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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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認為自己比阿裏不哥更有資本擔任大汗,於是放掉鄂州,調轉馬頭回蒙古帝國本部和兄弟“相煎”去了。經過四年血流成河的內戰,1264年,忽必烈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1269年,忽必烈對南宋全麵宣戰,1274年,蒙古遠征軍司令伯顏攻陷鄂州,順長江東下,陷安慶,在蕪湖江麵擊潰了南宋軍隊最後一道防線。現在,蒙古軍隊可以大搖大擺地去南宋行在臨安了。南宋急忙求和,伯顏按忽必烈的指示同意了。忽必烈的本意沒打算滅南宋,而是希望南宋和安南一樣,做元帝國的衛星國。
但是,南宋自己送死。伯顏派去臨安的談判使者在半路上突然被一名南宋愛國將領處決,伯顏聽到這個消息,氣得馬上變成了一個炮仗。南宋中央政府慌忙派人去向伯顏賠罪,並且發誓要嚴懲凶手,伯顏壓製自己不要爆炸,第二次派出使者。想不到南宋的愛國人士太多了,第二個使者走到平江(今江蘇蘇州)時,又被殺掉。
伯顏氣得哇哇怪叫,命令軍隊進攻臨安,在強大的蒙古兵團麵前,柔弱的臨安沒有別的出路,隻能陷落。南宋中央高層對伯顏的暴怒很不理解,認為伯顏沒有誠意,如果真有誠意,死掉兩個使者,還可以再派嘛。
他們不明白的是,是他們親手製造了伯顏這個炮仗,你製了個炮仗,還點了兩把火,卻不想讓它爆,這對炮仗太不公平了。
1279年,南宋軟弱無力的流亡政府在崖山被蒙古兵團徹底摧毀,南宋正式滅亡。
從1234年宋蒙交火到1279年南宋流亡政府滅亡,蒙古滅南宋用了35年。有人看到這個數字會大呼小叫:啊呀,南宋真是厲害,居然抵抗了蒙古人35年。但不要意淫,蒙古滅南宋真正用的時間其實隻有12年不到。
1234年蒙古帝國對南宋宣戰後,就去西征了。直到1259年,蒙古帝國才掉頭回來對付南宋帝國。但也是在這一年,大汗蒙哥去世,忽必烈和阿裏不哥打內戰,直到1269年,忽必烈才想起南宋,於是用了10年時間(1269-1279年)滅掉南宋。
當然,對於一年甚至是幾個月就能滅掉一個國家的蒙古帝國而言,滅南宋的確是個苦差事。大概正是因為很辛苦,所以南宋遺民們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待遇——四個等級中最後一等。
可你仔細看看這個等級名單就會發現,蒙古人是按照“先來後到”的標準排列的。這就能夠說明為什麽大理王國的雲南和四川的遺民為什麽列在第三等。因為他們比南宋遺民先來的。
用邏輯學的角度來敘述,因為你最後到,所以就要受懲罰。正如你赴宴,最後一個到,不但不能坐高一點的位置,還要罰酒三杯。
中國老百姓有句俏皮話:凡事要趕早,否則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大概就是南宋遺民們為什麽排在最後一等的注解。
蒙古人對南人都做了什麽
劉爚說:“韃子們把我們南人看成是賦稅的源泉,好像我們除了繳納賦稅外就沒有別的用處了。他們還用法律條文規定:殺一個‘南人’隻需要賠一頭毛驢的價錢就可以了;而殺一個色目人要罰相當數目的黃金;殺一個韃子則要償命。這用意很明顯,我們隻是一頭驢。韃子們還禁止我們打獵,我們身處江南多山之地,打獵是個重要的收入來源,這不是斷了我們的財路嗎?還規定我們禁止學習拳擊武術,眾所周知,我們中國的武術隻是花樣表演,鍛煉身體的一種手段而已,根本沒有實戰能力,禁這個幹什麽!更要命的是,禁止我們夜間走路,如果有個急事,必須等天亮。
“當然,這些還不算什麽。最讓我們痛心疾首的是,小韃子們在我們南方基層像個大爺,吃的穿的用的,都必須由我們來承擔。而且誰家娶新娘,新娘的第一次必須要送給小韃子。程朱理學教導我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個黃花閨女還未正式進門,就已經失了節,宇宙中隻有畜生才有這樣的行為。倒黴的是,偏偏讓我們碰上了。”
