就注意其中的唱詞兒:“喜得功名完遂……天之配合一對兒,如鸞似鳳夫共妻……笑吟吟慶喜,高擎著鳳凰杯。象板銀箏間玉笛,列杯盤,水陸排佳會……永團圓世世夫妻。”聽到這兒,金蓮對月娘說道:“大姐姐,你聽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該唱這一套。她做了一對魚水團圓,世世夫妻,那把姐姐你放在哪裏去了?”
月娘雖本好性兒,聽了金蓮這麽一說,再加上本就有氣,未免有幾分動意,惱在心中。這時,又聽見應伯爵、謝希大一夥幫閑正在賣力誇獎奉承,恨不得多生幾張嘴。隻聽那應伯爵說道:“我這嫂子,真真的寰中少有,蓋世無雙。休說德性溫良,舉止穩重,就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尋不出第二個。哥,你真有大福哩!俺們今日得見嫂子一麵,明日死也瞑目了。玳安,快請你娘回房去,別累著了,倒值了多的。”
吳月娘眾人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罵“扯淡輕嘴的囚根子”不絕。
從此,西門慶一連在瓶兒房裏歇了數夜。別人都罷了,隻是潘金蓮氣惱得要不的,背地在月娘麵前講瓶兒的不是,到了瓶兒處又說月娘容不得人。月娘性兒好,聽聽也就罷了。瓶兒聽了,雖不去計較,卻以金蓮為知己,常以姐姐呼之,親厚尤密。
西門慶自從娶瓶兒過門,手上活動的銀子多了,再加上店鋪裏生意興旺,做好了幾筆大買賣,家道營盛,外庭內宅煥然一新;米麥陳倉,騾馬成群,奴仆成行。又新買了幾個小廝,把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四個丫環習學彈唱,打開門麵二間,開解當鋪。潘金蓮樓上堆放生藥。瓶兒樓上安設架子擺放解當庫衣服首飾、古董書畫、玩好之物。一日進許多銀子。西門慶又見陳經濟這個女婿起早睡遲收放寫算精明能幹,十分喜歡。俗話說“有兒靠兒,無兒靠婿”。西門慶真的拿他當兒子待。陳經濟會說話,話中敬長輩知謙虛,西門慶越發歡喜,但凡家中大小事務,出入書柬禮帖,都由他寫。有客來到,必請他陪席。陳經濟骨子裏輕快得很,進出花園的日子也多了。
也該著西門慶夫妻和好。一日,已是十一月下旬天氣,滿天雪花飄飄,西門慶被應伯爵幾個拉去李桂姐家。進了李家院門,老虔婆與李桂卿出來迎接,說桂姐去她五姨媽家做生日了。西門慶幾個也都相信,隻要老虔婆看酒上菜,慢慢喝著等她回來。西門慶也覺著自己多日未來院裏,有心等她回來樂樂玩玩。喝酒到熱鬧處,西門慶往後邊更衣去,卻聽見東耳房有人笑語。更畢衣走到窗下偷眼觀覷,隻見李桂姐陪著一個戴方巾的客人飲酒。西門慶心頭火起,走到前邊,掀倒酒桌,喝令四個小廝不由分說砸了李家,揚聲要把那客人同桂姐一根繩子鎖去,險些不曾把護著桂姐的老虔婆打了。幸好有應伯爵幾個人拖住,才罷手回家。
進了家門,已是一更天氣,到了後邊,見後院悄無人聲。月娘房裏的丫環小玉正擺放桌兒。過了一會兒,見月娘整衣出房,向天井內滿爐炷了香,望空深深禮拜,禱說道:“妾身吳氏,作配西門,奈因夫主流戀煙花,中年無子,妾等妻妾六人,俱無所出,缺少墳前拜掃之人,妾夙夜憂心,恐無所托。是以瞞著兒夫,發心每夜於星月之下,祝讚三光,要祈佑兒夫早早回心,棄卻繁華,齊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見嗣息,以為終身之計,乃妾之夙願也。”
西門慶聽了,心生內疚:“原來是我一向錯惱了她,原來她一片心都是為我,還是正經夫妻。”想到這,從粉壁前叉步走來,抱住月娘。月娘嚇了一驚,要掙脫開來。西門慶雙手抱得緊,說道:“我的姐姐,我西門慶一向錯見了,丟冷了你的心,到今悔之晚矣!”
