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吳神仙相麵析貴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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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蓮說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也是他爹,因我不見了那隻睡鞋,被小奴才兒偷了,弄油了我的,吩咐教我重新做這雙鞋。”
    玉樓說道:“又說鞋哩。李大姐也在這裏聽著,昨日因你不見了這隻鞋,來昭家孩子小鐵棍兒在花園裏拾了,不知你怎麽知道了,對爹說,打了小鐵棍兒一頓,說是把那猴子打得鼻口流血,躺在地上死了半日。惹得一丈青在後邊海罵,罵哪個淫婦、王八羔子學舌,打了她孩兒。說她孩兒一點尿不曉得什麽,便唆調打得這個樣子。這是活了,若死了,淫婦、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潔。俺不知罵淫婦、王八羔子是誰,後來小鐵棍兒進來,大姐姐問他為啥挨打,這才知道是拾了一隻鞋,問姑夫換圈兒招的打。原來罵的王八羔子是陳姐夫。好在隻是李嬌兒在旁邊坐著,大姐沒在,若是讓大姐聽了,又是一場鬧。”
    金蓮問道:“大姐姐沒說什麽?”
    玉樓說道:“你還說哩,大姐姐好不說你哩。她說:‘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禍亂得貶子休妻。想著那去了的來旺兒小廝,好好地從杭州回來,說他老婆養著主子,又說他怎的拿刀弄杖,硬把他打發出去了,又把個媳婦逼得吊死了。如今為了一隻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地反亂,你的鞋好好穿在腳上,怎的教小廝拾了?想必是吃醉了,在那花園裏和漢子不知餳成怎樣的一塊,才掉了鞋。如今沒法遮羞出氣,拿小孩子兒頂缸,打他這一頓,又不是為什麽大事。’”
    金蓮聽了,一肚子是火:“沒的那扯淡!什麽是大事?殺了人是大事了,奴才不是拿刀子要殺主子?孟三姐,你不是不知道,那日來興兒說來旺兒揚言殺主,咱兩個唬成什麽樣兒?你是他大老婆,倒說這個話!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殺了漢子才好。那宋惠蓮成日在你那後邊使喚,你縱容著她,不管教她,欺大滅小,和這個合氣,和那個合氣。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揭條我,我揭條你,吊死了你還瞞著漢子不說!早是花了錢,好人情說下來了,不然怎了?你這時推幹淨,說麵子話兒!左右是左右。我調唆漢子也罷,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漢子一條提攆得離門離戶也不算,恒屬人挾不到我井裏頭!”
    玉樓見金蓮已是粉麵通紅,忙勸道:“六姐,你我姊妹都是一個人,我聽見的話兒有不對你說的?說了,隻放在心裏,休要使出來。”
    金蓮哪肯依她,到晚夕西門慶進了房來,一五一十告知西門慶。到次日,西門慶要攆來昭三口子出門。多虧月娘再三攔勸。西門慶隻好打發他們往獅子街房子裏看守,換了平安兒來家看守大門。後來月娘知道又是金蓮背後調唆,越發惱金蓮。
    過了兩日,剛換回來看守大門的平安兒報知:“守備府周爺差人送了一位相麵先生來,名喚吳神仙,現在門首伺候見爹。”
    西門慶見了守備帖兒,請將進來。不一會,那吳神仙頭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足蹬草鞋,腰係黃絲穗絛,手執龜殼扇子,自外飄然進來。年約四十上下,生得神清如長江皓月,貌古似太華喬鬆,威儀凜凜,道貌堂堂。西門慶忙降階迎接,接至廳上,雙方見禮,神仙稽首就坐。
    須臾茶罷,西門慶動問神仙高名雅號,仙鄉何處,因何與周守備大人相識。
    吳神仙座上欠身道:“貧道姓吳名奭,道號守真,本貫浙江仙遊人,自幼從師,天台山紫虛觀出家。雲遊上國,因往岱宗訪道,途經貴處。周老總兵相約,看他老夫人目疾,特送來府上觀相。”
    西門慶說道:“老仙長會哪幾家陰陽?道哪幾家相法?”
    神仙答道:“貧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曉麻衣相法,又曉六壬神課。常施藥救人,不愛世財,隨時住世。”
    西門慶聽了,益加敬重,誇道:“真乃謂之神仙也。”於是令左右放桌兒,擺齋管待神仙。
    神仙說道:“周老總兵送貧道來,未曾觀相造,豈可先要賜齋?”