關於劉爚說的這些,我們必須要作一下背景補充和校正。
劉爚說的那些沒錯,元帝國滅掉南宋後,對“南人”的確極不待見,對他們嚴加限製,就差限製大小便了。但我們不能斷章取義,認為元王朝故意找“南人”的茬,哲學家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老百姓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事出必有因,元帝國對南人的苛刻實際上是被南人的激烈行為觸怒的。
前麵我們談到過,忽必烈滅南宋初期,江南就有二百多起漢人武裝和元帝國對抗。不過,一定要注意,即使是從極度偏袒漢人的角度來看,每次武裝反抗也不是起義,絕大多數都是野心家們的皇帝夢。
1276年,南宋行在臨安陷落,南宋其實已經滅亡。雖然有一點死灰跑到福州建立流亡政府,但死灰不可能複燃,即令複燃,火光也不能持久。元帝國的軍隊開始摘取勝利果實,其實,征服者的果實都是建立在被征服者的痛苦之上的。於是,燒殺搶劫奸淫在整個南中國如火如荼地蔓延開了。江南百姓奮起抵抗,各地的豪強大族變賣財產,召集青壯年,打出了“扶宋滅元、驅逐韃虜”的口號。窮苦百姓們自動自發,有能力的人能召集幾萬人,沒有能力的隻能聚攏幾百人,甚至幾十人。他們占據險山惡水之地和元軍開展遊擊戰。不管是哪路貨色,他們在反抗元帝國的軍隊之前,先對自己的同胞下手。其實這很容易理解,一無所有的人造反,第一個解決的就是糧食問題。他們的戰鬥力遠不如對手的正規軍,要搶劫糧食,隻能拿軟柿子捏,不搶劫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還能搶誰。
當他們有了一定實力後,馬上就建立草台班子政府,封官拜爵,如果你能穿越到那個年代,到江南各地走上一走,就會發現,到處都有一群人在討論稱帝稱王的事。這至少可以說明一個問題,他們的真正目的隻是想過過皇帝的癮,至於驅逐韃虜隻是附帶目標。隻要有發家致富的可能,他們可以跟民族的敵人蒙古人握手言和。
有兩個積極的證據可以證明江南人的反抗內涵。
1278年,建寧(今福建建甌)人黃華稱帝,元政府招降他,黃華帶著他的草台班子就跑去了。但很快他發現,元政府對他的待遇還不如他單幹的待遇,於是又造反,最後被元軍追得走投無路,自焚。
1288年,循州路(治所在今廣東龍川縣西南)鍾明亮聚集十萬人造反,聲勢逼人。元政府招降他,鍾明亮同意,但提出的要求是,要他擔任循州州長。但忽必烈拒絕這個條件,要他到大都麵聖。鍾明亮認為這是請君入甕,殺了元政府的談判使節,二度造反。元政府軍積極進剿,同時招降,鍾明亮不能支撐,二度投降。但仍然是那個條件,要做循州州長,忽必烈拒絕,他第三次造反。但事不過三,元政府剿匪部隊再也沒有對其招降過,鍾明亮最後失敗,本人也不知所蹤。
忽必烈在遙遠的大都看到江南地區的反抗記錄,發現南中國的人真不好治。他先是使用懷柔政策,三番五次下令,駐守江南的軍隊不許再製造敵人,要軍民一家。但美好的命令正如一朵鮮花,到美人手裏,會被當成頭飾插在頭上,而到了毛驢手中,就會被當成解餓的食物。元政府在江南的駐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無法控製自己,於是,江南地區的造反記錄與日俱增。
忽必烈發怒了,於是,就出台了那些惡意摧殘南人尊嚴的法律條文。
劉爚提到的小韃子在江南各地基層(鄉、村)當大爺的事,其實是保甲製。保甲製是這樣的:每二十家編為一“甲”,政府派遣一人管理這二十家,這個人稱為“甲主”。“甲主”就是這二十家的總管,衣服飲食,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取走,女子和財產,當然也不在話下。
但劉爚說這些甲主都是韃子就是大錯特錯了。蒙古人口太少,江南的鄉村多如驢毛,雖然經過蒙古人的屠殺,但仍有南人1184萬戶也就是60萬甲。這就需要60萬蒙古人來江南鄉村當甲主,難道忽必烈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一下子變出這麽多人?