月娘說道:“大雪裏你錯走了門兒,你來的該不是這屋,我是那不賢良的淫婦,和你有什麽情節?哪請你來?你平白又來理我怎的?咱兩個永世千年休要見麵。”
西門慶不聽她罵,隻把她連抱帶拖進了房,作揖,下跪,求月娘饒恕,又把自己剛才在李家院裏惹氣打砸的事兒說出。月娘見他真心悔恨,責怪幾句之後,露出笑容。西門慶打發了丫環出去,與月娘上床歇宿。是夜,夫妻雨情雲意,交歡同樂,將過去的不高興都拋卻開去。
這事,孟玉樓先得知,她已是幾次勸月娘夫妻和好,一早起來聽丫環小廝們傳說,自然高興,梳洗罷,便來到金蓮房中告知好消息。
金蓮也曾跟著玉樓一道勸過月娘,被月娘頂過幾回。聽到玉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反而並不高興地說道:“好一個燒夜香的,隻該默默禱祝,誰家一徑倡揚,使漢子知道,有這個道理來?又沒人勸,自家暗裏又和漢子好了。這是什麽理兒?硬到底才好,幹淨假撇清!”
玉樓還是以為月娘有心和好,隻是不好口說。不論如何,夫妻和好笑開了便是好事。拉著金蓮去找瓶兒、嬌兒、雪娥眾人湊分子安排酒席為二人慶賀。要瓶兒出一兩,瓶兒給了一塊一兩二錢五分的;要孫雪娥出錢,半天才掏出一塊,隻重三錢七分;李嬌兒出了四錢八分。金蓮把二人好罵了一陣。金蓮、玉樓各出五錢。湊了三兩一錢,吩咐玳安去辦酒菜。
一會兒酒菜辦來。眾人把西門慶與月娘請出上坐,李嬌兒把盞,孟玉樓執壺,潘金蓮捧菜,李瓶兒陪跪,為二人遞酒。西門大姐也來了。席間,眾人說說笑笑,一團和氣,輪流把盞,好不歡快。那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家樂將琵琶、箏、弦子、月琴唱起來取樂。月娘又想到陳經濟,使小廝請來。陳經濟向席上作了揖,在西門大姐下邊坐下了。
此時,屋內合家金爐添獸炭,美酒泛羊羔。西門慶高興,把眼觀看那簾外,隻見那雪如飛綿扯絮,似亂舞梨花,下得大了。
沒過幾日,十一月二十六日,是孟玉樓的生日,月娘張羅著,一是與眾人同席,二是為玉樓上壽。西門慶也正忙著年底鋪麵結帳之事,不想被應伯爵等人硬拉著去了李家妓院。
原來,自上次砸了李家之後,西門慶真不去桂姐處了。桂姐自知理虧,隻得求應伯爵說合。西門慶被應伯爵幾句話說動了心事,來到院裏,桂姐又擺酒磕頭,西門慶也就罷了。這事被金蓮知道,告訴了玉樓。好在西門慶不忘玉樓上壽之事,回來得早,這才沒讓月娘知道。酒散後,月娘與眾人一道把西門慶送到玉樓房門口。
過了玉樓生日,這天,月娘往對門喬大戶家吃生日酒去了。後晌時分,西門慶不知從哪兒喝醉回來,走到儀門首,與來旺的老婆惠蓮撞了個滿懷。西門慶醉眼相看,一手摟過脖子來就親了一個嘴,口中喃喃呐呐地說道:“我的兒,你若依了我,頭麵衣服隨你揀著用,嗯?”那惠蓮一聲兒沒言語,推開西門慶的手,一直往前走了。
這惠蓮原名也叫金蓮,娘家姓宋,是賣棺材店老板宋仁的女兒。小時賣與姓蔡的通判家當小丫頭,後來嫁與廚役蔣聰為妻。這蔣聰常在西門慶家做活,來旺早晚到蔣聰家去叫蔣聰,看見過這個老婆。後來來旺的媳婦得了癆病死了,來旺便與她眉目傳情。一日,蔣聰因分財不均,被別人殺死。來旺兒哄月娘,說她是小人家媳婦兒,會做針黹。月娘便使了五兩銀子、兩套衣服、四匹清紅布,加上一些簪環之類,娶過來與他為妻。月娘見她也叫金蓮,不好稱呼,改名惠蓮。
