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惠蓮亡金蓮初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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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喜瓶兒懷孕
西門慶晚夕回來,進了金蓮房中,隻見金蓮雲鬟不整,睡損香腮,哭得眼紅紅的,趕緊坐在床沿邊,問其所以。金蓮便把來旺兒酒醉揚言殺主之事,訴說一遍,然後說道:“這可是好些人親聽親見。思想起來,你背地圖要他的老婆,他還背地要你家小娘子,你的皮靴兒沒反正,那廝殺你便該當。可這事與我何幹?連我也要殺。天有早晚,人無後眼,隻怕暗遭他毒手。”
“誰和那廝有首尾?”西門慶問道。
“你休問我。”金蓮說道,“隻問那上房裏的小玉便知了。這奴才欺負我不是一遭兒了,說我當初怎的用藥擺殺漢子,你娶了我來,虧他尋人情搭救出我性命來。好在奴還沒生一男半女,若是生下兒長下女,教這奴才這樣說:‘你家娘,當初在家不得地時,也虧我尋人情,救了她性命。’這般說了,在你臉上也無光了。你便沒羞,我更成不得,要這命做什麽?”
西門慶聽了,一句不勸,走到前邊,問了小廝來興兒,果然如此。又走到後邊,問小玉,與金蓮說的一句不差。西門慶心中大怒,把雪娥打了一頓,幸好月娘勸住,說不定打個半死。叫人剝了她的頭麵首飾衣服,隻準她伴著家人媳婦上灶,不許她見人。又使玉簫叫了宋惠蓮來,私下問她白天的事。
“阿呀!”惠蓮倒不把這事看大了,說道,“爹你老人家沒的說,他可是沒有這個話,我就替他賭了大誓。他就貪酒,哪敢七個頭八個膽背地裏罵爹。又吃紂王水土,又說紂王無道,他靠什麽過日子?爹,你不要聽人言語。我且問爹,聽見誰說這個話來?”
西門慶閉口無言。
惠蓮再問。
“來興兒告訴我的,說他每日吃醉了,在外風裏言風裏雨罵我。”西門慶隻得說出。
惠蓮說道:“是他。來興兒因爹叫俺這一個出去買辦,說俺們奪了他的口食,賺不到錢使,挾下這仇恨兒,憑空捏造出來。拿這血口噴他,爹就信了?他有這個欺心的事,我也不饒他。爹,你依我,不要教他在家裏,免得和他合氣。給他幾兩銀子本錢,教他遠走他鄉做買賣去。他出去了,早晚爹和我說句話兒也方便些。
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說道:“我的兒,說的是,我本想叫他為蔡太師送銀兩上東京,看見他才從杭州來,累得很,想叫來保去。既你這樣說,明日還是打發他去好了。等他從東京回來,又教他領一千兩銀子同主管往杭州販買絹綢絲線,做買賣,你意下何如?”
惠蓮當然高興,說道:“爹若這等才好。休放他在家裏,要使得他馬不停蹄才好。”
說著,西門慶見旁邊無人,摟住她親嘴。惠蓮先遞舌頭伸進他口裏,兩人咂做一處。咂了好一陣,惠蓮說道:“爹,你許我編髻,怎麽還不替我編?這時不戴,何時戴?隻教我成天戴這頭發殼子兒。”
“不打緊,到明日拿八兩銀子往銀匠家替你拔絲去。隻怕你大娘問,怎麽回答?”
“不打緊,我自有話打發她。隻說問我姨娘家借來戴戴,怕怎的!”
第二日,西門慶坐在前廳叫過來旺兒:“你收拾收拾,趕後日三月二十八日起身,去東京送銀兩與蔡太師。回來後我還會打發你再去杭州買賣。”
來旺聽了,心中大喜,應諾下來,自去準備。
來興兒打聽得知,又來告訴金蓮。金蓮聽了,急匆匆往花園去找西門慶,下了台基,正撞見西門慶,她把西門慶叫到屋裏。
“你打發誰去東京?”
