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欲窮致禍西門慶喪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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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慶吃了一盞藥,不見動靜,晚夕吃第二貼藥後,遍身痛,叫喚了一夜。到五更時分,那不便處腎囊腫脹破了,流了一灘血。龜頭上又生出疳瘡來,流黃水不止。西門慶不覺昏迷過去。
    月娘慌了神,見吃藥無效,一麵請那劉婆子來跳神,一麵使小廝去周守備府訪問吳神仙的去處,好不容易把神仙請到。
    這神仙見西門慶已不似往時,形容消減,病體懨懨,便先診了脈息,然後說道:“官人乃是酒色過度,腎水竭虛,是太極邪火聚於欲海,病在膏肓,難以治療。吾有詩八句,說與你聽:
    醉飽行房戀女娥,精神血脈暗消磨。
    遺精溺血流白濁,燈盡油幹腎水枯。
    當時隻恨歡娛少,今日翻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總是盧醫怎奈何!”
    月娘見他說治不了,便請他算命、卜卦,皆有凶無吉,更是慌了。到晚夕,月娘在天井內焚香,對天發願,求上天保佑西門慶好。孟玉樓也許下逢七拜鬥。隻有李嬌兒和潘金蓮不許願心。
    西門慶越覺身體沉重,常常昏過去,看見花子虛、武大站立跟前,向自己討債。醒過來後又不肯把夢說出,隻教人守著自己。見月娘不在跟前,便拉著金蓮的手,心中舍不得她,眼中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後,你們姊妹好好守我的靈,休要失散了。”
    金蓮也悲不自勝,說道:“我的哥哥,隻怕人不肯容我。”
    月娘進來,見二人哭得眼紅紅的,便說道:“我的哥哥,你有什麽話,對奴說幾句兒,也是奴和你夫妻一場。”
    西門慶聽了,哽咽著哭不出聲來,說道:“我自覺得已是不行了,有兩句遺言和你說:我死後,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們姊妹好好待著,一處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話。”又指著金蓮道:“六兒她從前的事,你就耽待她罷了。”說完,月娘已是珠淚滾滾,放聲大哭,悲慟不止。
    囑咐了吳月娘,又把陳經濟叫到跟前,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發送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計,幫扶你的娘們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然後,把各個鋪子裏的貨價、各個財產,一一說出,共計有十來萬兩銀子。西門慶見眾夥計都來了,又一一吩咐一遍。眾人點頭答應。
    這幾日,親朋好友,院裏的幾個妓兒都來看視探望,見西門慶病重如此,無不嗟歎而去。
    又熬了兩日,月娘癡心隻指望西門慶會好將起來,誰知天數造定,命運難違。到了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時分,西門慶相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晨巳牌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時年三十三歲。