惠蓮屬馬,比金蓮小兩歲,今年二十四歲,白白淨淨麵皮兒,不肥不瘦身子兒,不短不長模樣兒,比金蓮還小的小腳兒。聰敏機靈,愛打扮妝飾。初來時,同眾人媳婦一道上灶,還沒什麽顯眼的打扮。過了個把月,見玉樓、金蓮打扮得漂亮光鮮,她也把個髻墊得高高的,頭發梳得虛籠籠的,水鬢描得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送水,於是被西門慶看中了。一日,西門慶想了條計策,教來旺兒押了五百兩銀子去杭州替蔡太師製造慶賀生辰的錦繡蟒衣,以及自己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來也有半年期程,還在十一月中旬,那來旺搭車上路了,約在入夏時回來。西門慶安心早晚要會會這婦人,哪知一連串的事兒接著來,沒得機會。孟玉樓生日的次日,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眾堂客來吃酒,月娘在後廳相陪,吩咐玉簫在房中另外桌兒打發酒菜湯飯點心給西門慶吃。西門慶在簾內看見惠蓮穿著紅綢對衿襖、紫絹裙子在後廳席上斟酒,故意問玉簫:“那個穿紅襖的是誰?”玉簫答道:“是新娶的來旺兒的媳婦惠蓮。”西門慶又說道:“這媳婦子怎的紅襖配紫裙子,怪模怪樣的。到明日對你娘說,另與她一條別的顏色裙子配著穿。”玉簫說道:“這紫裙子,還是問我借的哩。”
今日西門慶與她撞了個滿懷,正得意。又知月娘不在家,進了上房,叫玉簫送了一匹藍緞子給惠蓮送去,並要她這樣說:“爹昨日見你酒席上斟酒,穿著紅襖,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樣的不好看。我說這裙子還是問我借的,爹才開櫥櫃拿了這匹緞子,使我送與你,教你做裙子穿。”
惠蓮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匹翠藍四季團花兼喜相逢緞子,說道:“我做出來,娘若見了問怎麽辦?”
玉簫說道:“這你放心,爹到明日會對娘說。爹說了,你若依了他,隨你要什麽,都與你買,今日乘娘不在家,要和你會會兒,你心下如何?”
惠蓮聽了,微笑而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問道:“爹多咱時分來?我好在屋裏伺候。”
玉簫說道:“爹說小廝們在家都看著,不好進你這屋裏來,教你悄悄往花園山子底下洞兒裏,那裏無人。”
惠蓮卻說道:“隻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
“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裏下棋。你去,不妨事。”玉簫說道。
惠蓮點點頭,玉簫走來上房回西門慶的話。西門慶心裏歡喜,直往花園中走去。那惠蓮已先進了洞子裏,洞子裏也有現成的床桌,西門慶抱起惠蓮上了床,成了好事。玉簫在前邊山子角門首為二人觀風。
沒料想金蓮、玉樓和瓶兒聽說西門慶回家來了,都散回自己房中。金蓮回房勻了臉,往後邊走來。走入儀門,見小玉立在上房門首。金蓮問道:“你爹在屋裏?”
小玉搖搖手兒,往前邊指了指。
金蓮轉過身來,走到前邊山子角門首,隻見玉簫攔著門,以為西門慶與玉簫在此私狎,便頂進去。
玉簫慌了,說道:“五娘休進去,爹在裏麵有事哩。”
金蓮罵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說,進了花園裏來,各處搜尋了一遍,不見個人影,直走到藏春塢山子洞兒裏,隻見宋惠蓮正在係著裙子往外走,看見金蓮,臉立時通紅。
“賤臭肉,你在這裏做什麽?”金蓮問道。
“我來叫小廝。”惠蓮說道,一溜煙走了。
金蓮再走進去,見西門慶在裏邊係褲子,這才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