“來旺兒。為鹽客王霽雲幹事送銀兩給蔡太師。喬大戶所托,得趕緊辦了,好把人放出來。”
“看你糊塗!我說的話,你就是不依,倒聽那奴才淫婦的話,她是護著她的漢子。那奴才害主之心非是一日兒了。左右破著把老婆丟與你,拐了你的銀子去。你就等著吧。丟了自己的是白丟,難為人家一千兩銀子,不怕到時你不賠。他老婆無故隻是為了你?你留他在家不好,你就打發他出去做買賣又好在何處?你若要他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發他離門離戶,剪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你把他除了,你也不耽心,他老婆也死心塌地歸你。”
西門慶被金蓮一說,又是別一番恍然大醒。當即變了卦兒。
次日早上,那來旺兒收拾行李,伺候裝馱垛,要起身上東京。可等到日中,還不見動靜。這時,西門慶出來,叫過來旺兒,說道:“我夜間想來,你才打杭州來家,沒幾天,又教你往東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來保替你去罷了。你先歇息幾日,過幾天,我在家門首生意裏尋一個與你做罷。”說了,又叫來保來交代進京的事兒。
來旺心中不快,哪裏敢說個不字,隻得應諾下來。眼睜睜地看著到手的美差給了別人。
回到房中,怒火燒心的來旺隻是灌酒。醉倒之後,口中便胡說起來,揚言要殺西門慶。宋惠蓮罵了他兒句:“你咬人的狗兒不露齒。是言不是語,牆有縫,壁有耳。灌了黃湯,挺你的覺吧。”打發他上床睡了。
次日,惠蓮走到後邊,找到玉簫,請她去請西門慶。兩人在廚房後牆底下僻靜處說話。玉簫替他倆觀風。
“爹,你這個人!你原是教他去,怎麽轉了靶子,又教別人去!你是個毬子心腸,滾上滾下;燈草拐捧兒,原拄不定。到明日給你蓋個廟兒,立起個旗杆來,就是個謊神爺。我再不信你說話了。我那樣和你說了一場,就沒些情分兒?”惠蓮生氣地說道。
西門慶笑道:“倒不是這樣說。我不是也叫他去?隻是怕他東京蔡太師府中不熟,所以才改叫來保去。留下他,家門首尋個買賣與他做吧。”
“你對我說,尋個什麽買賣與他做?”
“我教他搭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
惠蓮轉怨為喜,與西門慶分手回到屋裏,一五一十,說與來旺聽。夫妻倆單等西門慶示下。
果然,沒隔多久,西門慶使人叫來旺近前,指著桌上六個包兒說:“孩兒,你自從杭州回來,辛苦得很。教你往東京去,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所以教來保去了。今日這六包銀子三百兩,你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家門首開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我,也是好處。”
來旺連忙扒地下磕頭,領了六包銀兩,回到房中,告與老婆說:“他倒拿買賣來窩盤我,今日與了我這三百兩銀子,教我搭主管,開酒店做買賣。”
惠蓮說道:“怪賊黑囚,你還怪道老娘說‘一鍬就撅了井’?也得慢慢來,這不今日也做上買賣了?你安分守己吧,休再吃酒,口裏六說白道的。”
來旺笑了笑,叫老婆把銀兩收進箱中,說道:“我去街上尋夥計去了。”
走到街上,尋了一日,到天黑時也沒尋到個夥計主管,反倒吃得大醉來家。惠蓮生著氣,打發他睡下。
睡下沒多大一會,約是一更天氣,隻聽得後邊一片聲喊叫“趕賊”。惠蓮忙推來旺兒醒來。來旺兒酒還未醒,楞楞睜睜扒將起來,就去取床前防身哨棒,要出房門去後邊趕賊。
惠蓮阻止道:“不可!夜晚了,須看個動靜,你不可輕易去。”
來旺醉眼一睜:“養軍千日,用兵一時,豈可聽見家中有賊不去趕的!”不顧惠蓮再勸,拖著哨棒,大叉步出了房門走入儀門裏麵。
隻聽見有人在叫:“賊往花園中去了!”
來旺又轉身在花園中趕去。趕到廂房中角門首,隻見黑暗中一條凳子拋了過來。來旺讓腳不及,絆倒在地。又聽“咣啷”一聲,一把刀子落在身邊地上,不等來旺起身,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廝,大叫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捉住拉了起來。有一個小廝把刀拾了起來。
來旺掙紮著嚷道:“我是來旺兒,來趕賊,如何顛倒把我拿住了?”
眾人也不答話,一步兩棍打到廳上。來旺的酒全醒了,隻見大廳上燈燭輝煌,西門慶高坐於上,喝令教拿上賊來。
來旺跪在地下,說道:“小的聽見有賊,進來捉賊,如何倒把小的拿住了?”