    西門慶倒頭去了,棺材尚未來預備。慌得吳月娘叫了吳二舅與賁四來,開了箱,拿出五錠元寶,教他二人看材板去。
    剛打發去了,月娘一陣肚裏疼,急撲進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李嬌兒、孟玉樓與潘金蓮、孫雪娥都在明間屋裏七手八腳替西門慶戴唐巾,裝綁穿衣服。忽聽見小玉呼喊,玉樓和嬌兒就來問視,見月娘手按著肚子,知道決撒了。玉樓教李嬌兒守著月娘,自己出去使小廝快請接生的蔡老娘。那李嬌兒見床邊大開的箱子裏有好些元寶,便使玉簫去前邊教如意兒來,趁房裏無別人,拿了五錠元寶往自己屋裏去了。回來時手中拿著一搭紙,見玉樓已經回來,便說道:“尋不見草紙,我往房裏取了些來。”
    不一會兒,蔡老娘到了,接下一個哥兒來。此時,明間西門慶已裝綁停當,合家大小放聲號哭起來。蔡老娘收裹孩兒,剪去臍帶,煎定心湯與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好。月娘與了她三兩銀子,蔡老娘嫌少,說道:“記得先前瓶兒養那位哥兒還賞了我多少,還與我多少吧,休說這位哥兒是大娘生養的。”
    月娘隻得說道:“現時比不得那時有當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沒了老爹,將就收了吧。待洗三時來,再與你一兩就是了。”
    “那還賞我一套衣服兒吧。”蔡老娘說完,拜謝去了。
    當天吳二舅、賁四買了一付棺材板來,教匠人解鋸成槨。眾小廝把西門慶抬出,停當在大廳上,請了陰陽徐先生來批書。這時,吳大舅也來了。徐先生看了手,說道:“正辰時斷氣,合家都不犯凶煞。”於是請問月娘,三日大殮,擇二月十二日破土,二十出殯,也有四七多日子。月娘點頭同意,一麵使人管待徐先生,一麵差人各處報喪。
    到三日,請僧人念倒頭經,挑出紙錢去。合家大小都披麻戴孝。女婿陳經濟斬衰泣杖,靈前還禮。月娘是暗房中出不來。外麵一應事情,全由李嬌兒和孟玉樓陪侍堂客;潘金蓮管理庫房,收祭桌;孫雪娥率領家人媳婦在廚下打發各項人的茶飯;其他來客與錢帳,也分派吳大舅和夥計們去應付。
    蔡老娘按時來洗了三,月娘與了一套綢子衣裳打發她去了,為孩兒起名孝哥兒,未免送些喜麵與親朋四鄰。
    喪事一依徐先生說定的日子辦,祭悼的人來往不絕,親朋好友,同官同僚,商賈妓兒,掉淚的,歎氣的,終有一份情義所在。若比起瓶兒死時的轟烈,那是相差甚多。
    出殯那日,李桂姐在山頭上對李嬌兒說道:“媽說你,摸量你手中沒什麽細軟東西?不消隻顧在他家。你又沒兒女,守什麽?教你一場嚷亂,登開了罷了。昨日應二哥來說,如今大街坊張二官府,要破五百兩銀子,娶你做二房娘子,當家理紀。不可錯過了時光。”李嬌兒記在心中,落後乘人亂之時,把那裹五錠元寶的布包傳了出來。
    這事傳給月娘知道了,吩咐門口的平安兒,不許李家人來往。這李嬌兒惱羞成怒,找尋由頭兒同月娘大吵大嚷,還要上吊。月娘慌了,與大妗子計議,把李家虔婆請來,要打發她回去。虔婆趁機要錢,月娘把她房中衣服首飾箱籠床帳家活全部與了她,打發出門,隻是不把伏侍她的兩個丫環放去。嬌兒還真想要這兩個丫環,被月娘一句“你倒好買良為娼”說到心慌處,不敢再言,拜辭了月娘而去。不久,張二官使了三百兩銀子,娶到家中,做了二房。那應伯爵也日日在這張二官兒府中趨奉,把西門慶家中大小之事,盡告訴了他,又說了金蓮的美貌才情。張二官十分高興,一方麵打點千兩銀子,上東京尋樞密院鄭皇親,要討提刑所西門慶這個缺,一方麵囑咐應伯爵打聽潘金蓮嫁人的消息。
    西門慶一死,潘金蓮便和陳經濟又勾搭上了。趁著家裏家外忙亂,兩人無一日不在一處嘲戲,靈前溜眼,帳後調笑。