    西門慶笑道:“仙長遠來,一定未用早齋。待用過,看命未遲。”
    說話間,齋食素饌上來。西門慶陪著神仙吃了些許。抬過桌席,拂抹幹淨,請上筆硯。
    神仙說道:“請先觀貴造,然後觀相尊容。”
    “屬虎的,二十九歲了,七月二十八日子時生。”西門慶報出自己的八字。
    神仙暗暗掐指尋紋,良久說道:“官人貴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子時。七月二十三日白露,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剛辛酉,理取傷官格。子平雲:傷官傷盡複生財,財旺生官福轉來。立命申宮,是城頭土命:七歲行運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醜。官人貴造,依貧道所講,元命貴旺,八字清奇,非貴則榮之造。但戊土傷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幹,醜中有癸水,水火相濟,乃成大器。丙子時,丙合辛生,後來定掌威權之職。一生盛旺,快樂安然,發福遷官,主生貴子。為人一生耿直,幹事無二,喜則和氣春風,怒則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財,不少紗帽戴。臨死有二子送老。今歲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來克。若你克我者為官鬼,必主平地登雲之喜,添官進祿之榮。大運現行癸亥,戊土得癸水滋潤,定見發生。目下透出紅鸞天喜,熊羆之兆。又命宮驛馬臨申,不過七月必見矣。”
    西門慶心中歡喜,問道:“我後來運限何如?有災沒有?”
    神仙說道:“官人休怪我說,但八字中不宜陰水太多,後到甲子運中,常在陰人之上,隻是多了底流星打攪,又被壬午日破了,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嘔血流膿之災,骨瘦形衰之病。”
    西門慶又問道:“於今如何?”
    神仙道:“目今流年,隻多日逢破敗五鬼在家吵鬧,些小氣惱,不足為災,都被喜氣神臨門衝散了。”
    西門慶再問道:“命中還有敗否?”
    神仙道:“年趕著月,月趕著日,難說呀?”
    西門慶高高興興地說道:“先生,你相我麵何如?”
    神仙說道:“請尊容轉正,貧道觀之。”
    西門慶把座兒移了移。
    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吾觀官人,頭圓項短,必為享福之人;體健筋強,決是英豪之輩;天庭高聳,一生衣祿無虧;地閣方圓,晚歲榮華定取。這是幾樁好處。還有幾樁不足,貧道不敢說。”
    “仙長但說無妨。”
    神仙於是接著說:“請官人走兩步看。”
    西門慶站起身走了幾步。
    “你行如擺柳,必主傷妻;魚尾多紋,終是勞碌。眼不哭而淚汪汪,心無慮而眉縮縮,若無刑克,必損其身。妻宮克過方好。”
    “已刑過了。”西門慶答道。
    “請出手來看一看。”
    西門慶舒手與神仙看。
    “智慧生於皮毛,苦樂觀乎手足。細軟豐潤,必享福逸祿之人也。兩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詐;眉抽二尾,一生常自足歡娛;根有三紋,中歲必然多耗散;奸門紅紫,一生廣得妻財;黃氣發於高廣,旬日內必定加官;紅色起於三陽,今歲間必生貴子。又有一件不敢說:淚堂豐厚,亦主貪花。穀道亂毛,號為淫杪。且喜得鼻乃財星,驗中年之造化;承漿地閣,管末世之榮枯。
    承漿地閣要豐隆,準乃財星居正中。
    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機定不容。”
    待神仙相畢,西門慶說道:“請仙長相相房下眾人。”即令小廝去後邊請出月娘。那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也都知道相命一事,跟了出來,立在軟屏後潛聽。
    神仙見月娘出來,連忙道了稽首,也不敢坐,在旁邊觀相,說道:“請娘子尊容轉正。”
    月娘把麵容朝著廳外。
    神仙端詳了一會,說道:“娘子麵如滿月,家道興隆;唇若紅蓮,衣食豐足。山根不斷,必得貴而生子;聲響神清,必益夫而發福。請出手來。”
    月娘從袖口中露出十指春蔥來。
    “幹薑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鬢,坤道定須秀氣。這是幾樁好處,還有些不足之處,休道貧道直說。”
    西門慶說道:“仙長但說無妨。”
    “淚堂黑痣,若無宿疾必刑夫;眼下皺紋,亦主六親若冰炭。
    女人端臉好容儀,緩步輕如出水龜。
    行不動塵言有節,無肩定作貴人妻。”
    相畢,月娘退後。
    西門慶又道:“還有小妾輩請仙長看看。”
    先是嬌兒過來。
    神仙觀看良久:“此位娘子,額尖鼻小,非側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廣有衣食而榮華安享;肩聳聲泣,不賤則孤;鼻梁若低,非貧即夭。請走幾步我看。”
    嬌兒走了幾步。
    神仙念道:
    額尖露臀並蛇行,早年必定落風塵。
    假饒不是娼門女,也是屏風後立人。
    嬌兒相畢下去。
    吳月娘叫道:“孟三姐,你也過來相一相。”
    玉樓走了過來。
    神仙觀道:“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祿無虧;六府豐隆,晚歲榮華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輝;到老無災,大抵年宮潤秀。請娘子走兩步。”
    玉樓走了兩步。
    神仙念道:
    口如四字神清徹,溫厚堪同掌上珠。
    威媚兼全財命有,終主刑夫兩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