實際上,甲主都是色目人。俗話說,奴使奴,使死奴。色目人是蒙古人的奴隸,他有機會管理他的奴隸南人,其殘暴可想而知。
至於劉爚說的新娘第一次要和甲主睡覺,也就是曆史上煙霧迷蒙的蒙古人的初夜權問題。這無需辯駁,因為甲主根本就不是蒙古人。即使是蒙古人,也是不可能的事。還是前麵的分析,蒙古人口太少,如果真有初夜權,他們要去行使這一權力,非得累吐血不可。
當然,這不是說蒙古人一本正經,像個紳士,實際上,他們南討西征的過程中,沒少揮灑他們的精子。但那是戰爭,戰爭中無數喪心病狂的行為,又豈止是蒙古軍隊的專利?
元朝江南地區的造反像慢性腸炎一樣連綿不絕,歸根結底,是互動的結果。江南人有錢,忽必烈當然明白,所以大肆搜刮,他第一次征日本時的所有軍事物資就都出自江南。而江南人激烈的反抗又成為元政府統治者對他們實行高壓的動因。
劉爚對小劉伯溫說:“韃子們對我們南人就沒幹過什麽好事,所以,和他們的政府對著幹,沒有什麽錯。”
小劉伯溫當時不懂這段曆史,劉爚的講解又有斷章取義和意氣用事之處,所以小劉伯溫總感覺哪裏不對。如果蒙古人對江南真有駭人聽聞的壓榨,並持續不斷而無孔不入,那麽,為什麽他現在還能衣食無憂,武陽村所有人都快樂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這個問題,是他暫時找不到答案的,隻有他走出武陽村,麵對更寬廣的世界時,才能找到答案。
當初,埃及人說大地是圓的,希臘人馬上怒目:“沒腦子的木乃伊,大地是平的!”
現在我們知道,埃及人是對的,希臘人是錯的。但你不能說希臘人蠢,因為埃及人住在平原,遠遠看去,地平線有個弧形,所以他們說大地是圓的。而希臘人住在多山之地,眼睛看不出太遠,如果不是在平麵上,高山怎麽能安穩?
我們住在什麽樣的地方,就會有什麽樣的眼界,所以,很多有知識的人都說,走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吧!
走出去,到括城
1324年,劉伯溫14歲,正是剛進入青春期的年紀,他變得更沉默寡言。在這時,人們已清楚地看到,劉伯溫有一雙高傲的琥珀色雙目,這雙眼睛配上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使人對他的印象並不好。有人對劉爚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在山村裏憋的?怕是要憋出病來吧。”
劉爚認為這種擔心並不多餘,人的思考無限,如果受到有限的生活環境的壓抑,會使人的性格更加孤僻,把持不住,就會成為變態。
終於有一天,劉爚說:“我帶你走出去,到括城讀書去!”