旁邊站著的來興兒將地上拾起的刀子送了上去。西門慶見刀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你這廝真個殺人賊!我見你杭州來家,辛苦一場,教你領三百兩銀子做買賣,如何夤夜進來要殺我?不然,拿這刀子做什麽?取過來我看。”說著,從來興兒手上接過刀來燈下觀看,是一把背厚刃薄紮尖刀,鋒霜般快。越加憤怒,喝令左右:“給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兩銀子來。”眾小廝隨即押去。
惠蓮雖知房外有事,卻見來旺被押進來,放聲大哭,對小廝們說道:“他去捉賊,為何被捉?”又對來旺說道:“我教你休去,你不聽,這下受冤中了人家拖刀計了。”聽說要銀子,打開箱子,取出那原封不動的六包銀兩來,交給小廝們送到廳上。
西門慶在燈下打開觀看,內中隻有一包銀兩,其餘都是錫鉛錠了。大怒,問道:“如何抵換了我的銀兩?銀子去哪裏了?趁早實說。”
來旺哭道:“爹抬舉小的做買賣,小的怎敢欺心抵換銀兩?”
西門慶說道:“你還要殺我哩!刀子現在,支吾什麽?”又叫來興兒在麵前跪下,作為旁證。
來興兒問來旺兒:“你前日不是在外對俺眾人揚言要殺爹,怪爹不與你買賣做?”
來旺兒氣得半句話也答不上來,張口結舌。
西門慶說道:“既然贓證刀杖明白,叫小廝與我把這廝鎖在門房內,明日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
話剛說完,隻見宋惠蓮雲鬢蓬鬆,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對著西門慶“撲通”跪下,說道:“爹,此是你幹的營生!他好意進來趕賊,卻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是我收的,原封兒不動,平白怎麽就會抵換了?如此這般活埋人,也得有個天理。他為什麽?你又因他什麽?打與他頓,又要剌剌著送他去哪裏?”
西門慶見了她,回嗔作喜,說道:“媳婦兒,不關你的事,你起來,他無理膽大,非是一日,現藏著刀子要殺我,你是不知道。你自安心,沒你的事兒。”轉頭對來安兒道:“去,好好兒攙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嚇了她。”
惠蓮跪在地上不起來:“爹,你好狠心,不看僧麵看佛麵。我這樣求你,你就不依依我?他吃了酒,講了句不好聽的話,卻並無此心。你竟當真?”
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扶她起來,勸著,拉她回房去了。
挨到天明,西門慶寫了柬帖,叫來興兒作見證,令人揣著狀子,押著來旺兒往提刑院去,罪狀是酒醉持刀,夤夜殺主,抵換銀兩。
這裏人剛走,吳月娘匆匆走到前廳,向西門慶再三勸解:“奴才無禮,自可家中處分便了。休要拉剌刺地出去,驚動官府做什麽?”
西門慶聽言,二目圓睜:“你婦人家曉什麽道理!奴才用心殺我,你卻還要我饒了他?”
月娘一臉通紅,回到後邊,對玉樓幾個人說道:“如今這屋裏亂世為王,九尾狐精出世。不知他聽信了什麽人的言語,平白無故地把小廝弄出去,這般沒有的昏君行貨!”
惠蓮聽了,跪在月娘麵前哭泣。
月娘勸道:“孩兒,你起來,不消哭。你漢子沒有死罪。賊強人,他吃了迷魂湯了!俺說話不中聽。”
玉樓也勸道:“你爹正在氣頭上,待後慢慢地俺們再勸勸他,你安心回房去罷。”
在來旺兒還未到提刑院時,西門慶已先差玳安,下了一百石白米的帖兒與夏提刑和賀千戶。二人受了禮,心中有數,待來旺兒被押到時,坐廳審訊。不管來旺兒是真話還是假話,夏提刑判定是人贓俱在,鐵證如山,喝令左右選大夾棍上來,先將來旺兒夾了一夾,又打了二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最後吩咐獄卒,帶下去收監。
來興兒來家回複西門慶,西門慶滿心歡喜,吩咐家中小廝:“鋪蓋飯食,一律不許與他送去。夾打之事,休要對你們嫂子說。隻說衙門中一下兒也沒打他,監幾日便會放出來的。”
來旺兒走後,宋惠蓮頭不梳,臉不洗,黃著臉兒,裙腰不整,倒靸了鞋,隻是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吃。西門慶慌了,使了丫環仆婦再三進房勸慰她,告訴她,不幾日便可放回來。惠蓮不信,使小廝來安兒送飯進監去,回來問他,說是衙門官一下兒也沒打,一兩日便來家,惠蓮方才不哭了,每日隻是淡掃蛾眉,薄施脂粉,出來走動。
這日,西門慶從她房門前走過,惠蓮在簾內叫道:“房裏無人,爹進來坐坐。”
西門慶抽身進房。
惠蓮問幾時放回來旺兒。
西門慶笑道:“我兒,你放心。我看你麵上,寫了帖兒對官府說,也不曾打他一下兒,隻監他幾日,壓壓他的性兒,過一兩日便放他回來,還教他做買賣行不?”