    這日,金蓮見大姐在後幫月娘她們做事去了,暗地捏了經濟一把,說道:“我兒,你娘今日可成就了你吧,趁大姐去了後邊,咱往你屋裏去吧。”經濟聽言,心裏一陣歡欣,先往屋裏開門去了。金蓮黑影裏抽身,鑽入房內,也不說話,解開裙子,仰臥在炕上,雙鳧飛肩,與陳經濟交合玩耍。霎時雲雨了畢,金蓮怕有人來,連忙出房,往後邊去了。
    這經濟小夥兒嚐著了這個甜頭兒,次日早晨走到金蓮房來。
    誰知金蓮還在被窩裏未起來。陳經濟從窗眼裏看覷,見潘金蓮被擁紅雲,粉腮印玉,說道:“好一個管庫房的,還不起來!今日親家爹來上祭,大娘吩咐教把昨日人家送來的祭桌收進來,你快起來,拿鑰匙出來給我。”金蓮連忙教春梅拿鑰匙與經濟,經濟教春梅樓上開門去。金蓮便從窗眼裏遞出舌頭,兩個人隔窗咂了好一會兒,直到春梅開了門下來,經濟這才往前邊看搬祭祀去了。
    從此,這二人逐日白天偷寒,黃昏送暖,或倚肩嘲笑,或並坐調情,掐打揪摸,通無忌憚。有時因為有人在旁,不便說話,便將心事寫成,搓成紙條兒,丟在地下,你傳於我,我傳於你。一日,四月天氣,潘金蓮將自己袖的一方銀絲汗巾兒裹著一個玉色紗挑線香袋兒,裏麵裝安息香、排草、玫瑰花瓣兒,還有一綹頭發,又放了些鬆柏,一麵用針挑著“鬆柏長青”,一麵是“人麵如花”八個字,封妥,去與經濟。不料經濟不在自己廂房內,於是從窗眼內投進去。經濟回來開門入房,見了拾起來,打開,品玩諸物,又見一紙上有首詞,名《寄生草》:
    將奴這銀絲帕,並香囊寄與他。當中結下青絲發。鬆柏兒要你常牽掛,淚珠兒滴寫相思話。夜深燈照得奴影兒孤,休負了夜深潛等荼架。
    經濟見詞上約他在荼架下私會佳期,好不歡心,隨即也封了一柄金湘妃竹扇兒,寫了一首詞在上麵答她,袖了走進花園內。不料月娘正在金蓮房中坐著,陳經濟三不知,進了角門就叫:“可意人在家不在?”
    金蓮聽了,連忙走出來,掀起簾子,一邊暗暗擺手兒,一麵大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陳姐夫來尋大姐。大姐剛才在這裏,和她們幾個往花園亭子上摘花兒去了。”
    經濟先是一愣,仔細看去,月娘在房裏,便把那情物暗暗遞與金蓮袖了,轉身出去。
    月娘問金蓮:“陳姐夫來這兒做什麽?”
    金蓮答道:“他來尋大姐。我告訴他往花園中去了。”
    月娘信以為真,坐了一會,起身回後邊去了。金蓮忙向袖中取出東西,拆開,卻是一把湘妃竹白紗扇兒,上畫一種青蒲半溪流水,有《水仙子》詞一首:
    紫竹白紗甚逍遙!綠葉青蒲巧製成,金鉸銀線十分妙。妙人兒堪用著,遮炎天少把風招。有人處常常袖著,無人處慢慢輕搖,休教那俗人兒偷了。
    晚夕,金蓮早把春梅、秋菊打發睡去,自己則在房中綠窗半啟,絳燭高燒,收拾床鋪衾枕,薰香澡牝,獨立木香棚下,專等經濟來赴佳期。
    陳經濟待大姐走去後邊月娘房聽那尼姑宣卷去了,與了丫環元宵兒一方手帕,吩咐她看守房中:“我去你五娘那兒下棋,若大姑娘進來,你快去叫我。”元宵答應了。
    經濟走來花園中,走到荼架下。這時花篩月影,參差掩映。隻見金蓮摘去冠兒,半挽烏雲,上著藕絲衫,下著翠紋裙,腳襯淩波羅襪,立於木香棚下,小夥兒猛然衝出,雙手把金蓮抱住。
    金蓮唬了一跳,嗔道:“呸,小短命,猛地鑽出來,唬了我一跳。這是我,若是別人,你也這大膽子摟起來?”
    經濟笑道:“早知摟的是你,就是錯摟了紅娘,也是沒奈何。”
    於是二人相摟相抱,攜手入房。房中熒煌煌掌著燈燭,桌上設下酒肴。金蓮問道:“大姐知道麽?”
    經濟答道:“大姐去後邊聽宣卷去了。我已安付下元宵兒有事來叫我,隻說在這裏下棋哩。”說完笑了起來,金蓮也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