括城(今浙江麗水)是處州路的行政中心,原名栝城,因為當地多栝樹,所以叫栝城。後來不知什麽原因,改名為括城。栝樹就是金錢鬆,這種樹的樹葉看上去毛茸茸很可愛很柔軟,但摸上去,就是植物版刺蝟,所以最好多看少摸。大概取名“金錢”鬆,寓意就在此:不是自己的金錢,看看可以,少去碰。
劉爚說要帶劉伯溫去括城讀書,其實是去市重點中學括城府學讀書。但這種地方,可不是誰想來就來的。有機會來這裏的都是整個處州讀書最好的學生,他們需要在處州進行的考試中排名前三十名內。劉爚那天和劉伯溫說,要帶他去處州讀書,其實是劉伯溫已經被處州府學錄取了。我們要聲明這一點,一來證明劉伯溫的確把書讀得特別好;二來,劉爚可不是信口開河的人。
劉伯溫到府學讀書後,除了學習《春秋》和程朱理學外,還對諸子百家、天文、兵法等類型的書愛不釋手。其實他在武陽村時就涉獵過這些,現在,隻是在老師的講解下,重新溫習而已。孔子說,溫故而知新。北宋初期宰相趙普說,老子我半部《論語》治天下。這都說明古人在讀書方式上特別重視精讀,一本書不厭其煩地讀,讀上一百遍,其義就自見。
劉伯溫的《春秋》課老師後來回憶說,這孩子聰明得一塌糊塗,你隻需給他讀一遍,他就能倒背如流。你還未說完全部的解釋,他就已經知道了全部的解釋。這種人在西方稱為先知,在中國,稱為神童。在中國的道教門徒口中,就是未卜先知。
《春秋》是春秋時期的魯國史,但不全,全部內容是從前722年開始到前481年就結束了。但魯國曆史卻是從公元前1042年到公元前256年,所以北宋宰相王安石說,《春秋》是“斷爛朝報”,就是陳舊、殘缺,沒有參考價值的曆史文獻。
《春秋》本來就是粗線條——隻有目錄,沒有內容。經孔子編輯後,看著像曆史文獻,其實成了懲惡揚善的思想道德課本。但裏麵卻沒有直接告訴你哪些是惡的,哪些是善的,而是把“褒貶”藏在文字裏。這種遮遮掩掩、指桑罵槐、聲東擊西的文字遊戲,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春秋筆法”。
舉個例子來說明這種“筆法”的使人震駭之處: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
這是《春秋》第三個目錄也是第三個內容,不了解那段曆史的人,對這個標題隻能幹瞪眼。了解那段曆史的人,就知道這幾個字說的是,春秋初期的強國鄭國第三任國君姬寤生(鄭莊公)在鄢城(今河南鄢陵)幹掉老弟姬段的故事。
這個有些複雜的故事到了《春秋》裏隻變成了六個字:鄭伯克段於鄢。但據孔子的忠實信徒說,這六個字就是春秋筆法的淩厲展現,受過特殊訓練的人對裏麵的“褒貶”一目了然。
下麵就是受過春秋筆法訓練的人的解釋:
“鄭伯”是對國君的稱呼,不說姬寤生或是鄭老大,這是怪罪姬寤生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責任。老弟要什麽,鄭老大就給什麽,這就是放縱溺愛,不是個好哥哥,所以隻稱他為國君。“克”指的是戰勝敵人,說明鄭老大的放縱溺愛根本就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詐術,他從始至終都把弟弟當成敵人,必殺之而後快。
鄭伯克段於鄢,就是說,鄭莊公用狡獪的詐術幹掉了親弟弟這個敵人。雖然姬段造反是不對的,但姬寤生不懷歹毒的心,之前就好好教育弟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所以,罪責全在姬寤生身上。這個標題是想告訴我們,那些動機不純的人,就是消滅了敵人,也沒有功勞,大家應該強烈譴責這種內心奸詐、外表忠厚的人。
由此可以看出,春秋筆法暗藏玄機,不經專家講解,誰都無法弄懂,而且講解起來極為生澀,很多人都不喜歡學。但劉伯溫卻是個例外,他學起來津津有味,還能獨立發揮。
不過,中國古代的老師不喜歡劉伯溫這樣太過伶俐的學生,劉伯溫的老師每當看到他把學習當成娛:“老祖宗教導我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是苦差事,必須要頭懸梁錐刺股,就是你聰明,不需要如此,也要裝出痛苦的模樣來。唯有真苦盡才能真甘來。你把學習當成是樂子,這是態度不嚴肅,恐怕不能被老祖宗所喜歡。”
這種論調讓劉伯溫大吃一驚,他對老師說:“我就是喜歡讀書,連老黃曆我都喜歡讀。如果讓我裝作讀書很苦的樣子,那就是虛偽。這不是我能做到的。”
老師氣得鼻子直冒火,但對劉伯溫超級強大的記憶力卻不得不心悅誠服。