惠蓮上前,摟抱住西門慶脖子,說道:“我的親達達,你好歹看奴的麵,奈何他兩日便放他回來。隨你教他做買賣還是不教他做買賣。出來後,我教他把酒斷了,隨你使他往哪去,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方便,替他尋上個老婆,他也罷了,我終究不是他的人了。”
西門慶高興:“我的心肝,你這話就對了。我明日買了對過喬家房,收拾三間與你住,搬過去,咱兩個自自在在玩樂。”
惠蓮說道:“那可好!親親,隨你作主便是了。”
話說到這,二人性起,關了門,雲雨求歡。原來這宋惠蓮夏月間常不穿褲兒,隻單吊著兩條裙子,遇見西門慶在那裏,便掀開裙子就幹。過後,她將自身佩帶的白銀條紗挑線四條穗子的香袋兒,裏麵裝著鬆柏兒,挑著“冬夏長青”;玫瑰花蕊並交趾排草,挑著“嬌香美愛”八個字,把與西門慶。
西門慶心中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與她誓共死生,向自己袖中掏出一二兩銀子,與她買果子吃。又再三安撫她:“不消憂慮,莫憂壞了身子。我明日寫帖子,對夏大人說,就放他出來。”說完,西門慶恐有人來,連忙起身出去了。
惠蓮得了西門慶此話,心裏寬鬆多了,不僅神色恢複,而且走到後邊對眾丫環媳婦,詞色之間,未免輕露。
玉樓從丫環口裏得知,轉來告訴金蓮。金蓮不聽便罷,聽了忿氣滿懷,雙腮添紅,說道:“真個由她,我就不信,這是我今日與你說,若教那賊奴才淫婦與西門慶做了第七個老婆,我就把潘字吊過來!”
玉樓勸道:“你也就算了吧,漢子沒正經,大姐又不管,咱們能走不能飛,能說到哪去?”
金蓮不服:“你也忒不長進,要這命做什麽?活一百歲殺肉吃?他若不依我,破著這條命,拚兌在他手裏,也不差什麽。”
玉樓笑道:“我是小膽兒,不敢惹他,看你有本事和他纏。”
到了晚夕,金蓮來到花園中的翡翠軒書房,見西門慶正使小廝去叫陳經濟來寫帖子,驀地走到麵前,手兒搭伏著書桌兒問道:“你要寫什麽帖子?送與誰家去?”
西門慶難以隱諱,隻得如實說了:“來旺兒責打他幾下,放他出來吧,寫帖給夏大人說說。”
金蓮叫住小廝:“先不要叫陳姐夫來。”然後坐在西門慶旁邊,說道:“你空占著個男子漢的名兒,原來是個隨風使舵、順水推船的行貨子!我說的那些話你是不依了,倒聽那賊奴才淫婦的話兒。隨你怎樣逐日沙糖拌蜜與她吃,她還隻是疼她的漢子,依你如今把那奴才放出來,你也不好要他這老婆了。放在家裏不葷不素,當做什麽人兒看待?想要她做你的小老婆,奴才又在眼前,待要說是奴才老婆,你現把她逞得恁沒張致的,在人跟前上頭上臉的,就算你另替那奴才娶一個,你要了他的老婆,往後倘若你兩個坐在一塊,那奴才走來跟前回話做什麽的,見了有個不氣的?老婆見了他,站起來是,不站起來是?先不先隻這個就不雅相,傳出去休說六鄰親戚笑話,隻家中大小也不再把你放在眼裏。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幹這事兒,為何做了泥鰍怕汙了眼,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你就成天摟著他老婆也放心。”
隻這幾句話,又把西門慶的念頭翻回來了。還是去叫了陳經濟來寫帖子與提刑所,教夏大人嚴刑拷拶。又多送財物與提刑所上上下下,對來旺兒那廝用刑隻要重不要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